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的午后,丐帮内显得格外安静,大部分乞丐都到外面乞讨去了,剩下的少部分人在享受着温暖阳光抚慰的同时都聚集在院落的某个角落里议论着武林中新近发生的一些骇人听闻的事。
“喂,你们知道吗?原来最近城中发生的那些掳走青壮年的勾当都是血月神教干的?”一个年轻但脚有些残疾的乞丐兴致高涨的说道。
他的话马上引起了围坐在旁边的几个丐乞的兴趣,其中一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年老乞丐哑着嗓子应和道:“可不是吗?本来以为阿卑罗王死了,江湖就太平了,谁知……唉,看来要是不把血月神教彻底的铲除,武林就永无宁日呀。”
一个蓬头垢面的高个乞丐盘着腿坐在地上,手里讨饭的破饭时不时的轻磕着地面,“嘁,这我也知道,只是要做到彻底解决真是难上加难呀。”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朝着院落的里面望了一眼后,伸着头凑向前小声的说道:“知道吗?今天早上来的就是华山派的掌门,他和帮主及古少侠等人已经在正堂呆了很长时间了,依我看过不久武林各派又要聚在一起共同反抗血月神教了。”
他那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让在场的其余人听后不禁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色,他们都深知血月神教行事狠辣、凶残令人闻风丧胆,而他们不知的是,这次正邪两派的再次开战又将为江湖武林带来些什么。
正当人们都沉浸在担忧和沉思中的时候,一声巨大的门响声和一阵急促而绫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的袭上他们的耳膜,不明所以的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他们看见一个身穿黄衣面容俏丽的女子正气冲冲的向乞丐的大门口走去,而紧跟其后的,则是最近名满江湖被誉为很有前途的少侠古汉阳,似乎被他们这两个人的一跑一追而弄得莫名其妙,直到两个人消失在大门之外,这一干人等还没有回过神来。
“湘儿,湘儿,你别走得那么快,喂,小心!”古汉阳一边心急如焚的追着刚刚疾走现在却变成慢跑的黄湘,一边放高声音叫嚷着。从乞帮的院子追到人群熙攘的街道,古汉阳看着黄湘小巧的身体擦过一个又一个街上的行人,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她会被街道上的人或车碰到。但不知是他的声音被集市上的嘈杂声淹没了,还是黄湘根本就不想理会他,不但不见其的脚步有所减缓,反而是越跑越快。
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追跑上面,古汉阳心里一发狠,咬着牙狠跑了几步很快就追上了黄湘,且不由分说的拽着她的手臂急促的走出人群,来到城郊的河边,希望可以在这里让这个正在怒火中烧的人儿心平气和下来。
被自己囚禁在手中的胳膊猛然的挣脱开来,当这一切动作未果后,黄湘终于忍受不了的大声吼叫道:“白痴大木头,你快放开我,我的胳膊被你弄得很痛唉!”
她的话让古汉阳像是被烫到一样霍地一下放开手,这让还在和他较劲的黄湘猛然的向后踉跄了两步,看着她好不容易站稳后鼓着腮帮子气得直跺脚的样子,古汉阳不禁的捂住嘴,心里暗叫不妙,同时马上冲过去手两手并用给她揉搓,嘴上还叠叠不休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湘儿,我因为太着急的,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黄湘见他点头如捣蒜的赔着不是,心中一软,刚刚还紧绷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好了啦,不要再揉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抬头望着黄湘那已不再僵硬溢满怒意的脸,古汉阳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湘儿,你不生气了吗?”
他的话让黄湘把仍在古汉阳手中轻握的手臂抽出来,倏然地越过他走到河边嘟着嘴不满的说道:“哼,我有你说的那么小气吗?告诉你,那种不识好人心的迂腐老头儿,根本就不值得我跟他生气。”
大迈了几步踱到黄湘身边,古汉阳眯着眼讨好的说道:“对嘛,我就知道我的湘儿最大度了。但是……”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歪着头故意的追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气冲冲的跑出来呢?”
