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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故地忆,流华惹佳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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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并非事实,但若能够正视这一切,为何你会那么早离去?她那般思忖,师傅或许因为歉疚,认为自己违背了在心中为那个女子发下的誓言,但是他的随卿而去,会是那个女子的愿望吗?哦,对了,那虽是一座鸳鸯墓,之中却只有一个人。要陪着她,却找不到所爱之人——如今,要寻找的人已经找到,却又如何才能替您保护,给她幸福呢?

师傅啊师傅,——多年养育之恩终究未曾报答,是再也不让烟儿有回报的机会了么?

可是,师傅,您所爱上的,到底是实实在在的烟儿,还是已逝伊人的相似之人呢?

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她本来只希望一直跟随在师父身边,在他抚琴的时候在旁边点起一炉薰香,以弟子的身份服侍他百年,那是她遥不可及的愿望。她也曾希望得到他的夸奖,赏识,甚至责备也可以——只要他依旧在她视线可及之处。

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这就是她一定要完成他最后愿望的原因么?听起来并不那么情愿啊。

如果让师傅看见小敏,他会因为责任而继续生存下去么?她还是无法确定那一些。

只是师傅,烟儿是爱着您的啊。

一曲终了,本是曲长相忆,却极是疏宕淡漠。淡然之下平静如一潭深水,目不能测。潭底可曾汹涌?但她面纱下的表情却依旧漠然。时光荏苒,过去的爱却积存于心底,从不曾淡忘一丝一毫。

她站起身,“小敏,我有事要与你说。”随着淡淡一笑,“雨丫头,今天准你动我的琴,可不准抚太多不成调。”

辛雨欢呼一声,萧漠忽道,“柳烟?”

“萧君,”她走过他身边时静静道,“这是水天叶存在于世最后的职责。一战之后,我便只是柳烟。”

她走出琴房,小敏跟上她的脚步。少女问,“你是要告诉我你的故事么?”

柳烟莞尔,“我的故事?不,还不是我的。我自己没有故事,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找寻你罢了。我总觉得如果有人听着,这件事情会变得可笑起来。随我来罢。”

小敏随柳烟走进她的卧房,见窗远处卧榻上青色缎子的铺被叠得整整齐齐。卧榻之外,这屋中一桌一案,三张小椅子散着摆放。那桌椅散出微微的香气,当是檀木。柳烟取下墙上凹槽内一盏提灯,一笑道,“勿看了,谁家寝室不是一样的。来这里罢,不会有人偷听了去。”一边在床足处墙上一按。

顿时墙壁开启,露出一条两人宽的长长走廊。柳烟打着了灯,道,“来罢,小敏、”

进了回廊,柳烟掩门。手中提灯忽明忽暗,小敏觉得事情颇为有趣,便也跟上。不久柳烟伸手拧开一道门锁,笑道,“到了。”

那屋中很明亮,柳烟更是拉开窗帘,小敏朝窗外看看,发现这屋正对后院。她又瞅一瞅案台,忽地一怔,急急走过去,拿起了那昔日见过的同一片叶子,“我也有一样的。”她道,拉出了颈项的细线。红线尽头一片碧玉小叶静静悬着,一模一样。

“卢冰洁……”柳烟喃喃。

小敏愕然,“柳姐姐?”

柳烟淡淡笑了笑道,“这叶子是同一门派的信物,如今那个门派怕是要到我为止,以后,怕是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小敏却依旧攥着那片叶子,翠玉沁凉的触感让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寻找我,你上次说我母亲的友人到底是谁?”

柳烟唇边轻带笑容,“你愿意听一些其他的事情么?”

小敏道,“你是一定要告诉我那些事情的,对不对?”

柳烟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轻声道,“是的,这不是一个秘密,但我只希望你一人知道。”

她望着窗外,眼神渐渐缥缈起来,“二十年前,江湖中有个非常出名的杀手水天叶,人说杀手不应出名,但他却是特别的。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虽然是收钱取命的杀手,却只杀作恶该杀之人,无涯剑伴他左右,威震江湖,更有一手叶器绝艺,击则必中,是以许多人心中认其为侠。他叫简清。”她轻轻说着,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平静对待这一切了。但她不曾看小敏,声音在往昔中打了个转,却模糊了起来。

“简清十七岁独闯江湖,结识好友朱谦。作为年轻的杀手和中间人,他们几乎没有失手过。二十岁的时候他开始相抗于未知,那时未知的首领还是那个江湖之中的第一美人红叶夫人,但未知的污名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他自己与未知为敌,他的同门小师妹卢昕洁却爱上了未知的人。或许如同现在所传说,未知中有很多的美人,抑或别的。无论如何,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爱上了当时还是未知右使的习寂。”

