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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遮天且放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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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鸾一怔之下,凄然而笑,直是血泪交加,道:“耿姑娘,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所爱背弃,遇人不淑,面目全非,骨肉诀别,人不似人,鬼不成鬼,这副模样——”她说到悲痛处,挥手抹去面具,昂首笑道:“这副模样,耿姑娘,你可满意?”

耿潇潇本是紧盯着她,蓦然看见她面具下的脸,也不禁别过头去。穆小鸾笑道:“耿姑娘,这个报应,你看够不够?”她脸上自眼睛以下,均已烧坏,鼻子嘴巴都看不出来,只剩下凸凹不平的红色疤痕,这样一笑,更觉得凄厉可怖。偏偏她一双眼幽深哀怨,嗓音又轻柔,道:“我若告诉你,我丈夫也背叛了我,他结的新欢并不比我年轻,不比我美貌,不如我对他好,而且,竟然是个男人,那个男人,又把我的女儿……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她一指冰儿,目中冷如死灰,缓缓问道:“耿姑娘,你是否觉得我的报应够了?”

孙红罗抱着冰儿,心里百感交集,却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断不能让冰儿知道自己身世。”

耿潇潇沉默良久,忽然转过目光,死死盯住穆小鸾的脸,长声笑道:“好!好!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不过,你害得我师兄家破人亡,这一点报应,也是应该的,况且你这报应,是别人欠你,你欠我的,照样要还¬!”

圣心忽然道:“小姑姑,玉夫人或许欠我父母,但并不欠你。伤你的人是我父亲,并不是她。她那一剑,也不过出于自卫。”耿潇潇咬牙道:“若不是她——”圣心打断她,静静道:“若不是她,也会有别的人。小姑姑,你其实心里明白。”

此言一出,耿潇潇如遭重击,僵了良久,忽然低笑道:“好——李丫头,你真是他的女儿,你比他还要无情,我骗了自己十九年……我始终不信他是这样的人,不信他对我,他对我……你父亲也死了,你何苦非要揭破?何苦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她一时仿佛累极,空出一只手指着穆小鸾,艰难地道:“你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在你母亲刚生下你时,就勾引你父亲,你母亲因为她,才把自己封死,就算她不欠我,你父母终究是因她而死,你救了她女儿,已经算仁至义尽,你又救了她一命,又拦着不让我伤她,你不顾念我是长辈,好,难道你就不怕你母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你就忍心让你母亲白白含恨而亡?”

其实圣心父母之死,穆小鸾固然难辞其咎,耿潇潇也未必便可以置身事外。孙红罗在旁边听了始末,始终对她腹诽颇多,又恨她拿圣心来做要挟,但此时听她这一番话,也无端觉得恻然。暗里留意圣心,只见她神色不改,平静地道:“听闻我母亲豁达随分,想必也不会责怪玉夫人。”

耿潇潇咬住嘴唇,又笑道:“好一个豁达随分!你母亲那样心计深沉,性格绝烈,连我都要算计进去,会不恨她?”

一旁庄秋城忽然插言道:“付女侠高华慧洁,气度潇洒,有如丽日繁花,大江澄波,决不是心计深沉之人,她对夫人,应当不过无心之失。至于付女侠一意赴死,在下冒昧断言,纵然出于恨意,也只是恨尹大侠,与别的人,是不相干的。”

耿潇潇喝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原来当日耿潇潇跳崖,却被横逸出来的树枝挡了两次,下坠之力大缓,因此虽然双腿俱断,却并没有伤及性命。凭着心里一股恨意,便拼命向谷外爬去,饥食草木,渴饮雨水,竟也坚持了两日,才因体力不支,昏迷过去。恰值大漠王庄翰儒路过,见她身后一道长长血痕,又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儿,竟被这一点倔强打动,因此带她回去,非但替她医好了伤,并且竟对她动了心肠。耿潇潇心中念着尹涵,并不假以辞色,在庄翰儒看来,这一点桀骜反而成了她的真,更是爱重有加。三年之后,庄翰儒与世长辞,临终前在内地替她建了庄子,且不吝重金,请当世巧匠上官青峰打造了生生堂。

庄翰儒既然对她看重,部属之人自然也不敢轻慢。但庄秋城继以大漠王之尊,便是在父亲那里,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喝斥。只是此刻见她也可怜,又念着是父亲故人,便轻轻一哂,甩袖退在一旁。反而是圣心道:“庄先生见过家母?”

庄秋城微微躬身,道:“当年付女侠爱重山水,游历之时曾途经我扶乐城,在下有幸当面聆训,算起来,也已二十一年了。”

耿潇潇也是初次听说此事,哼了一声,道:“付烟雪恨不恨她,我不管,但我恨她——我看重的人,就算有泼天大错,我也不容别人戏弄他!”

穆小鸾道:“仙子,是我私德有亏,对令椿萱不住,仙子又对我女儿有救命之恩,抚养之义,就算我不曾家事凋零,不是戴罪之身,又怎么能在仙子面前腆颜偷生?只是还有几件事,我还要不顾脸面,求仙子应下,倘若不然,我死不瞑目。”

圣心道:“夫人言重了。”

穆小鸾自顾道:“第一件,我自然死有余辜,但害我那人,也是十恶不赦。我知道他出身名门,势力颇大,这件事又是事涉情爱,在别人看,他罪不至死,但个中隐情,我请仙子详察,单只瑕儿……冰姑娘一件事,他已经万死难辞其咎!”

“再一件,”她说到此处,泪如雨下,拜倒道:“恕我私心强求,我纵然千般过错,我的两个女儿,却都是无辜的,冰姑娘还好,只是瑕儿,我怕那十三人门人亲戚不能容她,她又从小儿脾气暴烈,恐怕突逢大变,难免有什么差池。我恳请仙子收她入门下,哪怕在白云山做一个医女,一则令她有所庇佑,再则,也能时常加以教诲……仙子啊,我求你无处可念,也念在一个做娘的一片心上,答应此事……”

圣心见她泣不成声,喟道:“收玉姑娘入门下,只怕我不能做到……”穆小鸾猛然抬头,落泪道:“仙子……”圣心道:“夫人并不明白白云山之事,玉姑娘进白云山,并非长久之计,但请夫人放心,只要圣心尚在,始作俑者不会逍遥法外,玉姑娘,也会平安无事。”

穆小鸾含泪拜谢道:“多谢仙子。”她心中早有决断,低头之际,便闭上眼睛,内力聚敛,便欲震断筋脉,以求自尽。哪知才动真气,便觉得微风飒然,凉香拂面,虎口随之微微一痛,内力登时涣散。抬头看时,却是圣心不知如何挣脱了耿潇潇立在身前,正握着她的手,指间一枚极细的金针,正插入她虎口之间。

正自讶异,圣心看着她,静静道:“夫人死不得。若是没有夫人,有件事,始终不能真相大白,那始作俑者也未必能够伏罪。”

穆小鸾仰头看着圣心,只觉得她双目如月射澄江,竟似能看穿一切,一时心如死灰,身子却不停颤抖,半晌,方颤声道:“好,万望仙子……记得今日之诺。”

圣心仿佛已经明白她心中所想,道:“那件事,只说与三四位前辈即可,请夫人宽心。”她看着穆小鸾点头应了,方微微一笑,整个人直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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