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出门的时候被店家拦住,要我付别人的房费。我愈发觉得那个小鬼有点讨厌,但是既然我把他的头打破了,付这点房钱也无所谓。他是看到我赚了一大笔觉得不揩点油不罢休么?
然后我走出店门,看见尹尹抱着琵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我向尹尹打个招呼,尹尹却看起来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叫:“快跑快跑,你叔叔的人来了!”
我说这至于吗?我都要离开这个国度了,难道那家伙不杀掉我就不甘心么?
当然,虽然我无所谓活着死了,但是尹尹却很有所谓。她揪着我一路逃,我听见后面好像有什么唰唰唰的声音,于是我说:“尹尹你自己跑掉吧,我大不了死了算了。”
尹晗尖叫,“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我跟你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你才说这种话,你以为我想打吗?”
我干笑,乖乖闭嘴被她扯着跑,但是我可不是学武的,跑不了多久就累了。我累了的时候跑得就很慢,而后面的人越追越近,我终于跑不动了,看见尹晗黑着脸的样子,只好耸肩,“我真的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啊。”她说,然后一使劲就拖着我开始跑——我觉得胳膊都快被拽下来了,一个劲地喊疼,但是她才不管,就把我拽着死命跑。我觉得胸腔都要炸开了,那个死丫头居然还不停下来——她忽地叫了一声,拿着琵琶朝我这扇将过来。我觉得屋漏偏遭连阴雨,被叔叔杀掉之前就要先被尹尹拍死的时候,听见什么铁东西撞上琵琶,锵然声响。
“看来你死定了。”尹尹又开始用她标志性的那种懒懒的口气说,“前面也有人,后面也有人。你说我该不该陪你一起死呢?”
我说:“你这话让我好伤心啊。”
她朝我翻个白眼,“我这么年轻,实在不想死啊。小公子,要么你指条能逃走的路子看看?”
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我能知道?我继续干笑,说,“那你逃吧,我死掉一了百了了。”
“不行啊。”她苦着脸说,“如果你死掉了,我尹晗连个人都保护不了,会被江湖兄弟们笑话的。”
我点点头,“原来你死掉就不会被人笑话。”
她耸肩,“死掉了也听不见别人笑话了。如果我苟且偷生,坏名声万一一辈子洗不掉怎么办?但是我才二十岁啊。”
我发现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人围上来了。不受管辖的小城真的是杀人的好地方么?我死掉也就算了,如果让尹尹这姑娘陪我一起死,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我问:“这些人都是和你一样厉害的高手么?”
尹晗说:“不是,比我是差一个等级了,但是要打死你还是绰绰有余。何况我也没办法把你这么重的家伙背走。”
我叹一口气,觉得这回死定了的时候,居然没什么多的惧怕,只是觉得有些失望而已。
昨天刚骗人说有血光之灾,今天就轮到自己身上了么?如果算命的结果是这样,可也真是悲惨的命运啊。
“尹晗,”我只好叫她的全名,“你没有帮手么?”
当然我知道问这句话就是白问,她很显然就一个人。这时候那群人的包围圈又小了一点,尹晗忽开口说,“我把厉害的几个引开,你……就看运气好不好吧。”
这就是最后的答案?我看着尹尹一手拎起她的铁琵琶,打个大大的哈欠,“小公子,希望我们能活着相见。”
虽然我觉得这不大可能,尹晗这话也明显很不负责任,但是这样的时候还有别的法子么?我又不是个胆小鬼。
于是我说:“再见。”
我见字还没说完,已经听见尹晗一声大喝。我可从来不知道那个猫儿一般的懒姑娘会吼出那么大声音——虚张声势么?但是感觉也不大象,我看见她的铁琵琶挥舞出去,虽然不是朝着我挥,我还是觉得有风扑面。
然后当然,我没有锻炼过眼力,是跟不上尹晗出招的速度的。她带走了什么人我不清楚,总之很多人都跟着她走了——我希望她别受伤才好,但是似乎是该管管自己的时候。
于是我不情不愿地看了那些围着我的人,觉得每个都比我厉害。我手无寸铁除了一只箱子,这只箱子除了把一个漂亮孩子打破头,用来敲这些人鬼才知道能不能敲中。
但是我除了用箱子敲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看一看包围圈,我好象看不出来这里面哪个人应该第一个敲。我还没想好要敲谁的时候,忽然觉得颈侧一寒。我当机立断,用箱子格下了一把本来是要让我的脑袋飞出去的刀。
我发现我居然能格下刀来,难道是天不亡我?我得意忘形地忽略要被人乱刀分尸的后果,挥舞箱子准备战斗的时候,当胸一剑让我幻灭了。
于是我捂着胸口退了几步,靠在树上大喘气,但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喘过气来。我可不知道伤口深不深,反正它一直不停的流血就是了。看来这次一定会死在这里——我这么想,然后孤注一掷地抱紧箱子,准备揍死一个够本。
“喂,骗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忽然又听见那个笑话我而被我打破头的孩子的声音。这不会是假的吧?我昨天刚说了他有血光之灾,今天他就找上这么一档子事——难道我真的是占卜的奇才,而那个跟我算财运的人真的会倒霉不成?
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已经拆了我包的绷带的蓝衣少年莞尔一笑,“到底是谁有血光之灾呢,骗子?”
