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订版 紫竹似想说什么,看了燕忆枫一眼,只是叹口气退出客房。燕忆枫站起身走到窗边,在窗檐上挂起一串风铃。他看一眼在店门口摆起无人问津小摊的湛淇,离了窗边,跌坐入那张椅中。他的动作带起了风么?铃声在耳边不绝响着,这是真实的铃声,不是一直响彻他的耳畔的虚幻声响。
他为了萧漠而来,但虚幻的风铃声,是没法传入那个人的耳中的。
说起来,他当日对萧漠的那封信的回应,只是变成了一堆碎片,而不曾交到萧漠的手里。
他知道萧漠是不会再原谅他了,只不过,他从来不需要什么谅解。
燕忆枫坐在桌边,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包头痛药,门上忽地又有轻叩之声,随即有人推门进来。燕忆枫也不抬头,“这回又是谁,组织中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教养了?”
“抱歉……”来人似是被他吓了一跳,声音里带上一丝惊讶。燕忆枫抬起头,看见他从前的小侍从站在门口,从没有掩饰的微带惊慌的神色看来,这个孩子又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我很可能不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应该报告左使,而不是我。”燕忆枫道。
“事关重大,除了与左使报备,我必须将此事告诉少主。”玲珑道,“胡师兄找到了要找的人,但是……他交战不敌而身亡,甚至没有留下记号,告诉我们那个人的去向。”
“胡俊向来行事不留半分余地,习先生真的会让他一个人去找人?”燕忆枫沉吟,“我想,他应有搭档,我知道周蓦捷带了人想当劫匪,按理说周蓦捷也不会让胡俊一个人出头,这背后有些蹊跷。被追杀的叛徒也不算太少,他找到的是哪个?”
玲珑似是微微踟蹰,“我,我不知道……可能是……不,我不清楚。”
燕忆枫看看那个少年,发现他的神情中带着躲藏。玲珑向来不善说谎,他猜出了是谁,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他猜出的那个人或许与他关系匪浅。
燕忆枫轻笑,如此难以启齿的答案么?“你想说夜之歌?”
玲珑道,“夜师兄擅用的兵器是剑,但胡师兄的伤并不像是被剑刺的,使用这类兵刃的,可能是……”
“擅长用剑的人,用什么兵器都能杀人。我听说夜歌是习先生最得意的弟子,若是他,胡俊死得不冤,他也有机会擦去所有的暗号。”燕忆枫道,“不过我还记得,当日你希望我对夜歌手下留情。胡俊若真死在他的手上,我不可能再留情,否则就是对组织中人不公。”
玲珑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么,此事少主打算如何处理?”
“葬了胡俊,调梅梅回去做文书。这些事情你让左使处理。”燕忆枫盯着玲珑,“夜之歌的事情,交给你来办。”他眼中闪过寒光,“玲珑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隐瞒了如意的事情。我知道如意一直对组织有怨怼之语,白羽的事情对他亦是打击,但是如果我要杀白羽,根本用不着幌子,也犯不着派林晰延下手。”
玲珑道,“我从未疑惑少主。”
燕忆枫抬抬眉毛,这小子知道这番话是对谁说的。他如今也需要解释自己的所为了么?
他因这突来的思绪而发笑,然后叹口气道,“去吧,找到他,带回来或者杀死他都可以,不过,你得先保住性命。放心,都做不到的话,就算带个口信回来,我也不会再让你去扫总部的小楼了。”
玲珑低头,轻声回答,“是。”行了礼,退出屋去。
燕忆枫木无表情地转头望向那串风铃,想起方才紫竹的言语,也想起那个同行数日,自称枫华的孩子。是那数日的同行,让组织中人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和那口剑,还是因为那个孩子也长大了,红叶夫人想要用和过去一样的法子?接下来,是不是他们也要拔剑相对,不死不休?
这还真是让人头痛的问题呢。
“枫华。”他低声自语,“希望你比我运气好。”
长剑越匣而鸣,是因有剑相和,还是旨在示警?一个不擅剑的人,是否能听懂剑的言语?
