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一缕红霞艳丽异常,休息沉睡了一夜的太阳此时正缓缓的顶出云层,如同顽皮害羞的小姑娘躲躲藏藏的不愿出来见人,那红亮微露的圆孤映衬着渗透过薄薄浮云的绯色显得煞是可爱。
唐若萱倚在敞开的窗边,看着天边的那抹红悠悠的出神,曙光渐渐显露,照在她如玉般的脸庞上,染着一层淡淡的金红。
夜间的浅眠过后,她便再也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昨天天鹰老人对自己所交待的话:若萱,我决定在明天实施让廷儿复明的计划,你要做的只是把他带到后面山谷中的一处空地处,我会在那里等着,但我希望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让廷儿察觉到任何异样,在关键的时刻我们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
心因那即将到来的不幸而久久不能平静,从泛着月光的深夜一直坐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尽管满心盼望永远都不要天亮,可那露过窗纸印过来的渐渐强烈的光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惶恐和无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的惧怕新的一天的到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一想到今天所要发生的事,她就没由来的感到心悸不已。不是没有想到极力劝阻天鹰老人,但当她看见那双流露着坚定和痛楚的眼睛时,便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坦白讲,对于天鹰老人做出的那个决定她是非常理解的,曾几何时,她也曾深深的陷入良心和感情的抉择中,最终她选择了前者,做出了现在想来都让自己心痛不已的事,但她却并不后悔,试想如果事情再次重演的话,或许她还是会那样做,只是这次她却不会轻易草率的做出决定,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把最后一线希望暂断,不到最后的绝望她都会坚持下去,因为这是她答应过天鹰老人的,同时也是基于那次的锥心刺骨之痛后她对自己暗自的忠告。无法忘记段亦辰满脸怒意的看着自己时,清澈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隐含了无限的怨恨和不满,但那却如炎热中飘过枝头的一阵风般短暂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无尽的失落。他在怪她,却也同样是无能为力。或许在他的心中也曾同样怪过天鹰前辈,怪他狠心、怪他固执,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身为萧廷所爱人的同时他们还是想要维系武林安定的江湖中人,那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尸横遍野的情景,她在自天水崖获救后的好长时间里还会一闭眼便就历历在目。在冰与火、情与义、爱与恨中穿梭的滋味就尤如绫迟般的痛彻心扉,但每每要面对亲密、深爱的人所犯下错,那种自责、愧疚的心情也是无以名状的。这些或许段亦辰不能理解,但她知道作为和自己同样关心、把所有的爱倾注在萧廷身上的天鹰老人一定是理解的,否则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管他想要达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让萧廷复明也好,用感情牵制、强迫他也罢,她知道其这么做的出发点都是出于爱,既然是这样,那么她又有什么权力去阻拦呢?她知道她没有,因为这也是她在走到路的悬崖边缘、在走到绝路的最后尽头时可能要选的路。
轻叹了一口气,感觉到双眼有些刺痛感的唐若萱这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此时初生的太阳冉冉放着金色耀眼的光,不知是否因为清晨的太阳热量并不强烈的缘固,她竟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相反的,那冷冷的寒意却从心里散发出来,缓缓的袭遍全身。定了一下心神闭上眼,片刻后当她再度睁开时,那柔婉的目光中竟闪现一丝绝决的美丽,目光投向因迎来了新的一天而显得有些欢欣雀跃的山谷,她转身轻迈着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打开门蓦然的看见段亦辰脚步极轻在她的房间外徘徊,乍见后的惊愕很快便随即而逝了,大胆的迎视着他的目光,唐若萱坦然的轻问道:“有什么事吗?”