他的话让黄湘一时语塞起来,蹙着秀眉的冷哼了一下,黄湘语气发狠的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的那副假正经的嘴脸,所以才故意发火跑出来。”想着刚才跑出来前瞥了一眼看着那个老头儿的脸都有些青了的样子,她的心里就非常的解气。
凝视着黄湘如小孩子般闹脾气的可爱模样,古汉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才在丐帮的正厅,今早急匆匆的带着手下赶到丐帮商议如何对付血月神教的华山派冯掌门,一意孤行的怂恿吴堵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向血月神教发战帖。但心思沉稳的吴堵却并没有随便的做出决定,谁知那个冯掌门反而变本加厉的说出一大堆的理由,最后竟搬出武林道义来,他虽然心中颇为不满,但却也不好掰他的面子当众反驳。但性格耿直、想什么就说什么的黄湘就忍不住冲上去劝说不要因为一时的义气用事而做出不冷静的决定,血月神教如此胆大妄为的让武林中人都知晓掳走青壮年是他们所为,事出有因,这其中就一定有蹊跷。其实这话本没什么错,但那个冯掌门一听就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揪出黄湘以前曾是血月神教护法一事,还训斥她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后来的事嘛就不难想像了,遭此语言攻击的黄湘当然不肯吃亏,愤而之下,她便丢下了一句“你这个老头儿真是不可理喻后。”便摔门而去了。
见古汉阳呆呆的在想着什么,气还没有全消的黄湘猛的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后抗议道:“喂,大木头,我的气还没有全消唉,你就不会安慰安慰我吗?”
古汉阳见她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就知道她并非真的往心里去,只是一时的气不过罢了,献媚似的凑上前,古汉阳笑嘻嘻的说道:“好好好,湘儿,你就不要再生气了,那个冯掌门你根本就不用去理会他,只要我和丐头、大丸子知道你已经彻底脱离血月神教就好了,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古汉阳的话让黄湘登时脸色一沉,轻叹了一声她低声说道:“可是,我毕竟曾经是血月神教的护法,这个事实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轻轻的踢着脚下散碎的石子,她继续说道:“现在想起来,我才惊觉本以为离开血月神教就可以弃邪从正了,谁想到……”声音越来越低的她却让古汉阳听得越来越心惊和慌乱。
“湘儿,”没等她说完,古汉阳便急迫的冲上前双手按住她娇小的肩头宽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为了离开血月神教受了多少委屈、经受了多少危险,这些我和丐头他们心里都最清楚,至于冯掌门及那些武林各派,他们都不知道你到底下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了解的。”
黄湘抬起手覆上了轻按在肩头的那只手,满心欣慰的点点头,声音中完全没有刚才的怒气和愤然,只是幽幽的说道:“放心,我刚才只是觉得一时觉得委屈才会发发脾气出出气的,而且我也知道,血月神教护法这个身份我注定是要背负一辈子了。”都怪我自己太自信,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掉以前所做的事。只是这最后一句她是在心里暗自低喃的。
古汉阳轻缓的转过她的身,怜惜宠溺的凝视着她的同时抚上那秀丽可人的脸庞沉声说道:“湘儿,你要记住,你是血月神教护法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你是一个勇于挣脱出邪恶束缚的勇敢女子,不论日后别人再怎么说,你都要记住,我、丐头和大丸子还有很多关心你的朋友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说罢,他改拉住她的手,满眼含笑的柔声说道:“那,现在,黄大小姐,我们可以回丐帮了吗?”
黄湘听着他诚挚的话语,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笑靥如花的点了点头,握紧他的手向前走去。但刚走了几步,她却突兀的停了下来,望着古汉阳疑惑的脸,她夸张的叫道:“都是那个可恶古板的冯老头啦,害我都把正事都给忘了。”说着她从随身携挎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纸条,替给古汉阳然后沉默不语。
古汉阳颇感好奇的接过纸条,在满腹狐疑黄湘为何表现得如此神秘的同时打开纸条快速的阅览着,当他很快就把那简短的几行小字看完后,用比黄湘刚刚夸张十倍的语气大呼道:“什么?绝情门的弟子要到丐帮来。”
被他那大呼小叫震得耳朵有些受不了的黄湘,一边拍抚着自己的耳朵,一边不着急不着慌的说道:“是呀,这张纸条是我今天早上在路过若萱的房间时发现的,是利用信命带过来的,”说着她又拿出一个用数根红绳拧成股的上面拴着一个绝情门特有标志的小牌子出来,晃了晃轻声说道:“这是连着刚才的那张纸条绑在信鸽脚下的,如果按照刚才信上写的,那么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了,并且再过不久就应该到了。”
“那怎么办呢?”古汉阳急燥的挠了挠头,颇为伤脑筋的说道:“你我都知道若萱现在根本不在这里,那到时候绝情门的弟子来了,我们上哪去给他们找个掌门来呢?”