枫华在院门处放下花帚,肩上碎心剑突然微微一震。他朝院内走了两步,剑鸣渐渐平息,他又试图靠近院门,随他步伐,长剑鸣声渐盛。碎心剑永不会无故向他示意,那么,这是朝他而来的危险了?
少年木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分惊讶,转又消失不见。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扶正了肩上的剑,走出了怡梦轩。
如果危险正在找寻着他,那么他就不能将这些麻烦带给怡梦轩中人。叶歌受了伤,其余人都无关江湖,如果让他们也被卷入危险之中,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枫华虽然不知前方在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却也无端地觉得这是不可逃避之事。虽然长剑鸣动愈发激烈,他却只是朝着让剑更加躁动的方向走去。
怡梦轩地处扬州城南,枫华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不久出了南门,他在城外走不多远,剑鸣却突然止了。少年微微惊讶,敲敲剑匣,本来躁动不安的长剑突然沉默,是真的危险将至,还是它只是因为寂寞而鸣响?
他又走些步,见面前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枫华走下去,在溪前俯下身子,他挽起衣袖,将手伸进沁凉的水中,却触不到底。看起来清浅的小溪,却比他所想的还要深呢。枫华抽出手来,在衣衫上擦去手上的水,觉寒意在指尖盘桓不去。他揉了揉手指,忽觉发丝在面上微微一拂。
这可不是吹北风的时节,背后来的风,没安什么好心。
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欺负的软柿子。
枫华不曾拔剑,只是侧身躲过那一道劲气。突来的攻击,似只是为了示警而无杀意;他还没看清来者,第二刀已至面门。少年枫华低叱一声,想要铁板桥避开直刺咽喉的刀,但他下盘根基并不扎实,只是扑通一声倒进小溪里。他右手在碎石上撑了一下,翻身落在小溪对岸。此时他听见衣帛撕裂之声,来敌的刀划破了他扬起的衣袂。
枫华立稳身形,缓缓拔剑出鞘。那柄剑虽然略似女子式样,却很沉重,他持剑横在身前,看到黑袍的来人,蒙着面纱,身材窈窕,看起来就是未知中人。他开口问,“我与阁下素无怨仇,阁下何人,所为何事?”
来人开口,“为你手中这口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枫华微微苦笑,他隐姓埋名只是因为所有熟悉的人都已成了敌人,“惯常做和事老的人,现在你是为了哪一派出面呢?”他问。
来人的轻笑传入枫华的耳中,那名黑袍来客拍拍手中长刀,向他缓步走近,“有什么区别么?”
枫华道,“未知想杀人,流星门想夺剑,萧家想杀人夺剑。我对此有不同的应对,所以你最好说出你的来由。”
黑袍来客似是被他的话逗笑了,发出了嗤的一声,“你倒将檀瞻城当做火坑了,小弟。”她轻笑道,“可惜,如今我与萧氏并无瓜葛,是流星门的敌人。我是未知右使燕潇。”
枫华叹口气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当上未知主人?若是你当了未知之主,压过燕红叶一头,名剑什么,没有一柄能入你眼,我也不会被未知追杀了。”
黑袍的女子轻轻撩起面纱,露出俏丽容颜,那一双浅色的眼,映着溪水的光,有种古怪的明亮,“可惜,我并没有那种运气,也还没有那么疯狂。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和那位未知主人同行,对他的疯劲有所体悟了么?”
枫华又叹一口气,“我早该知道未知中人也乐于窥视他们的主人,只是我不知,为何分开以后,你们还是能找到我的行踪。既然你仍然自认未知中人,那么,你是来杀我的?”