段亦辰神色复杂的望着她,沉默了半晌后,目光扫视了一下两侧,轻声说道:“萧大哥现在不在房里,他正在和师傅在阁楼上用早餐,我过来叫你,顺便也希望和你说几句话。”
似乎觉得这样挡在门口说话不妥,又亦或是怕萧廷突然无声无息的过来,唐若萱垂眼沉默了一下后,便侧着身子让出路来,示意段亦辰进屋再说。
段亦辰了然于心的走进屋里,却并没有再往里去,只是随手关上房门后在门口站定,凝视着此时面色异常平静的唐若萱,他抿了一下嘴唇后低声道:“事到如今,已是无法改变了,只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还是想把憋在心里已久的话向你倾吐,毕竟这接下来的事你我都将参与其中。”
唐若萱淡然一笑,那笑如此圣洁,如此不沾风尘,以至于让站在她对面的段亦辰觉得其甚至可以和窗外罩着金边的浮云相簏美,“有什么话你旦说无妨。”
她的笑让段亦辰想起刚才见到天鹰老人时那会心中带着即将解脱般释怀的笑,心头不禁蓦然一酸,心底有个声音小声的低喃道:“唐若萱,为何此时此刻你竟然还可以笑出来,并且那笑还是这么的纯净,这么的平和。你究竟是在强颜欢笑,还是本来就意在如此。世人都道血月神教的人个个心狠如刀刃,可你知道吗?像你和师傅这样善良仁慈之人才是算得上是真正的残忍,用感情当作利刃剜割信任你们人的心,难道你们真的就一点儿都不痛吗?不,或许你们会痛,但这种痛和你们身上所背负的武林道义和责任比起来恐怕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吧。”
唐若萱看见怔怔望着自己似心有所想的段亦辰,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深知自己刚才的笑意代表着什么,她在紧闭着双唇的掩盖下狠力的咬紧牙关,就让他怨恨自己吧,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轻易退缩,纵然今天她默然的赞同天鹰老人牺牲自己来牵制萧廷很是残忍,可不论怎样,任何可以改变萧廷那让人摸不透想法的方法她都会一试,而她知道,今天的天鹰老人很可能便是以后的自己。
相视而望了好一会儿,段亦辰终究是无法忍受这让人窒息的寂静,轻咳了一下以掩饰自己对唐若萱刚才那一举动的怨意,眼神冷漠至极的定声说道:“师傅今天的做法成效怎样我不敢断言,可能萧大哥真的会复明,又亦或他真的会如师傅所预想的那样在事后的行事上有所改变,可我要说的是,如果今天因为这件事而让萧大哥痛苦万分的话,师傅是主谋,而你我”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直逼唐若萱的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句的轻缓说道:“而你我则是有着不可推卸责任的帮凶。”
当听到最后的两个字,唐若萱的心猛然一沉,随之而来的绞痛感顿时让她乱了心神,努力的克制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她表情平静的清眸凝望着段亦辰,半晌过后,她只是淡然的说道:“那又如何?”
“你……”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脸庞,莫由来的怒意肆窜心头,一时间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懊恼的垂下头,再抬起时眼中仍有稍许怒火,冷笑了一声后说道:“既然你这么不在乎,那我也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说罢,他转身欲向外走去。
当他的手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唐若萱的声音却悠悠的从身后传来,有些许无奈同时也有着些许的凄凉,“你刚才所说我又怎会不懂,只是有些事很难两全,或许今天过后会对廷哥造成很大的伤害,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将来如若他再在武林中掀起血雨腥风,那么我的良心会受到巨大的谴责,我曾说过,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会放过改变他的任何机会。”说着,她看着段亦辰猛然一颤的肩膀,继续说道:“而且我知道,在这一点上天鹰前辈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完成这个决定。