黄湘看着古汉阳着急不已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挑起秀丽的柳眉,她神气神闲地说道:“安啦,我们就把他们的掌门给找来不就行了吗?”
“你是说……”黄湘的话让古汉阳恍然大悟,双掌轻拍了一下说道:“对呀,我们去山谷把若萱找来不就行啦。只是……只是这事要做得天衣无缝,既不能让旁人知晓,还要尽快行动,以免到时候出什么纰漏,那样就算我们曾答应过萧廷替他隐瞒其还活在世上的事,恐怕也是徒劳了。”
“哈,”黄湘力道极轻的拍了一下古汉阳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赞叹道:“大木头你终于有点儿开窍了,那么,现在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劝阻那个冯掌门不要一意孤行了吧,试想,我们去找若萱,又怎能不静动萧廷呢?绝情门这次来丐帮也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找若萱这个掌门商议该怎么办的,你想想,如果武林各派都乱了阵脚、失了方寸,到时候再掺上个死而复生的阿卑罗王,那么武林可就真的热闹了。”
听完黄湘的话,古汉阳脸上的焦急更加明显了,他把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河水后语调有些不稳的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去山谷找若萱呀,丐头那边你放心,我会尽量稳住他的,而且我看得出他也并不赞同冯掌门的决定。”
黄湘任由古汉阳拉着他往前走,看着他一副心急火燎的神情,无奈的撇了一下嘴后小声的嘀咕道:“还说有进步,我看根本就还是老样子嘛,这么的急躁不冷静,我看你真是没救了。”
听到黄湘嘀咕但没有听清的古汉阳转过头,寻问道:“湘儿,你在说什么?”
投了一个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微笑,黄湘不作回答的耸耸肩继续跟他向前走去。
天阴沉沉的,像是在做着某种哀悼般没有一丝生气,惨白的,长长的飘荡在空中的白幡随着有些微凉的风轻轻的摆动着。
身着孝服的段亦辰抓起满满的一把纸钱,用力挥动双臂向上扔去,那些圆圆的白纸片在飞到半空中的刹时间便被风吹得飘飘洒洒,然后轻盈的飘落下来。唐若萱恰似白瓷的无瑕脸庞在白色孝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了。耳边充斥着悠扬、悲凄的琴声,她站起身默默的看着刚刚被自己放入火盆起如今还没有完全烧成灰烬的纸钱元宝,半晌之后移开目光她那秋水似的眸子投向面前的那块墓碑,上面除了“天鹰老人之墓”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立墓人的名字,也没有立墓的时间。孤伶伶的六个字端正的写在石板上,却没由得透着一股子苍凉和凄惨。轻慢的转头看着后方那目光投向远方若有所思弹着琴的白衣男人,唐若萱不禁握紧了双拳,墓碑上没有注名立碑人名字是萧廷的提议,“不用写了,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摆脱不掉阿卑罗王恩师的这个身份,如今他已经不在了,就让他抛开这个身份无拘无束的走吧。”那时她看着萧廷眼神迷离,语调平静,但神情却隐匿着一抹哀色的时候,她的心就莫名的痛了起来,那痛虽然不强烈,但却生出磨人的揪痛,想到这儿,她仰起头看着空中纷纷飘落得纸钱,心仿佛也随着它们一起飘落一样,找不到方向但却必须面临即将要到来的一切。
当段亦辰散完最后一把纸钱后,他转头望了一眼表情平静得如一湖无波的水般的萧廷,转过头垂眼沉默了片刻后,他放下手中已空的竹篮,缓缓的像是做着某种决定的向他走去。琴声依然在继续着,这是一曲音律没有明显起伏的曲子,平淡渗着淡淡苦涩的乐曲让人听了徒增悲伤,而弹出此旋律的这个蓝眸中已经有了焦点和神采的冷漠男人,却让离他越来越近的段亦辰心中冉起一种绝决的感受,他等待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把心中所隐藏所沉积的全部吐露出来了。当距萧廷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段亦辰直直的跪了下来,他低垂着头紧紧的盯着那满是尘土和碎小沙砾的土地,尖锐生硬的石子搁得膝盖隐隐作痛,但他并不在乎,此时他所在乎的只是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背负那沉甸甸的如同石头一般压在心头的一切了。
