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玄冰倒了杯茶，他又接着道：“也是在同一场战争里，水生伯失去了他的左眼，脸也受了伤。战争结束后，当他回到家乡时，那座曾经充满温暖与欢笑的老屋已经人去楼空，他的妻子和年仅三岁的女儿都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下落。”
玄冰忍不住轻呼出声，小三子和水生伯的遭遇让她同情不已。
“其实，他们还不是最惨的，十年前与沅郅国一战，我军伤亡惨重，不知有多少士兵埋骨荒野，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还有很多原本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一夜之间成了瞎子、瘸子、独臂人……甚至是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活死人！像这样的残疾兵即使领到朝廷发放的抚恤金，如果没有人照顾，也无法生存下去。”
若有所思地看了玄冰一眼，载淳指向对面的巷子道：“后来，父皇了解到这种情况，就命人在全国各地兴建了收容他们的场所，就像这里，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收容所。起先，他们的生活都由朝廷雇请的佣工料理，后来，那些健康的孤儿一天天长大，也逐渐开始帮着服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
“至于他们的日常开销，一开始主要是依靠朝廷的赈济，但有许多退伍兵自尊心很强，不愿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后来，朝廷帮他们开了像茶楼、米店、绸布庄那样的铺子，让尚可行动自如的人有机会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这样，他们才觉得自己活得还像个人。”
听载淳如此一说，玄冰这才注意到进出对面巷子和周围几家店铺的百姓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要靠人搀扶，有的把一条空空的袖管扎在腰间，还有的已无法自己行动，只能坐在轮椅上，让年轻人推着出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看着这些因为战争而失去亲人，失去健全身体的人们，想着他们艰难求生，苦苦维护着最后一丝脆弱自尊的的生存状态，那日在武圣祠中看到的诗句又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那些血腥可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间反复纠缠膨胀，让她几乎窒息在那张梦魇般的无形巨网之中。
忽然，她崩溃地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奔出门口的时候，心神凌乱的她差点和端着热腾腾的炒菜走进来的水生伯迎面撞上，水生伯赶紧闪到一边，讶然道：“哎哟喂，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丫头她……”
“对不起了，水生伯，我们改日再来叨扰吧！”载淳随后跟出来，匆匆道了句歉便丢下一头雾水的水生伯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玄冰一口气冲出茶楼，不辨方向地一路狂奔而去，大街上被她撞到的行人纷纷破口大骂，可她根本不加理会，直到身周繁华的街道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荒僻的乡间小路时，她才筋疲力尽地跌倒在地，无助地掩面痛哭起来。
她为那些人悲惨的命运痛心，更为自己曾有过的心思而愧疚——如果那晚她真的拿走了布兵图和兵符，因此再次挑起战争，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她就算下一千次地狱也赎不清自己的罪过。老天，谁能告诉她，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是惩罚害死她父母的凶手，还是把自己变成比他们更残忍的凶手，更可怕的魔鬼？
“不会再那样了！”
恍惚间，背后传来了载淳的声音。她蓦然一怔，泪眼迷朦地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