因此,对于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我来说,根本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她的话让段亦辰停止了开门的动作,静静的听完后,他手扶着栓转头望向身后的唐若萱,那坚定无可抗拒的眼神让他心中不由的一动,轻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再次面向门板,语调有些伤感的低喃道:“其实事以至此我再说些什么也是徒劳的,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是有一肚子怨言无处诉说,因此这才来找你发了些牢骚,还望你不要见怪。只是,”说到此他停了一下,当再度张口时声调却变得阴冷异常,带着有股说不出来的狠意说到:“尽管我无法忤逆师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按着他预想的方向发现。可我希望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还妄想用先前那种玉石俱焚的方法伤害萧大哥的话,段亦辰定然不会答应,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绝对要保他的周全。”说完,他用力的拉开门径直向外走去。
望着那打开后又在瞬间关上的门,唐若萱顿感千般滋味缠绕心头,段亦辰果然对自己不尽力阻止天鹰老人的做法无法谅解,细品着他刚刚说的话以及那带着极深怨意的口气,她不禁苦笑了一下,豁出性命吗?是呀,对每一个关爱的着萧廷的人来说,不论对他所要做的事是持赞同还是反对的态度,又有哪一个不是已把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呢?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她对段亦辰没有一丝的怨恨和不满,相反的,她甚至有些由然的佩服起这个小自己四岁的青年,他可以毫无顾虑、毫不隐藏的尽着自己的忠心,维护、追随着萧廷,而这份不受道德准则约束的坦荡对自己来说却实在是太难了……或许是不想再做这无止无休的情理挣扎,又或许是想起刚才段亦辰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唐若萱在断然斩断了脑中那无尽纷乱的思绪后,轻移着脚步拉开门向阁楼顶层走去。
朝阳万丈,在明媚纯净的阳光普照下,有一白一粉两个身影在山谷中轻缓慢步,萧廷微转着头“扫”了一眼掺扶着自己的唐若萱,当感到挽着自己的手臂处的手陡然抖了一下后,他心中暗然一动,貌似平静的转正头,一双没有焦距的蓝色眼眸直直的“望”着前方,同时,那刚刚一直盘踞的疑惑也更加深了。与以往用餐时的随意闲聊不同,刚才早饭时的气氛却是极其的怪异,虽然他看不见,但凭着敏锐的直觉,他感到在坐的除了他之外,似乎每个人都心不在焉,每个人都怀揣着心事。尽管其间也偶尔攀谈几句寥寥数语,但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不自在。早饭过后不久,服过汤药后的他便在唐若萱的陪同下出来散步,心思缜密的他在隐隐感到对方并不专心时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便引起她如此之大的反应。把刚才和现在联系在一起,他越发感到疑惑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师傅、若萱和亦辰如此的反常呢?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脚下的步子仍在有条不紊的走着,在这早已熟识习惯的沉默中他却又发现了一些异常的端倪,这条踏起来不算平坦,并且碎石很多的路是他从来没有走过的,凭借着极好的记忆力他敢肯定此时必定已经远离了他所熟悉的范围,平时他散步的地点一般都仅限于小路旁的那片花丛或是瀑布周遭,而这次……隐约中甚觉蹊跷之时心中也不自主的生起一种不祥之感,一种无法预知但却好像即将而来的不祥之感。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在凭借着敏捷的耳力听到有细微沙沙的声响时,他知道这应该是轻风吹拂树叶的响动,左右的顾盼了一下,他竟有种甚是空旷的感觉,并且从脚下的踩踏感中,他也发觉和刚来不同,此刻他来的这个地方,应该是空旷而平坦的。然而,就在他借着感觉分析他所处之处时,挽扶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突然一僵,并同时停止了脚步,预感到有什么不对的萧廷也随之停了下来并询问似的向唐若萱的方向“望”去,而接下来,却闻得迎面一阵疾风袭来。
心中猛然一动,来不及多加考虑他抽出手臂向前迈了一步且身子微微一侧,在护住身旁的唐若萱的同时疾快的向前方狠出一掌。凭着听力感到对方并没有再有任何行动,在不思其解之余,他再一转身,用手臂紧紧的揽住唐若萱,并快速带她退到几米之外,站定后,松开钳制匆忙并却十分镇定的问了一句:“若萱,究竟是什么人袭击我们?”