淡然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段亦辰,萧廷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清冷的说道:“有什么你就说吧。”
段亦辰听闻他的话后身子猛然一震,霍地一下抬起头,他表情分外郑重的沉声说道:“萧大哥,我深知自己罪该万死,向你欺瞒了一些事,我……”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冷阴得如今天的天气一样没有一丝暖意的话语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越过他凝视着正在看着自己的唐若萱,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那件事谁都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我体谅你的苦衷,而我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不愿再提此事的心情。”
“不是。”闭着眼睛大声的否认道,段亦辰睁开眼时目光大胆的迎视着萧廷那如寒潭似的蓝眸认真且正色的说道:“萧大哥,我现在是受了师傅的遗愿来向你坦诚一件事的,这很重要,因此我希望你能够耐心的听我说完。”
段亦辰眼中的坚定让萧廷感到有些愕然,让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的,他压下了那股呼欲而出的莫名感觉后,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沉声说道:“你说吧,我也想听听到底有什么事师傅要通过你才能告诉我。”
最后那句话刻意加重的语气使段亦辰的心猛跳了一下,这回轮到他错愕望着萧廷了,但他那张英俊、平静的脸庞没有泄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没有预兆的他轻然的苦笑了一下后,直视着萧廷掷地有声的说道:“在师傅过世的那天早上,他叮嘱我,一定要在他死后对你说出天剑的下落。”
当段亦辰的话音刚落,那悠扬、悲凄的乐曲戛然而止,世间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风吹动地上纸钱沙沙作响的声音阵阵的抚过耳边。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颇显得凌厉的轻笑打破了这僵硬的寂静,低头着等待着萧廷怒不可遏的质问的段亦辰蓦然的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脸张狂并洋溢着异样神情的萧廷。
不经意的抬眼看着惊愕的段亦辰和身体有些发抖且脸色惨白的唐若萱,轻轻的歪着头,萧廷抬起右手动作轻柔的用手背抚弄着一根根的琴弦声调略显尖锐但仍很平静的说道:“天剑果然在师傅手中,原来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萧大哥你……你早就知道天剑在师傅手中吗?”段亦辰听完他的话后,脑子轰的一下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下,急情的冲出口他语调不稳有些打结的问道。
轻轻的点点头,萧廷狠着心没有去看此时唐若萱的反映,就凭刚才那匆匆一扫她白如纸般的脸色和那震惊的反应,他就了然于心,师傅终究还是对她有所隐瞒的。挑着眉毛,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玩耍般的轻拨着琴弦,萧廷轻声说道:“你们隐瞒的那么好,我又怎会知晓呢?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罢了。”顿然的停了一下,他那似是薄着层寒冰的眼眸像两把泛着蓝色冷光的利剑样直视着段亦辰,继续说道:“其实,早在我派暗夜使者去寻找天剑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天剑早就已经不在天水崖了,但那时因为不信任暗夜使者,因此没有轻易下断言,直到后来暗中监视他的金翅向我证实了暗夜使者的话后,我这才断然肯定天剑已不在天水崖了。而后,落入他人之手的这个念头又闯入了我的头脑中,但这几乎是瞬间就被我否定了,天剑是可以一统武林的绝世神剑,妄想得到他的人又何止我萧廷一个,所以,如果落入他人之手的话必定会掀起风吹草动,就算是落入平凡的普通百姓手中,也不会如此的默默平静。我也曾怀疑过它会不会随着暗流被冲到别的什么地方,可这也被我否定了。于是,我便想到了当初救下我和若萱的师傅,并且这个念头强烈的侵袭着我的心,随着日子的渐渐流逝,它在我心中也就越来越被肯定。其实,这也是我毫不犹豫就答应同师傅回山谷的主要原因。”