她轻轻述说那些过去的故事,觉得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痛,师傅从来都这样谈及那个女子,用所有带有褒义的词语,一切的错只是敌人的错。“她爱上了那个人,没有办法顾及其他,偷偷的离开,跟着习寂走了。”

“柳姐姐……”

柳烟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那是简清唯一惧怕之事。他那时担心师妹有危险,便与朱谦四处寻访。寻访了一二年,他方在钱塘再次遇见未知中人。那时未知黑衣在预备暗袭一个山庄,为首者正是习寂。简清没有以水天叶的身份出现。你知道所有人都一直不曾知晓水天叶是如何人物。他只是向习寂喝问师妹的下落。而习寂自然不会在那样一个突然出现的人面前示弱,或许是一言不和,他们打了起来。

“简清无论如何略胜一筹,但最后关头他的师妹却突然出现,拦在了他们中间。

“事发突然,简清当场怔住,而他的师妹只是不停哭着说对不起,却请他不要再为难未知中人。但是简清一世为侠,又如何才能对未知之人手软呢?他只是没有想到,那时习寂会不管不顾对昕洁和简清各发偷袭,以乱简清之心。

“他当然会慌,想要不顾自身破绽去救他的师妹,昕洁却冲上来挡了他那一剑,但是她到底为了谁,这就没有人知道了。那个傻女孩,死前最后一个请求还是让他不要伤害习寂,她那时说非常担心自己的孩子,让他帮忙照看,他这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他却不知道习寂是否爱她。

“她最后给简清唱了支江南曲就走了,而习寂乘他悲痛欲绝之际又出手重创于他,虽然朱谦插手及时,未知之主还是带走了昕洁的尸体。他甚至从来不知她葬于何处。

“而习寂的孩子,或许是他保护得太好,抑或其他,再也没有人能够寻访到。

“心灰意懒之余,水天叶再未现身江湖。他独自隐居,为昕洁立衣冠冢,并捡到我,教我武功,他是我的师傅。

“四年前他去世了。”柳烟停了停,隐去了那背后的一些东西,“我独自下山,并且寻找着他一直没有放弃的那个孩子。因为曾经他答应过。小敏,我知道你很聪明。”她最后这么微笑。

而小敏却忽地笑了起来,“卢冰洁……这是谁给我起的名字?”

柳烟因那突兀的问话而有些惊愕,看向小敏之时,她并不似在为自己父母的过去而悲哀,反而似为她的话语而逗乐了一般,“这个名字是师傅告诉我的。”她这么开口,“我并不认为他做的一切都对,但是他这样,必有他的理由。”

小敏摇头,“柳姐姐,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么?父亲告诉过我这个故事,那时我还小,父亲总说这是他一生中最憾恨的两件事之一,因为阿娘死的时候,会对着另一个男人唱那支歌。”

柳烟微愕,小敏却又笑了起来,“我原不知爱一字能让这爱者与被爱者都痛苦,柳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我必须走了,如果阿娘的死是你的师傅与我的父亲共同铸造的错误,我就不能让过去的悲伤延续到我这一代。柳姐姐。”她最后道,“幸福不是口中说了就能得到的。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一切。既然能够束缚你的人都不在了,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自己而活呢?”

为了自己活?柳烟自问。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师傅以前是说过相似的话,但是——但是有什么事物,让为了自己而活这件事情变得不大可能了。故世者最后的愿望与被托付的责任,是那条锁链么?或是无以为报的恩情与少女时代珍藏至今的爱?

她不回答,而小敏又道,“听了你所说的故事,你的师傅太自私,你却完全不顾自己。一切何必?他自私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奉献至斯?”

“小敏。”柳烟轻声道,“他是我的师傅。”

小敏笑了笑,“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应当知晓的事情早就知晓。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出过落帆村么?我是未知的孩子,只有自命正道的人才会想着杀死我们。我走了,柳姐姐,以后多保重罢。”

她走到窗口,轻轻拥抱了柳烟,“替我向叶歌道别。我不想自己去说再见了。”

她说着从窗口跃出,柳烟再看时,人影已然不知去向。小敏的武艺到底如何,他们是最终都不曾知晓。但她的言语又影响了你什么呢?柳烟立在密室窗口,冬日清冷的风吹过她的面纱,她却恍然不觉。

燕忆枫听到那一切的来龙去脉,想习儒秋十九年前那一件憾恨之事还真是悲惨。他大致明白了习儒秋的性子近年来如何会变得那么古怪,却还是不知他为何被寻前往来。他只是不问,等习儒秋自己说。

习儒秋最终道,“你听见了那个人的名姓。”

燕忆枫点头,“是的,先生。”

习儒秋冷冷道,“我要你杀了简清,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燕忆枫愕然,遂又苦笑道,“先生既是说十数年来未见简清,忆枫又如何能知道他如今藏身何处?还请先生指点。”

习儒秋冷笑道,“若我知道他在何处,还用得着你去做此事么?”