唐若萱定下神来,目光流窜于眼前的两人之间,不由的伸手抚上胸口,她咬着下唇,却是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若萱的沉默让萧廷的心顿时一沉,也因此他判定这个突然袭击他的人应该是熟人,否则,他又怎会感到那沉默中竟带着一丝难言之意。既然是熟人,难道是……不,几乎瞬间他便否定了这个冒出来的念头,不可能是古汉阳和黄湘,纵使他们真的来到山谷,也绝不会躲在此处突袭他,而且,他和古汉阳交过手,对他的招数和功力也略知一二,尽管在天水崖那一战中他的武功进步不少,可和刚才对自己出手的这个人相比却差了很多,刚才他所接的那一掌甚是凌厉霸道,定是武功极高内力深厚之人。那如果不是他们……正在这想的当儿,却感到对方又以雷电之速欺身而来。
来不及多说什么,萧廷侧耳倾听那声音节节逼近的同时对面前的唐若萱交待道:“若萱,在这里等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靠上前,知道吗?”说罢,还来不及唐若萱做出回应,便向着那即将袭身的强势之力纵身一跃。
像是怕这场即来的恶战伤到唐若萱,萧廷在应对自如的抵御猛攻向自己的掌力之际也步步向对手的方位逼近,这样一来,便离唐若萱所站之地远了许多。似乎感到对方出手越发狠毒,萧廷怒意渐生,在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后,暗自和对方强拼起了内力,同时双掌急催猛然打向对方。然而,这样运用全身内力而发出的狠绝掌力只出了几招,萧廷便惊觉不对,蓝色眼眸蕴含着深深诧异的“看”向对方,思忖了片刻后,试探着不确定的叫了声“师傅”,当感到对方因为这一声而出招力度减弱后,瞬间冒出的猜想得到了印证的萧廷便咬紧牙关冒着突然收回内力而造成气血攻心的危险,随即身子一转退了出来。
待站定运用体内深厚的内力稳住了心脉,失明的眸子遥遥的望向某个方向,心里虽然因为不解而有了些许起伏,但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波动,瞬间的沉默过后,他波澜不惊且略带调侃的问道:“师傅真是好雅兴,一大早就来试探徒儿的武功吗?”
对方听罢此言后,身子微微一震,在转瞬间便平稳下来,带着欣赏的微笑凝视着那在阳光下绽放着让人迷眩色彩的眼眸,紧接着越过萧廷瞥了一眼满眼忧虑的唐若萱,安抚性的朝她点点头,挺起胸膛朗声说道:“廷儿,在我已经是尽可能的掩饰下,仅仅过了几招便识出是我,你果然敏锐机警。”
对于他的赞赏,萧廷只是回以淡然一笑,幽幽的说道:“师傅您过奖了,我之所以可以认出是您,只不过是一个瞎子的本能而已,因为从刚才你那多变狠绝的招数中我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我那还算直得炫耀的嗅觉和听觉却让告诉了我答案。”说罢,他微转了一下头,声调清冷的大声说道:“出来吧,何必躲在暗处呢!”
他的话让唐若萱和天鹰老人不约而同的相互对望了一下,在他们的目光又同时投向萧廷的同时,一个身影从暗处闪现出来,那人并没有理睬旁人,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萧廷,低声轻唤到:“萧大哥。”
没有理会段亦辰,萧廷仰着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轻声笑了一下佯装奇怪的问道:“怎么?刚才用餐的时候有话没说完吗?否则怎么你们像约好了似的都在这里?”说着,他转头朝唐若萱所在的方位“扫”了一眼,此时他已经完全肯定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他们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师傅,能对我解释一下,你们今天上演这出暗中偷袭的戏码究竟是何原因吗?”