段亦辰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只是被它的棱角在坠落时所划伤的心却泛着丝丝的疼,暗然的苦笑了一下,他转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眼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眼神的唐若萱,更觉得命运弄人。师傅付出这一切就是想要把天剑交给萧廷,他不想让他死,但却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得到天剑而再次迷失了本性而涂炭武林,因此他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段亦辰转过头重新看向萧廷,望着那些交错阴冷、哀怨、张狂等复杂神情的脸,他寞落的低问道:“原来你早就猜想到了,不愧是我所要孝忠一生的教主,城府深不可测,又如此的深藏不露。只是可怜师傅一直都因为对你隐藏此事而深感无限的愧疚。”
他那分不清是赞扬还是批判的话语,并没有激起萧廷多大的情绪反应,此时的他根本不想去计较这些,扬起一抹淡然的微笑,他低声说道:“我不断的让你旁敲侧击的去把我准备出谷的事告诉师傅,就是想暗中加压让他告诉我天剑的下落。可谁知……”说着,他那抹笑意已经隐去了,声音蓦地压低透露出一丝凄楚,“谁知,他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把天剑亲自交到我的手里,而是选择了这个绝决的办法,最终让我从你的口中得知它的下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目光投向了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唐若萱身上,仿佛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一样。
萧廷的话一字不透的传入唐若萱的耳膜,在得知真相的刹那她终于理解了天鹰老人为什么会以复明逼迫劝阻萧廷放过重新考虑对武林各派的态度,因为他早就清楚,天剑最终会落入萧廷之手,无法看着爱徒和暗夜使者同归于尽的自己,终将会把天剑交给萧廷。想着这些,唐若萱如浸在寒风之中一样,竟有些瑟瑟发抖,虽然她不希望萧廷命丧暗夜使者之手,但天剑的出现却让她觉得自己正在向黑暗中一点点的堕落。
“天剑在哪里?”醇厚得如冰冷的清酒般的声音陡然响起,萧廷神情严峻的注视着段亦辰。
段亦辰听罢他的话,目光投向一个方向,那里充斥着水流激荡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而坦白的说道:“师傅把他藏在了瀑布之下。”
得到答案的萧廷缓缓的站起身,侧转着也向那个方向望去,他轻然的闭上眼,用耳朵用心的聆听着,不多时再睁开时,里面竟蕴藏着无限的感慨,“难怪我会觉得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难怪我总会不由自主的走向那里,原来……那是天剑的神力在指引着我。”说罢,他转过身,凝视着段亦辰又匆忙不定的扫了一眼让他不忍去看的唐若萱,郑重而坚决的说道: “今天是师傅下葬的日子,明天,明天,我将会重新寻回我所丢失的东西。”
静默的听完萧廷的话,唐若萱没有去看他一眼,而是寂寥的转过身眼神无比幽怨的看向天鹰老人的坟墓。
深夜,清冷的月光笼罩下的大地透着淡淡的白色光晕,而屋内,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光在长长垂下的纱幔上颤动不已。
萧廷挺直着身子端正的跪在此时已被布置成灵堂正厅之上,一双锐利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深幽的蓝色眼眸直直的盯着离自己不远的木案之上的灵牌,两边的蜡烛不断的滚滚流下蜡泪,那带着令人心痛的惨淡的白随着时间的增加越聚越多,不多时便汇集成了一条交织着悲伤和烦恼的白色泪河。
他转眼看着那在夜风的轻拂下微微跳动着的烛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褪去了今天上午在得知天剑消息时的张狂和阴冷,此时的他竟显得那样的无助和哀伤。