“其实我不想杀你。”她轻声,“只不过,我们还是得先打一场再说。”
话音未落,她已挥出手中长刀,银刃卷起一片华光,直直袭向小溪对岸的少年。枫华右手握剑横于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因为方才落入水中,溪水很凉,枫华微微打着哆嗦,目中有寒芒一瞬闪过。看对面女子一柄快刀攻来,他抬剑阻拦,只走守势而不攻,刀剑相击同刻,他似不愿让手中剑与对方兵刃硬格,轻盈地翻身后纵上树。女子身形向前,刀意尚未用老,翻手从直劈转为横斩,那棵碗口粗的树在她一斩之下自中断为两截。枫华想跃至另一棵树时,脚下不觉一空,无处借力,直栽下来。他在地上一个滚翻,试图由守转攻,剑意展出,可他的手指觉得寒冷,碎心剑也似不听他使唤,攻势未曾使出,便已被迫守备。枫华勉力接下对方斫下的一刀,手腕震得发痛。他手中的剑虽然不会因为这点交锋就受损,但他的功夫,不管根基还是招式,都远远不及这名对手。
只不过,既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他也不想就此认栽呢。
如果退入城中,她不至来追,却要冒暴露怡梦轩的风险;说到这里,他们又是怎么发现他的,是那个叫如意的人隐瞒了叶歌的事情,却把他说了出去,以免被发现不忠么?
枫华轻微冷笑,翻手再攻。不过,事情好在,即使是檀瞻城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他的功夫深浅——因为没有人教过他,他只是偷偷地学。因为偷了一本藏在城主书房里的剑谱,家法曾在他的身上断成两截。
他还从没有过尝试那本剑谱上的招式的机会呢。
长剑斜指,他平定气息,惊鸿击。
同刻对面女子手中的刀,在空中划过奇异的轨迹,直直击上他的长剑。
枫华的瞳子微微张大,他看见破剑之刀法无可回避地斩上他的长剑,席卷的力量几乎要击飞他的兵器。枫华只知不能放手,但他握紧不放,那一刀击在他的剑上,亦如千钧之力将他挑起。少年撞在一棵树上,摔倒在地,他依旧紧紧握着剑。
黑袍的人,缓缓走近,“这一招很不错,只不过,你必须突破你的局限。用剑之人,是破不了洗月诀的。”
连这看家功夫也学到了,你不当未知主人还真是可惜。枫华勉强爬起来,觉得自己右手已经麻木,他便换了左手握剑,“红叶夫人也是这样教导你的?”他轻声问,“洗月诀不是杀招,如果未知想要杀了我,你这可不是杀人的打法。”
“我说过,我并不想杀你。”燕潇走近他,“不过,未知确实有杀你的打算。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就算我不杀你而离开,未必没有人跟着我前来,想要坐收渔利。你是打算和我再试一试,还是想试试未知其他的人?”
枫华苦笑,“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么?我并不想与人为敌。”
“那你当初就不该偷入寞於山,更不该取了碎心剑出来。”女子淡淡地,“你自己方才说过了,做出这样的事,连萧氏都再容不了你。”
枫华道,“那么,姐姐,既然你不想杀我,既然还有人想要坐收渔利,何不让他们自己来试一试呢?如今你是要从未知别的追杀我的人手中保护我么?”他倚靠着一棵鹅掌楸,活动一下右腕,“或者,如果你不杀我,那位未知主人会责怪你么?”
燕潇轻声,“你知道他是谁。”
枫华面无表情,“一看到就知道了,他说不定也知道了我是谁。不过那也无妨,他是疯的,就算知道了我的身分,也不一定会直接杀了我。比起想着这些,在我们同行的时候,他看起来一直悔恨不已。”他渐渐浮出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么悔恨,我暗地里倒是很高兴。”
燕潇叹口气,“扬州如今是危险之地,流星门的人也已前来。还有……大哥也在,如果你够聪明,本不应来到此地。而如今你既然身在扬州,也不一定能再轻松离开。”
枫华沉默片刻,忽听见远处有兵刃相交的声响。他微微怔然,看到燕潇神情也是惊讶,片刻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过来,站在两人旁边,笑嘻嘻地,“小姐姐,我打了你的手下,你不会怪我吧?怪我的话,我就逃走好了,还有啊,燕忆枫答应我说要写信给流星门道歉的,他写了没?”
燕潇皱皱眉头,“小弦,你怎么知道我在城外的?”
叶弦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未知很多人来了这边,谭老大又把我和辛晴也叫来,却不告诉我要干什么,我想可能又要找地方打仗,但是燕忆枫答应我要讲和的。待城里很无趣,我出来走走,远远听到这边你和谁说话呢,转眼就被你们的人发现,再怎么说,我也是流星门的人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所以我打伤了他们,实在对不住啦。和你说话的这是?”仔细看看,“哎呀!是你!”