萧廷那含笑冷问的模样,让天鹰老人心中一悸,目光渐渐黯淡下来的他深深的和站在不远处的唐若萱对视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断然地正色说道:“是何原因,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配合着为了印记这句话似的,萧廷突然蹙紧剑眉,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声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刚一说完,他双手交叉抱臂,而那伟岸挺拔的身体此刻却尤如波浪涌起的海岸上摇摆飘浮的小船一样不自控制的颤抖着。
天鹰老人冷眼的看着这早在预料之中的一幕,眼见萧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愈渐痛苦的表情,他不禁慢慢的攥紧双拳,那随后而至的握得生疼的痛感赫然的压下了跃上心头的不忍,慢慢的,他在心里默数着一步一步的走向萧廷,他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他和萧廷相处时间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一股不知名纠结着疼痛的不适感袭遍他的全身,刹时间他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像发疯似的沸腾着,伴随着全身经脉抽搐的叫嚣,他如同堕入炼狱中痛苦不堪。可能是天生的傲性使然,因此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的萧廷却仍然咬紧牙关硬撑着站的直直的,因为抵制疼痛而发出的牙齿摩擦的咯吱声一时间充斥在此刻就是掉根针都可以清晰听到的寂静里。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在一波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稍微平息下来仅感到一点轻微的痛感时,耳边听不到一丝声响的萧廷睁开刚才因为忍受非人般疼痛而紧闭的眼睛,缓缓的转着头,他瞪大那双不能视物的眸子死死的朝着天鹰老人的方向望去,冷得如冰般的声调中加杂着一丝颤抖的说道:“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廷哥!”他的话一说完,唐若萱担忧、心疼的嘶喊着,并欲奔上前去,但她的这一举动并没有成功,因为有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了她的手臂,有些湿润的眸子迷离的望着那个钳制住自己行动的人,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变得模糊的段亦辰的影像,奋力的挣脱失败后,她心如刀绞的望着再次抽搐发抖的萧廷,轻缓的抬起另一只手臂朝他伸去,却悲绝的发现面对正在受尽折磨的他,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痛。就在一抹悔意由然升上心头的时候,段亦辰那无奈中透着冰冷的话语窜入她耳中,“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了,既然决定如此,就算再怎么不舍也要忍下去。”他的话说完后,唐若萱原本挣扎在半空中的手陡然的定住,不一会儿便动作迟缓的放了下来,愧疚而怜惜的望着痛不欲声的萧廷,眼含着热泪的她任凭自己的心渗出血来。
尽管身受剧痛的折磨,但天生听力敏锐的他却还是听到了段亦辰所说的话,一时间怔住了,半晌过后像是证实自己没有听错的他惊诧转头“看”向唐若萱,眉间那道皱痕因为疼痛加剧而如刀刻般,在火烧般的疼痛中他却感到一股与之对抗的冷意,心似被浸入冰水中寒冷不已。咬紧牙,此刻说话已语不成调的他略带惨淡的说道:“若萱,原……原来你真的也参与其中。”即使陷入如此痛苦境地后映入脑海中的便是唐若萱早已知道此事的想法,可伴随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却依然强硬狠绝把它否认了,因为他不相信,曾经答应和他携手相伴走下去的唐若萱会骗他,或许这其间她有必不得已的苦衷,可无可厚非的是,她的的确确对他所有隐瞒,在不得不相信的确是这个自己深爱到不能自拔的女人把自己引向这无底的陷阱时,那蚀入骨隧的疼痛也愈加猖狂了。
天鹰老人深邃如潭的目光在萧廷和唐若萱之间留连片刻后,他的心猛然的跳了一下,因为他苦心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纷乱的思绪终于在疼痛的逼迫下平稳下来,傲然的用失明的眸子来回扫视着分别站在两侧的三人,随即扬起嘴角,在快要将他撕碎般的痛感中他凄然的笑了笑,随后闭眼盘腿坐在原地,不多时一道耀眼白光愈渐愈强从他的身体里暴发出来。
轻迈着脚步来到萧廷的背后,他默默的似有留恋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定格在唐若萱和段亦辰的身上,扬着嘴角露出一抹一无返顾的微笑,他直直的端坐下来运功,然后抬起双掌,决然的向萧廷的背部猛拍过去。