轻而细碎的脚步声在这如死般的寂静夜里显得分外清晰,由远及近,当感到那声音终于停在自 己不远处时,没有回头,仅凭着那在焚烧的香火的加杂下仍能分辨出的特有香味,他声音低柔的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看着他跪在地上却傲然挺着的宽厚脊背,手臂上搭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披风的唐若萱不着痕迹的轻叹了一声,缓缓的走上前,在离他仅一步之遥的左侧停了下来,动作轻柔的为他披上披风后,轻声反问道:“你不是也没有睡吗?我知道你今天要为天鹰前辈守灵一整夜,深夜甚凉,所以我给你拿了件御寒的衣服。”
“谢谢。”客套的道了谢,话一出口,他轻轻的皱了一下眉,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和唐若萱仅过了三天的时间便生疏了这么多,不想让唐若萱看出自己太多的心绪,在这简短的道谢之后他把目光重心投向了灵牌。
听着他略显陌生的话语,看着他漠然的表情,唐若萱也没由得心中一痛,整整三天了,自从天鹰老人过世后,萧廷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她知道,他还在怨她,怨她对他有所隐瞒,尽管他没有说一句埋怨或质问她的话,可从他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和躲闪的眼神中,她知道,他确实在怪她。站在他的身边,唐若萱望着他的侧面不发一语,柔如秋水的眼眸中跳动着某种东西,某种呼之欲出却又必须压抑的东西。
带着冷意的夜风阵阵吹来,萧廷在那两道温柔却仍可以刺穿他心脏的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收回了看着前方的目光,一瞥之下看见了她,那微微敛动的双眼,有片刻的失神。
沉默微凉的空气里,两个人彼此凝视,目光专注又深刻的交融在一起,像是要直视到对方内心一样,透过那故意覆盖住心房的迁强伪装,看出隐藏在最深处的真心。
怔怔的凝视着萧廷那双能慑人灵魂的蓝眸,唐若萱大胆的迎视着,在晕暗跳动的烛光下,英俊挺拔之中透出的依旧是那王者般冰冷又高傲的气质。
似乎是再也受不了这让人有些窒息的沉默,萧廷轻敛了一下眼皮后终于开口低声说道:“明天我就要从瀑布中取回天剑了,我知道师傅其实并不希望我再和它扯上关系,可命运弄人,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直视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让人怜惜的眸子攥紧了躲藏在宽大披风之下的手,定声说道:“我也不想放弃这个可以打败暗夜使者的机会,因此对于天剑我势在必得,但是我又不能心安理得的重新得到它,所以,我决定在这里长跪一夜,以谢在九泉之下的师傅。”
静静的听着萧廷的话,对此唐若萱不置可否。就在不久前她才得知当初天鹰老人和段亦辰从天水崖下救下坠落大海的萧廷和她后,在不远处也寻到了被抛之而下的天剑。原本天鹰老人打算把它私藏在山谷中让其永不见天日,以免再以起武林纷争,但谁承想,老天却并不想就此罢手,暗夜使者的出现让天剑成了可以救萧廷于危难的唯一筹码,因此再三权衡之下,终于让他做出了那个豁出自己性命的决定,意就在于要把被自己藏起来的天剑交给萧廷。想到这里,她不禁转头看向那个孤伶伶伫立在案上的灵位,她相信天鹰老人确实是出于无奈才这么做的,因为据段亦辰所说,就连他也不知道天鹰老人到底把天剑藏在了什么地方,直到出事那天的早晨,他才知晓的。
看着直视着灵牌的唐若萱,因为深爱而知晓她心中所想的萧廷深知她此时在想些什么,跟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灵牌,他轻轻的低喃道:“师傅对我所做的一切虽然包含着逼迫的成分,但我却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这么做对我确实造成了一些影响,但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敢做出任何的承诺,对已故的师傅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
唐若萱的目光对上了已经转过头等候在那里的萧廷,接着是同样的沉默。两个人默默相对,眼光都像被粘住一样没有离开过彼此,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间,流动在空气中的呼吸声都是清晰可闻的。
好半晌,唐若萱轻扬起了嘴角淡笑着像是在证明什么一样,随即她轻启双唇幽幽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并不想深究这件对我们来说永远都是一层阻隔的事,现在我所关心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对于我的隐瞒,你还怪我吗?”
