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凄然道:“我的瑕儿……她们姊妹出生时,才小猫儿一样的大小,我看着她们一点点长大,一模一样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连我都分不出哪个是瑕儿,哪个是双儿……”她似乎笑了一声,“乳娘给她们洗澡都会弄错啊,只有两个穿好了衣服,一个像剔透的春葱,一个像雨后的桃花瓣……她们是那么可爱的孩子,淘气起来折腾得整个玉龙府天翻地覆,恨的人牙痒,可是一乖巧呢,谁都不忍心动她们一个指头……”
圣心静静听着,一个念头渐渐浮了上来。
玉夫人忽然声调一扬,颤抖的手指向那画上的人,嘶声道:“可是他们,他们夺走了我的双儿!……瑕儿一定是看到了,她躲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才会那么怕……她把自己藏起来,她离开玉龙府四处游荡,她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到毒蛇啊……她看玉龙府的每一个人,都是厌恶……我看着她的神情就害怕,多像那个恶魔!……他是魔鬼啊!我这一生,我的家,我的女儿,都毁在他手下……”她说着,胸口窒闷的黑暗激起巨大的漩涡,冲向四肢百骸,眼前的图像时隐时现,忽上忽下,仿佛要失明了一般。
心里杂乱无章的千百个念头里忽然浮起一丝渺茫的箫声,细细的晶莹的一缕,在群魔乱舞的黑暗里漂游。玉夫人一念不泯,已知自己岔了真气,身不由己,唯有这丝箫声才是一线生机,便打起全副精神,追随那箫声。此心一定,那箫声随之真切起来,宛如寒崖飞瀑,晴涧流雪,悠远之中透出一派清寒。纷纷杂念一层层退去,那清寒之意透彻心扉,只觉天地之间,四顾茫茫,令人如立瑶壶,如嚼冰雪,顿生古今悠悠之慨。
箫声一转,愈发悠远空明,清寒却渐渐婉和。仿佛冰雪消融,流水淙淙,汇成万里澄沼。微波不兴,水光如镜,映出天心一轮皓月,月华流泻,洗去浮尘,水天辉映之中,唯有流霜静静飞舞。无爱,亦无恨,无人,亦无我,就连那箫声都成了虚空,只有这澄明的境界,洁净,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玉夫人方如梦初醒。面上分明冰冷的一片,心里却格外的安宁。来不及回忆方才的种种,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睁开眼,只见圣心低头倚在壁上,紧紧裹着身上衣服,却仍是一边咳嗽,一边微微颤抖,金箫贴在腮边,尚有殷红的血迹顺着箫壁缓缓流下,在地上汇成触目惊心的一片。
“仙子!”玉夫人唤了一声。
那少女勉强抬起头来,向她淡淡笑了一笑,低声道:“夫人,我想向你问一件事。”她声音也在轻轻颤着,仿佛不胜寒冷。
玉夫人心中一梗,道:“我带仙子出去,调养一阵,仙子再问罢。”
圣心闭上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眉间一点折痕,说不出的萧瑟与迷茫:“算了,我问了,又能怎样呢?”
玉夫人并不知她要问什么,但见她此刻神色寂冷,大有灰心之态,只道是她因自己命悬一线,故而淡薄,因上去扶住她,欲渡真气给她延缓片刻。不料才一碰到她一片衣角,便觉得一阵奇寒自指尖渗入,刹那间游遍百骸,整个人几乎结冰。
圣心似有所知,淡淡笑道:“没用了,夫人不必费心了。”
玉夫人才要说话,忽见正中珊瑚烛缓缓转了一周,心知有人打开了石宫暗门。再看圣心鹤氅左缘亦有一片血迹,却是从指尖渗出的,料是以此引来田仰等人。她略一沉思,目光掠过石桌上的笔砚,却自身上撕下一片衣襟,咬破食指,匆匆写了几句,放到桌上,低声道:“我的本意,只是要把事端引到那恶魔身上,如今牵累了仙子,还往见谅。他们想必来了,我也该走了。”
圣心全身无力,心神恍惚之中,听到微微的风声,石室里冷寂下来。
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竹冠羽衣,缓缓走来,停在她面前,秀目中现出惊讶之色,一声声唤道:“心儿!心儿!”圣心心里明白只是极度虚弱之下的幻觉,然而欢欣之意还是油然升起,口中喃喃应道:“师父——”
幻影忽然消散,耳边响起杂乱的声音,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且没有因为那刺骨的寒冷有一丝犹豫。这安稳直到两个温暖的怀抱护住了她,便听到冰儿与红罗悲喜交加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她想要伸手拉住冰儿,却失去最后的力气,堕入沉沉的倦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