“我现在叫枫华。”枫华轻声地回答,“弦姐姐,别来无恙。”
“你看看,又瘦了。还有这湿淋淋的,不会你们两个打仗了吧?”那双水色的眼睛扫过他们两人,笑着的少女把枫华湿淋淋的头发重新挽起,“小姐姐,你现在好歹也是未知的首领人物,随便打小江湖客实在太不成体统了。”仔细看看,“碎心剑?你真的把碎心剑带出寞於山了?”
“是啊。”枫华轻声,“可是我没想到,她带来这么多烦恼。”
叶弦点点头,“习惯了就好,当年我刚带出伤逝的时候,也有很多很多人说我不配要对我动手呢。呸,现在还不是一个一个都被我打服了。”对燕潇又笑,“小姐姐,你不会也为这件事情找他麻烦吧?”
燕潇道,“不,并非这件事。”淡淡一笑,“既然你来了,我便有足够理由离去,小弦你也小心着点,这里又要不太平了,说不定下次相见,我们会真刀真枪地动手呢。”
叶弦鼓嘴,“那么那个燕忆枫又骗我了?他说要和流星门解除敌对的!”
燕潇莞尔,“你还会相信他么?这倒也真是奇了。”侧身在叶弦耳边说了一句,拉下了面纱,“就此暂别。”悠然离去。
叶弦看看枫华,皱皱眉头,“都这么大了,还是又瘦又矮,就像长不高一样。阿澈在你这年纪,可都有七尺五寸啦。有谁欺负你,告诉姐姐,让姐姐帮你出头去?”
“不必了。”枫华轻声,“天色已晚,各自回去吧。弦姐姐,若如未知右使所说,如今扬州不是平安之地,纵然我无法抽身,你置身事外却为时未晚。”
叶弦笑笑,“别担心我,我可不是怕事之人。你放心,我会为你作保,让流星门不介入你的事情,至于未知,不知道小姐姐是什么想法,未知主人又是个大骗子,你可得小心,还有……”
“我知道,弦姐姐。”枫华道,“如有必要,我会避开大哥和阿澈。他们若不知情,就不会被城主迁怒。如果我没法独力解决事情,是没有资格再拿这柄剑的。”他把碎心剑归入鞘中,“天色迟了,我若不回去,怕是主人以为我逃走,便拿不到工钱了。”木讷的面上,轻轻带上一抹悲哀的笑,“我们就此别过吧。”
天色渐黑,旅馆外的湛淇收了小摊回来,看见坐在桌边沉思的燕忆枫和桌上扔着的头痛药,眨眨眼睛,只对燕忆枫说在路上见了些外表奇怪的家伙。燕忆枫只抬抬眼,问他赚了几个钱,湛淇听这言语,面色顿就有些不好看,只叹着气说这城中人多是吝啬鬼,听了他开价便都逃走了。燕忆枫由是笑笑,邀友人去别处吃晚饭。
身在不熟悉的地方,纵然只是出门吃个晚饭,湛淇竟也执意要背着他那大箱子。燕忆枫对此颇看不惯,便开口讥嘲道,“你再这样下去,要被压成小老头了,看你现在背已经快被压得驼了,三十岁不到就这样子,可是早早就要被路过的小孩子叫大叔了呢。”
湛淇又挑起一边眉毛,露出很有趣的表情来,“大叔又怎么样,是男人都得当大叔,几十年后还得当爷爷呢。你就算现在怕被不认识的小孩叫叔叔,等你有了侄子侄女,我倒是很乐意看他们整天叫你叔叔的样子。”
“不巧的是,我这一族的亲戚,总是有点互相过不去。”燕忆枫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你这么爱取笑挖苦,若是旁人,早被我杀了。”
湛淇斜他一眼,“你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紫竹爱取笑挖苦你吧,你砍死他了么?我行得正坐得直,你当然没有理由杀我,何况你根本不敢。”
“我至于不敢动你么?傻子。”燕忆枫道,“我也饿了,出去走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