不能否认自己心中确实惊讶唐若萱平静坦然的反应,一直以来只要一涉及到他和武林各派之间矛盾的事,唐若萱都不可能做到泰然自若,而如今……无法摸透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带着不一丝不解,他摇摇头,淡然中却透出丝丝情意的说道:“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你和师傅都是希望我不要再重蹈覆辙才这样做的,而事实证明,现在盘踞在我心中的那个对天剑重燃起的渴望,也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让你们失望的我是无权埋怨或怪罪你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唐若萱脸上荡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种像是在自我安慰的神情,让跪地直视她的萧廷看了心中一痛,但对此他对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他知道,如今面对再次对他燃起信任的唐若萱,他真的做不到违心的对她做出承诺,哪怕只是一时的应付他也做不到。紧紧的攥住身侧袭地的披风,因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漠然的轻声说道:“若萱,更深露重,你快回去休息吧。”
轻点了一下头,唐若萱并没有表示拒绝,轻吟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她抬起脚慢慢的走向门口,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依然背对着自己的萧廷,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廷哥,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够坦承你心中的想法,如果你刚刚说出愿意为我放弃天剑的话,或许我会感到很伤心,但你却没有这样做,这让我明白了,你如今是真的不再欺骗我了。天鹰前辈的做法是对的,既然上天都已经把你和天剑紧紧的锁在了一起,那么就算我再怎么畏惧、再怎么排斥也是无济于事的。那么与其如此,不如成全你。虽然我依然会担心武林的安危,担心你日后的所做所为,但做为一个爱你、懂你的女人,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或许以后我仍会为了武林道义和你站在对立的位置,或许以后我仍会选择一条和以前一样的路,但就如同我答应天鹰前辈的一样,不走到路的尽头我还是会紧紧拉着你的手,这是我唐若萱对你萧廷的承诺。”
心有所想的唐若萱慢慢的走出了灵堂,融入了黑夜,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一直背对着她的萧廷缓缓的转过身, 有别于刚才故意压抑而出的冷淡之色,此时洋溢在那英俊脸庞之上的是一种怜爱与柔情并存的动人神情。
不同于昨天的阴沉天气,今天蔚蓝无云的天空中,那闪动的骄阳毫不吝惜的散发着自己的光热,光芒四射的普照着大地,偶尔间拂过的徐徐轻风吹动着在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娇艳的花朵和极其鲜绿的树叶,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在暖意中觉得更加的心旷神怡。
仍身着一袭白色长衣的萧廷脚步轻缓不紧不慢的走在石子小路上,他的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段亦辰和满怀心事的唐若萱。
一步一步的迈着脚步,萧廷在慢慢的拉近和瀑布间距离的同时心里默数着,此时一脸郑重和认真表情的他仿佛是在进行着一种仪式,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够理解的仪式。今天的感觉和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他无法用任何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激动、兴奋、迫切,似乎这些都不够恰当和明确,或许这些词当初用在黄山之巅还未得到天剑时还算合理,但今时今日,当他再次能够拥有当初被他为了爱情而选择抛下的天剑时,他的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让人心酸的久违感,那种失而即将复得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甚至突然得让他觉得尤如在梦中一样。这一刻,他的脑中没有师傅、没有唐若萱,有的,只是那自己曾经梦寐以求如今又将失而复得的天剑。这样在冥想中不断的前进着,当一阵水气加杂着风迎面扑来的时候,萧廷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高傲的仰起头,他第一次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个自己曾经多少次不知不觉来到的地方,无数次的用耳朵聆听它的咆啸和奔流,今天他才真正的见到它的真面目,果然如自己预期的一样,外表壮观、气势磅礴,倾泻之间充满着让人折服的霸气,他想这可能并不是因为瀑布的本身如此,而真正导致它与众不同的恐怕是沉于水下的天剑吧。
在距离泉水几步距离的地方,萧廷止住了脚步,他轻转着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直泻而下的瀑布上,低声的询问道:“师傅就把天剑藏在这里了?”
