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孙红罗先变了颜色。她早听说过周一尘门下五个弟子，大弟子早逝，二弟子便是李娴儿，三弟子尹涵与四弟子付烟雪原本也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却与五弟子耿潇潇陷入畸恋，结果变故陡生，三人俱因此丧生。她一直以为圣心是李娴儿与周一尘的女儿，但如今看来，应该是尹涵与付烟雪之女，而这位耿夫人，圣心既然称她小姑姑，必是耿潇潇无疑。她一向最维护圣心，如今自然爱屋及乌，听耿潇潇这样骂尹涵，便笑盈盈地道：“尹大侠既然这么容易见色起意，怎么竟没有对夫人动心么？”
耿潇潇果然气得脸色铁青，红罗还要说话，见圣心衣袖一动，便住了口。圣心道：“小姑姑说的是，的确是我父亲的过错，不过往事已矣，小姑姑还是先安心养伤罢。”
耿潇潇盯着圣心，喘了半天，点头道：“好，这件事就先放下——李丫头，你扶我起来，我要喝点水。”
圣心才要过去，红罗忙拦住，向耿夫人笑道：“她一向手脚笨，自己都照顾不好，夫人身子虚弱，仔细她不知道轻重，不如我来侍奉夫人，一个呢，我做惯了这些事，比她仔细，再一个，也算我年纪小，方才乱说话，跟夫人赔个不是。”
耿潇潇皱眉道：“你走开，我认得她，却不认得你，她父母亏欠我，她又是晚辈，服侍我不是应该么？你非要横来插一杠子，谁知道你什么居心？”
红罗失笑道：“圣心你看，她跟玉姑娘哪象冤家，倒像母女。”耿潇潇却不管她嘲讽，只管看着圣心。圣心便过去将她扶起来，一手托着她上身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接过红罗递来的茶盏，送到她唇边。
耿潇潇就着她手中，喝了几口茶，便伸手推开圣心的手。四指方搭上圣心手腕，便骤然收拢，扣住她脉搏往怀里一带，手臂一圈，已经勒住圣心脖子，那只茶盏这才落地，哐啷一声摔成数片。
这一刹那圣心的手从耿潇潇膝上滑至腋下，终于又放下去。孙红罗投鼠忌器，不敢乱动，僵持片刻，忽然微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就告诉我，何必再费力气难为她？”
耿潇潇冷笑道：“我不辖制住她，就轮到你们辖制我了。我就只有三个要求，你做到了，我便放了李丫头，若不肯么，我就送李丫头见她父母去——反正她活了这些年，也足够了，活着又不见得开心。”
孙红罗性格活泛，行事并不拘泥于手段，然而见她拿圣心来要挟自己，不禁心头火起，脸上却仍是笑着，道：“夫人尽管讲，哪三件事？”
耿潇潇道：“第一件，李丫头，你父亲死在哪里？你带我去他墓前看看。”她说到这里，虽然强自做出狠色，声音却已暗觉凄楚，孙红罗在旁边听了，也不禁一叹，心里软了几分。圣心沉吟片刻，道：“我父亲并没有墓，他当日，是在我母亲附近，跳崖而亡。”
耿潇潇臂上一紧，咬牙道：“当真？——好，好，你母亲也真是个会算计的，果然到死也把他算计了去。”
圣心道：“我母亲当初曾与我父亲有约，一旦他变心，便天上地下，永不相见，所以当日察觉父亲有他心，她便把自己封死在落霞津的山洞。我父亲愧悔交加，便在那里跳了崖。小姑姑如果想去看看，我便带你过去。”
耿潇潇凛然一笑，咬住嘴唇道：“他死了也活该！你母亲不愿见他，我又何尝愿意见他们。这件事算了，再有一件，我这双腿，是你父亲欠我，俗话说父债子还，既然你爹娘都死了，那就由你来还。”
圣心未及答话，孙红罗已经笑道：“这个容易，圣心是医中神仙，治好夫人的双腿，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耿潇潇双眸一闪，道：“是么？那么你来发誓，倘若她不能还我这双腿——她李丫头就孤苦一生，众叛亲离。”
孙红罗偏就厌恶她这点，敛了笑容，道：“你不信就罢了，何苦处处拿圣心诅咒？若依我，偏不管你。你难道以为我真怕你？莫说是你，就算周老先生亲临，也未必能够挟制圣心。”
圣心道：“孙姐姐不用生气。小姑姑，这一个我也答应了，我父亲欠你，我来还，医不好的话，你废了我双腿也是应该。小姑姑就来说第三件事罢。”
耿潇潇冷笑道：“你若是打算骗我，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被你那阴险狡诈的娘骗过一次，可不会再上你的当——我要先废了你双腿，你用什么药，我再用一样的。”
孙红罗怒道：“你这样也敢提长辈两个字？圣心口口声声叫你小姑姑，你还这样对她！我倒没见过这样的姑姑！”
耿潇潇不以为意，道：“这要怪她娘——我也没见过那么歹毒的师姐！”向圣心道：“李丫头，你娘怎么对我，你知道么？你敢说么？”
孙红罗看住圣心，她脸上依旧平静，沉默片刻，静静道：“我母亲骗了小姑姑一次。”耿潇潇惨然笑道：“不错，她只骗了我那么一次，可是已经害得我心如死灰，双腿残废……你母亲，可真是个厉害的……好，你不敢细说，我便来说。”
她吸了口气，仿佛想稳住心神，却又惨淡一笑，道：“这件事，原是我傻。我师父剩下的四个弟子中，你师父入门最早，然后便是我与你父亲。你师父原是官家小姐，年纪又长，话又少，因此跟我疏远，所以倒是你父亲最疼我，我想要什么，想去哪里，只要说出来，你父亲便带我去，哪怕是练功的时候呢，还因此被你师父发觉，狠狠责罚了几次。”
“有一次你师父出去办事，留他与我看守落霞津，我坐不住，就拉他去后崖摘花，他没小心，从山崖上跌落下去，登时摔得吐了几口血。而那天落霞津又来了盗贼，偷走了你师父新画的一把扇子。我师父回来后知道了，就罚他去后崖跪三天，不许吃饭，他伤还没好，跪了一天就支撑不住……我去看他，他说我，傻孩子，哭什么，你要对我笑一笑，我的伤才好得快……”
耿潇潇摇摇头，凄然笑道：“李丫头，我那时候倾心于他，的确是真，但你莫以为我因为他后来跟你母亲成亲，便恨他两个——缘分天定，我何尝不知道，所以就算后来你母亲来了，抢走你父亲，我也只是自己偷偷哭了几天。我跟你母亲不亲近，倒是真的，我从是家里最小的，师门最小的，我不会装模作样，我不耐烦见你母亲，便不见她……你父亲倒还疼我，我跟他的确还亲近，我心里也还想着他，可是，从始至终，我跟你父亲都是清清白白——正因此，后来你母亲恨我，我才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