如此深切的恨意,燕忆枫轻叹,那样深刻地刻在那个人的身上,无法摆脱么?这就是未知的孩子痛苦的原因了罢!他轻咳一声道,“先生以为凭忆枫一己之力,能找到简清下落?”

习儒秋望着他的眼冷而锋利,燕忆枫觉得那样一双利眼会让人眼痛,便转开视线。习儒秋声音冷冷道,“你怕了?”

燕忆枫淡淡笑了一笑,道,“能胜过先生的人,燕忆枫如何不怕。”

一不留神又油嘴滑舌,燕忆枫暗说不好,却听习儒秋道,“是啊,只是我不知,连我手中抗天剑出夜之重生都不惧怕的人,还会惧怕那样一个人——”

先生仍然在赌气?燕忆枫不大知道这点,只好苦笑一声道,“我只见过先生一剑不朝着我来的夜之重生,却未曾见过简清的无涯剑意。”

习儒秋道,“那个人一直想杀我,我也一直想杀他。那日拙荆若不出现,我怕是会死在二人夹击之下;只是——无论如何,习敏还是要失去一名至亲。你若不想去找简清也无妨,替我找回敏儿罢。”

燕忆枫道,“习敏在怡梦轩,那家扬州最有名的琴苑。”

“我知道,组织之敌所在的地方。”习儒秋打断燕忆枫的话,“那里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你去找回习敏,把剩下的人都杀掉罢。”

疯了,都疯了。凡是提到过去,所有人都变得疯狂起来——他在不自觉之时已然笑了。发觉自己发笑的时刻,燕忆枫只好起身道,“谨遵先生之命。”

他不看习儒秋而走出去,发现天色有些阴沉沉的,这是要下雨雪了么?年轻人呵了一口气在手上,将手笼进袖子,向城门走去。他走不多远,听见一边有笛声直上云霄。在此时此刻吹笛的人是谁?燕忆枫抬头上望,看见叶弦蓝色的眼。

成长至斯么,叶天璇?他因这少女而想到了萧湘,又想起那终究没有带去叶天枢的最后话语。吹笛的少女继续吹笛,燕忆枫却看见一边落下一片黄叶。他伸手去接那片叶,笛声止了,他听见利刃破风之声,雪亮光芒在头顶一闪。

剑光!燕忆枫左手一抬,二指夹一枚小小铁箭镞恰地格住来剑。剑与箭一格,声响锵然。燕忆枫后退半步,右手拔剑之时,一抬左手,没羽箭疾飞而出。小少女以剑相隔,身形飘忽浑不着力,却是以柔力化解他没羽箭力道。

短短时间,也有如此进境。燕忆枫暗竖大指,鸳舞剑探出,却是信剑之势。他守长于攻,且对上叶弦这样快剑手,更出防守之势。叶弦果然逼至他身前,手中月色的剑一抖,便是虚实之招相掺。他分不清虚实,便也不分,侧手以剑相护,左手又入袖中。他本想掏出什么暗器来丢这小丫头,镖囊却空空如也。不会是以前丢了太多,此时没有什么可用的了罢?

找不到投机取巧之物,又不欲太过招摇,燕忆枫身形微动,叶弦紧追不舍。他退下之时不曾看脚下,忽地一个趔趄,已是踩入泥坑之中。叶弦不放过这个机会,一剑斫下,燕忆枫挺剑而格,一声响亮。

他脚下不着力,这一回陷得更深,看来无论如何都伤不了,但这小丫头真会找时间。燕忆枫暗暗咒骂,却空不下手解救自己。叶弦满脸笑容,专心致志地将他往泥坑里打。燕忆枫叹口气道,“小叶,你当真打算让我弄一身泥?”

“你对姐姐见死不救,弄你一身泥巴?弄你一嘴泥巴都是轻的!”少女咯咯笑着开口,“她可因为怕你又被人欺负才来,你竟然不管她的死活。亏你还长这么张漂亮脸,我打。”

尹晗好狠心!

燕忆枫咬牙切齿,暗自运力于剑,却还是被打得更深。忽地一声冷喝,一人一剑疾刺叶弦后心。少女在空中听闻后方风起,叫声啊哟,硬生生扭转身子避开这剑,却还是被扫落一缕发丝。叶弦嗔道,“又找人帮忙?你这坏人,我不玩了,亏你跟阿澈那么像!”

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时来欺负罢?燕忆枫苦笑,见那急袭之人正是玲珑。少年用力拉起燕忆枫,问,“少主不要紧罢?”

“三十年,”燕忆枫叹口气,“再过三十年,我绝对风湿骨痛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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