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冠雄一点头,复关注向倾城,只见她这会又不再理会旁的,只顾看着怀中枕头,轻轻拍着,满目慈爱横溢。便凑上前去,故意讨好找话道:“倾城,你这是在哄咱们的宝贝儿子睡觉吧?”
倾城斜瞟了他一眼,似嫌他多此一问,微露怪意道:“当然了,都这么晚了,孩子怎么能还不睡觉呢?”
江冠雄忙转头道:“翠羽,你会不会唱什么安魂曲、摇篮曲之类的歌?快唱出来帮侧王妃哄哄孩子。”
翠羽从初见倾城视枕为子的异状就大感讶异,但一来只当她疯症如此,二来因初入此宫,也未敢多问原由。这时本又有些愕然的望着他二人,闻言更是愕异,但见王爷一脸正经,全没玩笑之色。一时也顾不上多想,忙寻思了一下,兴色一腾道:“禀王爷,奴婢还真会一首摇篮歌。”
江冠雄也是欣色一盛道:“那你就快唱!”翠羽忙理了下嗓子,然后便柔放莺喉,这一次歌语细软,用的却是南方方言。
蕊珠等人立时齐都脸色大变,矍目惊望着她!翠羽本自用心唱着,但未几便也明显觉到众人神情大异,不由自主便停了下来,好生惶惑的望着众人。忽听江冠雄威沉沉道:“你唱得这是什么歌,本王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呵?”
翠羽一见他这瞬息间脸色就变得异常寒重,更是惶惧万分,慌忙奏道:“回禀王爷,这……这正是江南民间哄幼儿睡觉的摇篮歌。”
江冠雄登暴一声冷哼,直惊得翠羽浑身一哆嗦!但听他森气可怖道:“你不是本地人吗?”
翠羽愈发一阵骇测难定、心惊肉跳,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道:“回……回禀王爷,奴……奴婢从小是由叔叔收养,至他不幸早亡才投入王府为婢前,一直都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
江冠雄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阴慑慑道:“那你从何处学来的江南民歌?”
翠羽本已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听到他怪声骇人,更是浑身乱颤道:“奴婢……奴婢从前没改嫁的婶娘本是……本是扬州人氏,她曾唱此歌哄我堂弟……”还未及说完,忽听蕊珠已“呵”的失口轻呼一声。
翠羽不由抬转头一瞅她,但见她掩口矍目、惊惧已极地瞪着自己。愈发不解出了何变,不由骇到了极点!
江冠雄霍然而起,扬手就将旁几上的茶盅扫摔了个粉碎!倾城顿时吓得如只受惊的小白兔般一下子便缩上床里一角,瑟瑟打抖——这等紧重时节周围却没人注意到她。
江冠雄虎目耽耽直对着翠羽,直若噬人道:“杨州,杨州!好!好!”
他每说一声,翠羽便是一下乱颤,一时矍目正对着他那狰狞已极的面容,魂飞魄散,再不知该当如何。但听他突如雷轰顶般暴喝一声:“来人哪!把这胆大包天的贱婢拖下去给我砍啦!”屋外早闻动静的侍卫立时从各处堂门赶入内室华帐前。
翠羽虽早感情形大是不对,却再难想到竟会招此杀身横祸!那般瞬息间便从人生至幸巅峰坠入绝命低渊的心境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登时手足并使的爬跪到江冠雄足下,咚咚磕头,她其实从始至此也不知究竟犯了何错,只是乱语恸求道:“王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啦……求您!您就饶了奴婢吧!”
瑶环等人眼看她命在旦夕而无法相救,听到她那直刺雕梁的凄惨哭声,直觉周心麻怵痛荡!其中蕊珠乃是个最深怀胆色的不凡女子,清楚省到此时唯有侧王妃一人有望能解翠羽这等泼天大祸,忙悄往她身边寻求计策——却见她早已惊恐万分的紧紧蜷成一团,抱膝垂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蕊珠一阵焦灼,急忙倾身轻唤了唤,却毫无起效,但见她目光乱离迷散,骇惧万分的乱喃道:“他……他又发怒了……他一发怒就要杀人的……杀人的……”除此之外,再无旁顾。
蕊珠知她又大犯疯溃之症,已是万难求助,几乎同时又见那边翠羽情急之下,死死抱住江冠雄双膝,涕泪交流道:“王爷!您大人大量,就高抬贵手放过奴婢这一条贱命吧!我从此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进王府半步……”
江冠雄一声冷笑道:“太迟啦!”一脚踢开她,毫无动情、面色铁青道:“你不必再滚到别处去,就此滚到阎王爷那儿去吧!”说着厉目朝帐前一示。
那干侍卫顿时虎狼般大步进上,拖起翠羽便走!