在蚀血神功的作用下已经慢慢的谴散了因体内真气逆流而导致经脉抽搐的疼痛感却感到自己背部袭来的巨大内力后的萧廷惊愕的睁开眼,与此同时,他也感到那内力正以强力之势游走在自己的身体里,突然,好似黑暗在一丝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昭然若揭一样,萧廷如醍醐灌醒恍然大悟,接踵而来的那冷峻的面庞上竟浮现出一丝惊恐,“师傅,原来您的目的是诱我使用蚀血神功,借此让我复明……”
天鹰老人专心运功倾注全部内力之时突然获悉他已然知晓了自己的目的,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微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原来你果真知道如何让自己复明。廷儿,我劝你莫要反抗,因为你只有运用‘蚀血神功’才能摆脱原先我让你服用的汤药在你和我打斗后起作用让你经脉紊乱所带来的疼痛,而如果现在你临阵而退的话,”他的话顿了一下,接着郑重的沉声说道:“不单我会死,你也将陪我一起踏上黄泉之路。”
在听罢天鹰老人的话后,萧廷的原本沉着的理智已炸得支离破碎,师傅的绝决让他心中蓦然一紧,他在忍受着强大内力的冲撞下咬牙厉声说道:“好绝好狠的作法,我记得我曾说过,我不想复明,可您……”流走于全身的真气如波涛般席卷而来,或许因为心中愤慨的原因,他的不专心使得在那猛悍的气流作用下气血竟出现了逆转的现象,倔强压下那几近灭顶的痛楚继续说道:“可您却如此逼我,师傅,我不要您的这种牺牲。”
“你疯了吗?”感到发出的内力有重返自己身体的迹象,天鹰老人厉声的大喊道:“廷儿,你听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已没得选择了。如果你还想活着除掉暗夜使者一耻雪恨的话,就不要再多言了。”压在自己掌下的身体轻轻的震颤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此话点重了他的要门,轻叹了一口气,他一边用力把内力重新打进萧廷身体的同时,幽然的轻声道:“廷儿,我真的不明白,除了不想让我死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一大堆理由外,你到底还怕些什么?”隐约的感到萧廷除了不愿自己牺牲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让他不想复明,没有得到回答的他知道对方已经安静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的他似乎也不再多加过问,轻瞌上双眼他倾尽全力把内力及真气缓缓运出体外。
在内力重新进入体内的同时,不甘心就此死去且最终选择了以大局为重的萧廷终于不再反抗了,可表面平静下来的他,内心却因为天鹰老人的最后一句而杂乱异常,他究竟怕什么,除了他先前说的那些理由和不想让师傅为此牺牲性命,那另一个存在着并且让他一想起就心生惧意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凝聚着真气的内力让全身的经脉舒展开来,当那股强大流走到某一处断裂之处时,那曾经毅然震断的地方竟开始散发着灼热般的疼痛,似乎有些禁受不住那扰乱他思维的痛意,他闭上眼微微的仰起头,恍惚中,一双充溢着恨意的如水眼眸此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你现在是阿卑罗王,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算你说你从来没有以萧廷的身份来欺骗世人,只要你把我们全都杀了,又有谁能拆穿你的谎言呢?”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那满面的凄楚,无情的痛斥,像一把无情的烈火般焚烧着他的心,就像此刻这种泛着疼痛的灼热一样,让他不能自已。“我就会给你个机会让你证明我所说的究竟是不是谎言。”这是谁的声音,对,是他,当他心神俱裂的凝望着那张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绝望凄厉的脸庞时,当咬着牙关狠下心的震碎自己眼部的经脉时,那种痛和自己的心痛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当光明乍然消失重新跌入黑暗之中,什么东西正缓缓从眼角流出,湿热的带着咸腥的气味,是血?还是自己那被仇恨绞杀的已经七零八落的感情,它不仅濡湿了他的脸庞,同时也让流干了血的心变成了一个空壳。眼睛的痛感愈来愈重,当有种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断裂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的时候,在濒临暴发的最后之际,他终于承受不住悲伤过往和此刻已经到达极限的焚烧般的疼痛,几乎是瞬间,萧廷那无法抑制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当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时,萧廷听到些许绫乱的脚步声,陡然增加的后背的重量让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睁开刚刚紧闭的双眼,却在接触到两道如利剑般的光芒后承受不了那突如其来的痛意而快速的重新闭上。耳边传来段亦辰和唐若萱的轻声呼唤,与此同时,那背部的重量也消失了。再次尝试着睁开眼,这次除了微弱的刺痛外,他还感到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光,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记得当初他在笑笑子的帮助下重见光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终年生活在黑暗中的自己第一次见到光的感觉就如同现在一样。忍住心中激荡出的复杂情绪,他咬紧牙关大胆迎着那越来越强烈的光完全的张开双眼,由模糊到清晰,当那交织着色彩和光芒的事物清清楚楚的映入自己眼帘的时候,萧廷知道,他又再次看到了这个世界。
