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声音清朗高拔,言辞之间,甚觉傲岸,杨无忆听得真切,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到,这声音,便是那日高歌《画梅花》的神秘人。难道那乌衣教主竟是庄秋城?这样一想,不知不觉便凑过去,顺着耿夫人目光看去,只见屏风上一朵碗口大的茶花,竟是镂空雕成,从那里望进去,那屏风里面竟是一面镜子,映着两个背影,一个合中身材的男子,素冠锦衣,看背影极是明俊雅洁,想来便是庄秋城了。而他身边,紧跟着一个少女,背影纤长窈窕,行动之间一身浅绿衣裙随风飘拂,除了玉无瑕,还能是谁?
杨无忆一时心头激荡,脱口唤道:“玉姑娘!”那屏风上原是有一处机括,是以混铁滚筒而成,自屏风里面,接到墙中,迤逦至外面,借了那铁筒壁上的回荡,声音不弱反强。如今杨无忆恰是面向机括,这一声出去,外面的人听得真切。那绿衣少女猛然停步回头,苍白面孔上一双眸子张皇望回来,又是惊喜,又是讶异,又是茫然,又是苦楚,又是不敢置信,这许多情绪混杂一处,被她尽力克制,故而眼中泪光乍现,唇角似笑似泣,脸上又冷若冰霜。杨无忆看在眼里,一颗心都似要被揉碎。
旁边忽然一声哽咽,似是耿夫人的声音,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树叶,呜咽着喝了一声:“贱人!”杨无忆闻声转头,只见她双目尽赤,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镜中的玉无瑕,另一只手拿起一样东西奋力朝着镜子掷出去,只听哗啷一声,镜子裂开,碎片四溅。与之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长笑,耿夫人人已合椅飞起,紫光乱旋,乌发纷飞,向着屋顶撞去。
喀喇喇一声巨响,杨无忆心知不妙,千钧一发之际,想到练寒飞尚在远处,一刹那急出一头冷汗。忽觉手上一紧,白影闪过,他忙纵身提气,飞跃而起,果然上面日光乍现,现出一个圆洞,两人紧跟耿夫人穿了出去。紧擦着足跟,冷硬的铁块划过去,一阵巨响连绵不绝,向下看时,那数十丈的屋顶纷纷坠下,墙壁亦随之坍塌沦陷,铁块极重,尚未尽数落下,已砸得地面深深陷了下去。
这已是生死攸关之时,练寒飞一眼瞥见耿夫人手中竟然还拎着一幅卷轴,折转之间,现出一角衣衫,正是那屏风上悬挂的男子画像。饶是她天性冷淡,此时也不禁一叹。暗道这位耿夫人之痴,也算走火入魔了,心下仿佛颇不以为然。忽而觉得手中有异,原来自己竟是拉着杨无忆出来,不觉脸上一热,心道:“我救的究竟是个活人,不是画像。”
杨无忆却只顾着玉无瑕,眼见她呆呆站在那里,一双似喜似悲,只是注视着自己。然而耿夫人手中寒光一闪,已是迫到眉心,口中兀自道:“好!你抢了他还不够,又勾搭别人!”
杨无忆却只顾着玉无瑕,眼见她呆呆站在那里,一双眼似喜似悲,只是注视着自己。然而耿夫人手中寒光一闪,已是迫到眉心,口中兀自道:“好!你抢了他还不够,又勾搭别人!”
玉无瑕大是意外,无论如何料不到她出手竟是直奔自己。况且看见杨无忆与练寒飞携手飞出,心如刀绞。恍惚哀痛之下,竟缓缓闭上了双眼,站在当地一动不动。杨无忆失声唤道:“玉姑娘!”他一向空手来去,并没有随身兵刃,急中生智,真气下震,左足一只鞋子承受不起,被震了下来,直向耿夫人玉枕穴飞去。与此同时,叮地一声轻响,一枝白玉笛子迎住短剑,庄秋城另只手将玉无瑕拉到身后,侧身飘了开去。
耿夫人听到脑后风声,却似毫不在意,直到玉无瑕退出去了,银牙一咬,轮椅向着身旁大树一撞,短剑借势后挥,将那只鞋子顺力一击。那鞋子来势甚猛,她又凭了与大树磕出的力量,这鞋子吃了两处斜并过来的大力,改了方向,直向庄秋城面门飞去。
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庄秋城拉了玉无瑕才退出去,忽见黑乎乎一物迎面飞来,也不敢怠慢。杨无忆这鞋子本是一直穿着,在玉家石宫又浸了水,因此味道入得格外淳厚。这挟着风雷之势的迎面一击,威力自然不可小瞧,庄秋城几乎没有吐了出来。眩晕恶心之下,不假思索挥笛一拨,和玉无瑕又向旁边飘开丈余。落地之后,余光一瞟,见杨无忆恰好扑了过去,将那暗器接个正着,正往自己脚上套去,因看了看自己的笛子,直想一把掷出去将杨无忆击昏在地。
杨无忆见他一直拉着玉无瑕,情状甚是亲密。而玉无瑕除了他之外,一向拒人千里,此刻竟也乖乖跟着这人,倒教他觉得奇怪。看到玉无瑕无恙,庄秋城又几乎吃了自己一记臭鞋,低头暗笑,心下大为爽快。
此时耿夫人连人带椅,又凌空而至,直奔玉无瑕。庄秋城真力汇聚,挥笛荡开,道:“夫人冲着我来就是!这位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何苦直逼不让?”
耿夫人听了这话,放声大笑。轮椅落地,她一身紫罗纷纷飘落,端的明艳绝伦。笑声罢了,方看着玉无瑕,咬牙道:“这个妖女,你敢说她与我无冤无仇?我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拜这贱人所赐!”
玉无瑕此时已是万念俱灰,便是耿夫人一剑刺死了她,她也断无躲开的意思。但偏偏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左一声“妖女”,右一声“贱人”的骂,不由大怒。将耿夫人看了两眼,冷声道:“伤在姑娘剑下的人虽然不少,却从来没有瘸腿的疯婆子。”
杨无忆也暗自诧异。耿夫人曾说她将自己关在这铁屋子里,已是十六年寸步未离,而玉无瑕也不过十六岁,如何能够见到她?因说道:“夫人认错了人也未可知,玉姑娘怎会认识夫人?”
耿夫人不怒反笑,将手中一直紧握的画卷缓缓展开,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认得我,也不奇怪。可是难道这个人,你也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