我怕我一开口就跟他吵起来,那群人看起来也都要找他的麻烦,这样我开不开口都一样么?我可不知道那个能被我打破头的小子的底细,让他陪我死掉……好像让他陪我死掉似乎也不是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
我承认我的念头很奇怪。
然后我看见那个蓝衣少年拔出了腰间的剑。三尺秋水映着微笑,让我几乎转不开眼睛,“骗子,你说我这算不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啊呀呀,如果救了一个大骗子,你能给我什么报酬呢?”
给你什么报酬?如果是三年前的我,肯定会许诺很多吧,但是如今我一无所有,连这条命都已经无足轻重。那么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最后我说:“捅我的人刀子上有血,其余的人你放了也无妨。”完全忽略报酬不报酬的事情。
“哎呀呀,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会去骗人钱呢?真奇怪啊。是不是你骗了他们他们要杀你呢?”蓝衣少年一笑,指尖轻弹剑身,“不过啊,看在你长得还算好看的份上,我今天破例一次。”
喂,要论长相,你应该觉得世界上都是丑八怪才对的吧。我觉得流血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流到死吧,但是我又腾不出空来给自己包扎,还得装作冷静地看着——我可不能确定这孩子不把我顺手卖掉。
想来想去的时候,那帮子人也全躺地上了。我看不出来他们是活着是死了,反正这也和我无关,叔叔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好了。那个蓝衣少年看起来毫发无伤的样子,把剑插了回去。我终于不用担心他顺手把我也干掉了。
心情一放松,眼前立刻发黑。我还来得及说一句死而无憾么?反正我就那么说了。
因为流血太多而头晕的话,估计躺到地上就立刻会好起来。我看见他走了过来,凑得很近,“你真是好玩啊。”他这么说着,一手按在我伤口附近,我立刻觉得伤口好受了一点,“我这算是救人救到底,想不出来怎么报答的话,就以身相许好了。”
他朝我挤挤眼睛,然后一手就把我提起来扛到肩上,“疼的话说一声,我不会乘机再弄疼你的。”
我总觉得那话有点奇妙的含义,但是估计他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反正我被他扛回客栈,包扎伤口,他一直骗子骗子的叫我,因为是救命恩人的关系,我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总之我看看身上包得乱七八糟的绷带,准备好好取笑他,但是我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看起来虽然很活泼,眼睛深处却藏着点什么看不透的东西。他看起来毫发无伤,但是在我知道自己死不了以后,我还是发现他似乎还是受了点小伤的。不过这是因为我砸了他,还是因为他一个人和那么一群人打架,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说:“喂,既然我是骗子,你为什么要救我,而不跟着那群人一起揍我?”
他耸耸肩说:“因为我不是好人啊。你要以为我是好人就错了,我救人和揍人都要人报答的。喂,骗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传说一个占卜者如果告诉了别人名字,占卜就会变得不准了。我想了想,决定让他自己猜,就用手指头蘸茶水在桌子上草草写了名字,他果然认错了。
然后我问:“你叫什么能告诉我么?”
他又一笑,回答:“忆枫。”
我坐回床上,摸摸伤口,觉得不那么疼了,“姓易么?名字听起来好像女孩子啊,你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他一拳就把我又打到墙上去了,伤口不由分说地绽裂,我不自觉惨叫,于是那个家伙一手按住我的嘴,另一手封了我的穴道,“别叫唤,别人还当我对你怎么样呢。”
我吃痛,咬他的手。结果我估计他腾出了另一只手来,往我的后颈敲了一下。
因为我立刻眼前发黑摊那里了。
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似乎很好奇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是文弱书生啊?我用那么轻的力气敲你你都晕倒,真是不经打。”
我有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他的念头,但是想来想去既然受伤又打不过他,就暂且记下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砸他。“你到底是不是姓易啊?”
“那是个名字。”他淡笑,“我没有姓。你要想的话,直接叫名字就可以。嗯,你多大?”
我说,“二十岁。”
“比我年长些……”他那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可以叫我名字。我性子很好,不会介意。我看你也不是会介意这些的人,是吧?那我随便叫你了,骗子老兄。”
我继续按捺住一拳朝他脸上挥过去的念头,说:“随你便。以后你要是落到我手里,看你会不会欲哭无泪。你既然说了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我就看你能不能真的做到。”
他很显然愣了一愣,“喂,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我说:“你说呢?”
他说:“我只是说着玩玩,即使我真的喜欢男人,也有一个人在你前头了。”
我说:“你说呢?”
他嘴角颤了颤,“而且我们才刚认识,我还跟你打过一架不是么?”
我大喊:“你说呢?”
他终于什么也不说了。
那之后第二天我早上起来,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留了张小纸条,他的书法很漂亮,看来虽然是平民,但是教养很好——不知道为什么遇见我教养就变差了——我看见他写:别过,彼时戏言不可尽信,有缘再见,无缘再不相见。
但是即使如此,天涯海角我去找你,总有一天我们能再重逢。到那个时候,我不信你不会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机缘嘛,就是要去找才能找到的。
我突然觉得活着很有劲头了,不久以后到了卫国,也再没什么人来追杀。我最后还是顺路去了檀瞻,找萧家那群不打架不高兴的人要了几副袖箭用来防身。偶尔尹尹会冒出来说某人后悔了,问我要不要回去,我说当然不要,我还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在哪里我不清楚,不过这样走下去一定会找到的。
我说相见恨晚是不是这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