来不及理清自己此时对于复明一事所抱的态度究竟是喜是悲,在一阵熟悉的抽泣声中,他霍转过身,那刚刚复明的眼睛焦急的寻找着,他想要知道那个为他做出如此牺牲的师傅如今到底怎样了。
首先跃入眼中的是他所熟悉的在心里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的唐若萱,此时的她泪眼朦胧的跪在地上,在抬眼见到萧廷的那一刹那,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紧紧的纠结在一起,那眼中闪烁着的除了晶莹得被太阳光照射得有些璨灿的泪光外,还有一丝奇异且动人的光彩溢满她的眼眸。但很快的,那抹光彩便消逝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愧疚而悲伤。她的这一明显的变化,没有逃过萧廷的眼睛,他知道那愧疚缘自刚才她和师傅及亦辰设计把自己引到这里,而那悲伤……他想到这儿,那深如大底的蓝眸转向唐若萱身则的那个眉清目秀满脸稚气的青年,不用多想,他知道这一定是段亦辰,而在他的怀中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定是他的师傅。
没有起身的他就着刚才盘腿而坐的姿势跪立起身,一步一步的拉近他和那个闭目,嘴边有殷红流出的老人的距离。颤抖着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慢的爬上天鹰老人的眉心,动作轻得像此时迎面吹来的微风一样,他徐缓的一寸一寸的抚摸着自己师傅的脸颊。
在他的这个动作下,天鹰老人轻缓挣扎的睁开了眼,那已经黯淡得没有任何光彩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萧廷的。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像是暗自得到了某种证实一样,他那被岁月无情的腐蚀过的此时异常苍白的脸庞上荡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他费劲的抬起手,在空中寻找着什么,在终于被一双温热手掌紧紧的抓住时,他蓦然的轻吐出一口气,扬着嘴角声音微弱的说道:“廷儿,纠缠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愿直到今天终于完成了,我真是幸庆,能在临死前见到你复明的样子。”
萧廷怔怔的望着天鹰老人,渐渐的,当那如海水般湛蓝的眸子有了些许湿意的时候,他毅然的伸出一只手轻按住天鹰老人的胸口把自己体内刚刚平复的真气输进他的体内,但他却知道,这么作只能为他争取到短暂的时候,熟知“蚀血神功”威力的自己,很清楚用全身的内力和真气打通自己经脉并助使其连接的后果是什么——全身的经脉尽断。想到这儿,他蹙着眉头,声调不稳的轻声问道:“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这般模样让离他近在咫尺的唐若萱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紧随而来的便是如潮水般一涌而上的撕心绞痛,一时间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至今想起来都会让她不能自已的画面,天水崖上,当天剑刺穿自己的身体,当自己残忍的告诉他自己已怀了他的骨肉的时候,萧廷当时的反映就如同现在一样,无助、悲伤、心碎,当不同的场景中的同样表情分毫不差的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唐若萱的心被强烈的震撼着。
努力的想要起身,但这对于已经没有一丝气力的天鹰老人来说却是徒劳的,勉强的苦笑了一下,他仰起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片刻后,无神的眼眸凝视向萧廷虚弱的说道:“我不想骗你,而且我也知道,聪明如你又怎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对于这个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一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二是现在再说也没有任何的意思,但是廷儿,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无论我究竟抱着什么目的做这件事,让你复明始终都是我的一个心愿,也是我这么做的最终目的。”
