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罗怀抱圣心,眼见她原就毫无血色的脸愈发如白瓷一般,昏沉中尚在颤抖,不由流下泪来。冰儿两眼茫然望着前方,双手在圣心身上摸索着,只是犹疑地唤:“圣心?圣心?”
周一尘打量着这三人,目光落在圣心脸上,不由心里一紧,皱眉道:“她身子不好,都不知道随身带药么?”
杨无忆见这情形,也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回头去看玉无瑕,见她脸色一阵青白,一阵赤红,神情闪烁不定,不由握住她手轻声道:“玉姑娘,事已至此,你别责怪自己。”玉无瑕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孙红罗拉起冰儿一只手,三根指头轻轻叩了几下,冰儿似有所悟,放手退到后面。田仰往前一步,站到她身边。孙红罗抱起圣心,向玉龙道:“玉大侠,我另借一间安静的地方。”
玉龙笑道:“孙姑娘自便。”
眼见孙红罗出去了,田仰心里却升起一团疑云。他初见圣心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只以为是一时错觉,但此刻看到她这番情形,那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仔细想来,似乎曾有一人,但与圣心却相差甚远。疑虑中向外望去,却见杨无忆也正满面焦虑回头探视,不由怔了一怔。
忽听练寒飞冷冰冰地道:“欲留薄命决生死,敢把微躯陷囹圄。结草衔环,留待它日。这是说什么?”
回头看时,只见她拿了一片苎麻布料,上面淋漓血迹,写着这几行字。字迹清新,仿佛出自女子之手。
玉龙不觉退了一步,喃喃道:“小鸾?……真的是小鸾?”忽然想起他在身边服侍的种种细节,如梦初醒,惨然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小鸾哪,你用心何其良苦——也是我对你不住……”
小鸾乃是玉夫人闺字,当年千面观音名满江湖,谁人不知?但此时听说这血书出自穆小鸾之手,众人也难免骇异。别人也罢了,玉无瑕却如霹雳当头,失声道:“你说妈妈?怎么会是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六年前就死了!”
玉龙唇角浮起一抹惨淡的笑容,道:“你被她骗了,我也给她骗了。六年前去世的,不是你妈妈,那是真正的玉沉……”他点了点头,道:“当年她并不是病故,而是……而是自焚……”
玉无瑕说不出话来,众人鸦雀无声,玉龙接着道:“我那一次出了远门,玉沉派人来报,说她病逝。我回去了才知道,原来她……原来她自焚身亡。在自己房间里,身上涂遍松脂,生生把自己烧成了灰,合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除了玉沉……我只道她怎会这样决绝,原来,原来是偷天换日,生怕烧得不彻底……”他笑了一笑,道:“玉沉,没想到他也是个汉子,做的这样干净……”
玉无瑕陡然挣开杨无忆,指着玉龙喝道:“你胡说!——我妈妈断不会去害玉沉!”
玉龙道:“什么是害?玉沉替她去死,或许正是求之不得呢。”
百花夫人忽然冷笑一声,缓缓道:“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玉大侠,你那趟远门,去了什么地方?——我若没猜错,你该是去见情人了罢?令嫒才夭折一年,你便不顾发妻伤病,移情他人,所以玉夫人才会心灰意冷,恨你恨到这样地步,是不是?”
玉龙闭上眼睛,道:“不错,我是另有所爱,冷落了小鸾,所以我不怪她。”
百花夫人冷笑出声:“你不怪她?哈,好生仁厚的玉大侠!你先前百般阻挡我们前来,我还当你是个当世潘岳再生荀倩呢,原来也是这般见异思迁——还厚颜来讨深情的虚名!”
玉龙睁开双眼,双目射出一阵异彩,淡淡道:“你错了,我没有见异思迁,我去见的人,是我最初所爱,也是我一生挚爱。”他说完这句话,仿佛卸掉千斤重担,虽然累极,却终于轻松下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你们,索性说个清楚,也算我玉龙性情一场。”
他转身走到第一幅卷轴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层轻纱翻过去,一只手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颊,轻轻道:“阿九,玖郎,我把我们的事告诉这些人,你不会怪我罢?”
虽则自春秋时候,便有分桃断袖之说,历朝以来,男风盛行也并不鲜见,但眼见这般英朗的男子忽然换了柔声昵语,情致缠绵更胜女子,众人也不禁乍舌,看着画中的玄衣男子,犹如着了魔法一般,也动弹不得,也开不得口。就连周一尘那样冷淡的人,也不禁呆住。
寂静里忽听一声尖叫,伴着呛啷之响,玉无瑕竟抢过田仰腰间长剑,向她父亲直扑过去,凄厉无比地喊道:“魔鬼!——”
玉龙回头见女儿双目充血,直如疯了一般,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捏住剑刃,另一手拂过她两处要穴。玉无瑕登时软倒,幸得杨无忆抢过来扶住她,玉龙道:“把剑还给田将军罢——麻烦你照顾好无瑕,这孩子太激烈一些。”
玉无瑕虽然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却直直盯住玉龙,身子哆嗦不止。杨无忆不忍见她受这样折磨,便按住她睡穴,将一点功力轻轻透过去,令她沉沉入梦。
玉龙眯起双眼,一手抚着珊瑚红烛,幽幽问道:“你们可知我的师承?”他此问并非要等众人回答,因此自己紧接着道:“我父亲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师而已,我到八九岁时,已经将他的功夫学全。他老人家也知道我天赋甚好,一直帮我寻求名师。可是以他的交游门路,能攀到什么样的高人?”
他轻轻一笑,声音有些苦涩:“我十岁那年,与同伴在野外游玩,遇到一个人,他看上了我,直接去到我家,同我父亲说要收我为徒。我父亲问明他身份,大为开怀,因为这个人,就是当时的幽冥教主,风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