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圣心听到穆小鸾许诺不死,便不支晕倒,孙红罗忙把她送回房中。她体质虽极弱,毕竟是精通医道,又一向心思坚纯,红罗与她相处三年,对她昏迷已是见惯不惊。哪知道这一次病来如山倒,用药施针折腾五六个时辰,圣心依然未醒。
天色渐晚,室内孤灯如豆,照着圣心苍白面色。她一忽儿睫毛急颤,似有所觉,等孙红罗过去唤她,她却又归于沉寂。这样时好时坏的诡异情形,孙红罗倒是初次见到,纵然不知道所以然,心里也知道情形危殆,因此暗暗有了决断。因见田仰、百花夫人与庄秋城等人也在,便微笑道:“各位先回去休息罢,圣心眼下还好,大概过一阵子就醒来了。”
百花夫人美眸流转,似有所察,却只淡淡一笑,便跟着另两人出去了。屋内似乎顿时空旷起来,越发显得沉寂。如同数年前才与圣心上船时候的光景,茫茫大海,一舟如粟,船上只她们三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上船后圣心第一次生病,也是昏昏沉沉,她束手无策,吓得拉住圣心大哭。还是只有十三岁的冰儿摸索着找出所有丸药,一样一样尝过,选了几种塞进圣心口中。
想到此处,她捋起左手袖子,现出一段雪白手臂,上面几道疤痕宛然,右手摸出贴身携带的一把小银刀,毫不犹豫便向其中一道新疤划去。忽然微风一点,她蓦然惊觉,左手顺势一抄,抓住袭向圣心的物事,右臂衣袖贯力,拂灭蜡烛,便听到有人轻轻叹了一声:“孙姑娘。”孙红罗整个人护在床前,侧身向门,回头问道:“谁?”
那门不知几时开了,星光之下,一个人静静站在门口,却是田仰。孙红罗舒了口气,微笑道:“田将军。”顺手点亮了蜡烛,问道:“田将军怎么不去休息?”
田仰道:“在玉家石宫,我已经知道了,孙姑娘旧伤未愈,再以血相哺,恐怕会伤及自身。”孙红罗回头看看圣心,道:“她都这样了,我总要试试……”
田仰道:“不如我来试试。孙姑娘,恕我冒昧。”说着便过去将圣心扶起来,他才碰到圣心衣服,便觉得一股寒意透肤而来。孙红罗见他盘膝坐在圣心背后,右掌抵在圣心督俞穴处,不觉失声道:“不行!”她一急之下,抓住田仰手臂,道:“圣心是天生寒疾,体内寒气凝郁,田将军内力如果走阴寒一派,固然会雪上加霜,若是走的纯正阳和一派,只怕骤然与寒气相冲,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田仰叹道:“孙姑娘,事到如今,只能试一试了。”孙红罗还在犹豫,门口又有人道:“田将军所言极是,孙姑娘,还是试试罢。”说话间庄秋城踏进门来,又道:“我深信仙子天纵才慧,自会遇难成祥,孙姑娘不用太担心。”
孙红罗看着田仰,不知为何,竟觉得心下稍安,道:“那么就有劳田将军。”话音刚落,外头有人道:“孙姑娘,唐五爷请您前面说话。”孙红罗复向田仰行了一礼,道:“既然一切仰赖田将军,我便放心了,等她好了,我们白云山一定重谢将军。”说完转身出去了。
才出偏院,便见一个人侯着,孙红罗问道:“左先生来了么?”那人答道:“来了。”孙红罗吩咐道:“去请左先生来这里守着,要快,玉家那两处着人看好了,用最好的药,耿夫人那里挑个最温顺细心的,像邢姑娘那样的最好。偏劳你,快点去罢。”她说着话,脚下飞快,已经到了前面,那人答了声是,急急走了。
才进前面跨院,便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庭中树下,一袭黑袍衬得人愈发沉默孤单。孙红罗鼻子一酸,平静地唤了声:“五爷。”唐璇转过身来,见她笑容勉强,问道:“姑娘好么?”
孙红罗摇头笑道:“不好——不过,她总会好的,这样子的情形我也见过,总能好的。五爷有什么事?”
唐璇顿了片刻,道:“两件事,青石已经逃了,有人在咸阳见过他。再一个,雷大侠与雷夫人被困。”红罗敛去笑容,道:“怎么回事?雷大哥与芳姐姐本是袭击,怎么会被蒙古军队困住?”
唐璇道:“据说蒙古军获悉他们作战计划,事先已经防备,因此不能得手。这十余日尤为奇怪,赤府燕凯似乎每次都能料到他们举措,占尽先机,这一次更是布下圈套,困住了他们。前方怀疑是混进了蒙古暗探。”他顿了顿,道:“杨无忆很是可疑。”
孙红罗秀眉微蹙,沉吟道:“但此前他和我们一起被困石宫,在出来的时候还被蒙古人射伤……”
沉默片刻,唐璇问道:“姑娘几时醒来?”孙红罗轻叹道:“还不知道呢。”她揉揉脑门,道:“就是这会儿醒了,也不能告诉她,她若知道芳姐姐被困,唉,那不是前功尽弃。”又道:“走罢,我们去看看她。”
到后院门口,又见原先那人默默守着,见了孙红罗,垂手道:“孙姑娘,都安排好了。”孙红罗答了声“好”,才要进去,忽然停步回头问道:“杨相公人呢?在玉姑娘那里么?”那人道:“没有。杨相公与庄先生一起送人过来,等百花夫人给玉姑娘解了毒,听说玉姑娘没事,他便走了。”
孙红罗沉吟道:“哦?他没有话问你么?”那人道:“问了,他问我姑娘现下可好,身子恢复了没有。”孙红罗问道:“你是怎么说的?”那人道:“我是头一次见他,自然说姑娘已经大好了,只是眼下还忙。杨相公就跟田将军说了几句话,自己走了。”
庄秋城等人过来之后,田仰特意与圣心说起耿潇潇此人,尤其提到生生堂内两幅画像,那时便说过是杨无忆亲眼所见,想来杨无忆临走前找他,便是交代此事。这样看来,此人用心倒是善意。
孙红罗向那人道了“辛苦”,与唐璇疾步往圣心房间走去。才到门口,里面一人急冲而出,几乎与唐璇撞个满怀。孙红罗见是左先生,心骤然沉下去。左先生素来看重仪态,风度极佳,从不曾有丝毫失态,如今这样,想必是出了事。一时惊得浑身冰凉,颤声道:“左先生……”
左梦云打断她,急道:“快!备药!姑娘的药全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