段亦辰望了一眼唐若萱,当看见她那直视着背朝着他们的萧廷时眼眸中积含着多种复杂情绪之后,目光便快速的转移了,肯定的回答道:“是的,”说罢,他又罢又仔细的向瀑布的周遭看了看,随后继续说道:“师傅对我说,他藏匿天剑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瀑布。所以,萧大哥,这倾泻而下的泉水所落之地便是天剑所藏之处了。”
没有给以任何的应答,萧廷默然的按照段亦辰的话调整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当一切都达到了令他满意之后,傲然的站在瀑布的正对面,他轻然的转过身扫了一眼亦辰后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唐若萱的脸上。当接触到那同样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眸时,萧廷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抚弄一般,熨烫得让人感到窝心。她那美丽的正在凝视着自己眼眸中,闪动着一些令他看不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毅然的甩了一下头,他猛的转过身,不管那里面闪动的是什么,此时在这个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要的时刻,他绝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想到这儿,他轻偏着头狠心压下那几乎就要蔓延到心灵深入的不舍和动容,简单的交待道:“亦辰,你和若萱向后退几步。”
段亦辰低垂的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抬了起来,看着静站在那里眼神迷离的望着萧廷背影的唐若萱,他轻声叹息后走过去,动作极轻的拉着她的手臂向后退去。
听到脚步声略微响动了几声最终停下后,萧廷的蓝眸凌厉的凝望着在耀眼阳光照射下闪动着星星点点晶光的瀑布。片刻后,一股无形的但却渊渊不断剑气凝聚在手中,缓缓的抬起手,它便在空中轻灵的上下舞动着,而蕴含在那轻而柔的动作中的剑气及内力却是无穷,因为随着手的作用,瀑布就好似一个水晶做的珠帘一样,在闪着晶莹光芒的同时被那像无形的手般强大的力道向两边拨开,一瞬间,原本汹涌直泻的水流中间顿然空空如也,而置于它之下的清泉也不再受那泉水的肆意拍打。依然举着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萧廷在暗中使力的同时,又轻慢的抬起另一只,翩然的转动的灵巧的手掌,修长随之绕转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的骨感而有力度,深吸了一口气,手在渐渐放出和先前一样的剑气后,那瀑布正下方的清泉便运转出了一个急速的漩涡,而随着旋漩的逐渐加大加深,萧廷手中的力道也似乎运转到了一个极限,只见他猛然的按下那只掀起漩涡的手,在那强大力气之下,就像一把巨铲般铲向泉中,似乎在搜索着什么,当那手在空中来回徘徊了片刻,倏然的停止之后他的脸上浮出了一抹异常兴奋的笑容。慢慢的继续向上抬起已在半空中滞留的手,但这一次即使在强大的剑气之下从起伏速度的缓慢中可以看出还是相当吃力的,不甘放弃的咬紧牙关,仅凭着一只手的力道,萧廷面容一扫刚才的兴奋而是异常专心的直视着那波动越来越大的泉面。终于,当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轻笑时,从那开始沸腾起来的泉面上腾跃而出一条闪着金光的飞龙,而定睛细看被它缠绕其中的便是那包裹着闪烁水光的拥有绝世神力的天剑。
本就拥有着万丈光芒的天剑此时裹着水渍在阳光的照射下让人更加无法直视,随着萧廷放开另一只作用力道掀着瀑布的手陡然的松开,并双手合力的托举着天剑缓缓的升了起来,那闪着直刺双眼的五彩光芒让站在他身后的唐若萱和段亦辰二人不禁的抬手遮挡。而在黑暗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萧廷对这耀眼之光却并不以为然,轻轻的闭上眼,在把天剑举到一定高度后,他翩然腾空起身向着它的方向飞去,当敏锐的感觉已经快要接近天剑的时候,他向前伸长了手臂,抓住了那曾经让他熟悉不已的剑柄。转身挥臂之间那还没有完全摆脱瀑布钳制的天剑在极重力道的作用下闪着眩目光晖的同时也挑起了那已恢复直泻的瀑布,泉水在力度和天剑之下被打向了岸边,一时间,如丝丝细雨坠落而下,纷纷的打在静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段亦辰和唐若萱的身上。
仰望携着阳光如金丝般纷纷而落的泉水,不同于带着些许欣赏意味的段亦辰,她不禁的抬起手,接住那轻而痒的打在自己手上的水星,那冰冷的泉水在濡湿了她手掌的同时,似乎也不留余地的濡湿着她的心。
就在这有人激动不已,有人多虑忧愁的非常时刻,一阵由远及近声音显得极为急促的马蹄声缓缓的向他们靠来,而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紧接着一声声绫乱加杂着喘着粗气的脚步声飞奔而来。
“若萱,这……这是怎么回事?”一身风尘仆仆的古汉阳拉着喘息不定的黄湘人未到声先来的跑向唐若萱。或许是因为对于刚刚看到的景象太过震惊的缘固,他的声调已经相当的不稳了,待他把目光从沐浴在泉水和阳光中如王者般手握着天剑的萧廷转移到唐若萱身上的时候,随着耳边一阵急促紧迫的风声逼近,在听到黄湘那声几近于尖叫的“大木头,小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同时,那曾经沾满了鲜血让他看了就心寒不已的天剑已经稳稳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