天鹰老人的话让萧廷想起了昨天夜里他们的那次长谈,惨淡的笑了一下,他点点头,声调中含着些许冷意的说道:“您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但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并不是我说放手就放手的,难道您真的忍心让我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神色哀怨的望着萧廷,天鹰老人按住那只为自己输入内力延续生命的手,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低声的说道:“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的难处呢?可是廷儿,师傅真的不希望你再掀浩劫,尽管我这么做有些私心,可你要相信我,如此逼迫你为师心里也是心痛不已,”渐渐流逝出的生命,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突如其来的轻咳后,嘴角溢出的鲜血再加肆意了,那缘缘不断涌出的红让萧廷感到天鹰老人的灵魂和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流出体外。痛苦的吸了口气,稳住那继续向上呕出的鲜血,天鹰老人张开口,那染上红色的牙齿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目,“我虽然已不能再为你做些什么,以后的路也要靠你自己去走,但不久之后你就会发现,对于我自己强加于你的意念,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萧廷抽出那只紧握着的手,伸到他的嘴边去擦他嘴角的血渍,另一只手仍不放弃的按向他的胸口,嘴角勾起一个有些虚假的浅淡微笑,那强打微笑的模样让唐若萱和段亦辰看后感到无比的心酸和苦涩,整理了一下天鹰老人有些散乱的花白长发,萧廷语调平静的点头说道:“不要再说了师傅,您的话我明白,我不会怪您的。”
欣慰的笑了一下,天鹰老人费力的抬首看向段亦辰,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拉下他的头,用小到极点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后,便缓缓的放下手,改为伸向唐若萱,有些摇晃的抓住萧廷的手,在两只手于空中相会紧紧相握时,天鹰老人已经气若游丝了,萧廷的内力并没有太长时间的延续住他汹涌流逝的生命,当最后的弥留之际,他用有些飘浮的语调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们一定要携手走下去……”渐渐的没有焦点的眼神看向唐若萱的同时,猛然喷出的一口鲜血染红了萧廷那件纯白的长衣,红艳的身渍如桃花落瑛般散落其中,咬紧牙关支撑着最后的时限,天鹰老人的语调没如落叶般没有任何重量的说道:“千……千万……不要放弃!”
当最后临终的遗言一一交待完毕之后,天鹰老人耳边伴着那唐若萱悲哀的哭泣声,垂下已经有些无力的手,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飘出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并不甘心的想要最后抓住点儿什么似的,他奋力的颤抖的伸出手轻握住萧廷已经放开刚才紧握着唐若萱的那只手,那一瞬间,他的思绪如轻灵的蝴蝶般飘飞到了二十年前,在天罗宫内他第一次牵着萧廷的手,郑重的对他说:“萧廷,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不知为何,在如今他的意识几近消失的最后之际,那个场景却鲜明的如昨天一样清晰而上,拼尽最后力气的收紧手指,他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安祥而平和的笑意后,便带着对徒弟深深的眷恋慢慢的闭上眼睛——去了。
感到刚才还用尽余力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现在已经慢慢的滑落,萧廷的心蓦然的沉了下去,溢满眼眶的泪水始终没有掉下来,在那层雾气前面,二十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如今刚刚相见就已经永远离开自己的师傅的容貌变得模糊不清了,深吸了一口气,他用那双含泪的蓝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唐若萱和段亦辰后,当再次投向已经沉沉睡去的天鹰老人时,他突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微微的苦笑了一下,随后他说着让在场的人几尽心碎的话,“师傅,在我萧廷已经为世人所不耻的称为不仁不义的大魔头的时候,您今天所做的一切又让我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停了一下,抬起按住其胸口的另一只手,他缓缓的站起身,仰头望天,不多时一阵凄厉得让人悸动不已的轻笑回荡在这个四周包围着竹林的空旷之地,渐渐的平缓下来,笑声也随着徐徐而吹的风飘到很远的地方直至消失后,萧廷满眼沉痛的看着段亦辰怀中天鹰老人的尸身,倍显凄凉的自嘲道:“如此看来,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我,真算得上是武林中彻头彻尾的大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