翠羽拼死挣扎、双足乱蹬,骇异大瞪的双目对着瑶环、蕊珠凄厉直叫:“瑶环姐姐、蕊珠姐姐!你们救救我啊!”
瑶环痛色大现,一下子侧避过身去。蕊珠则一咬牙,一步跪在江冠雄身旁道:“王爷,求您……”
江冠雄却立时转身对她暴怒高喝一声:“住口!本王还没问你不察之罪,你倒竟先敢替别人放肆!”
蕊珠心底一寒,再也不敢吐出半声,眼睁睁看着铁甲光寒的侍卫一捂翠羽的嘴,转眼就将她拖出帐外,消失踪迹。
蕊珠内心一阵凄烈恻痛!双目中几欲涌出泪来,但因警明此时流露如此大悲状只能自讨苦吃,当下坚敛自控。瑶环并另四名侍女也皆惶跪在地。
江冠雄盛怒难消,目如铜铃,一指瑶环道:“贱婢!你为我推荐的好人!”
瑶环深深伏倒在他足下,唇抖声颤道:“恳请王爷恕罪,奴捭实不知……实不知……”
江冠雄暴喝一声:“你罪可致死!何处可恕?”瑶环一大颤,随即便浑身乱摆,哪里还能再申辩出半字?
忽听蕊珠一声轻唤道:“王爷,奴婢等今日触犯大忌,不敢求赦。要杀要打,只求王爷过后再处,眼下先让我等伺候王妃。”说着更是甚显忠恳道:“请您快看看侧王妃,她已经被您吓坏了。”
江冠雄心神一紧,这才顾见到倾城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娇瘦的柔躯一下下惊栗,可怜的难以名状。顿时一阵激烈懊悔,一步跃坐上前扶住她双肩抚慰道:“倾城,你别害怕,别害怕噢……”
他本乃一介驰骋杀场的猛士武夫,又执掌重权、统兵无数,平素周旁下从如云、一呼百诺,自是随意施威、无所顾忌,从来都是想怒便怒,毫不控敛。但他唯有在倾城身边时却颇重自制,生怕惊吓着她,别说发这般雷霆大怒,就连高声说话都颇为小心注意。只是今日被翠羽突犯到心中那块多年来,但凡稍有知情的绝无一人敢触及的最大忌讳处才致狂怒忘情。这时他辞穷力尽哄慰倾城,却非没令她好转,她反而还长睫湿濡,好不委曲地滴下泪来。那副娇怯凄弱的形态在江冠雄眼里,真若一朵再娇美不过的花儿遭受风雨摧残,直令他那对旁人皆如铁石般的心肠一阵怜疼如割,一时竟急得满头大汗,软懦已极的连声哀求道:“倾城,倾城,你别哭、求求你别哭吗……这全是是我不好,我该死,你打我,打我出气好不好?来,你打,你使劲打。”说着就抓起她的一双柔荑,分别朝自己布满虬髯的两边脸上用力拍了几下。
下跪众女虽早见惯他在此类似如此的异状,但念闪他一瞬前还威颜可怖,狠绝残暴的张口便要了翠羽生生一条性命,这时又说变就变,一副若小孩般可笑的讨好形态;想他身为堂堂一代王爷,视他人一命尚且不如蝼蚁,视倾城一个疯女子却致如此威严全丧之境。还是不免都异感激荡,大起兔死狐悲之心,又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但见倾城却蓦地缩出手拼命一搡他,蹙眉怯避、不由分说道:“你又凶又坏,我不要你,你别靠近我……”说着扬起雪白皙长的脖颈向下疾唤道:“珠儿,环儿,你们在哪儿?别丢下我不管……”情急之下,尾音已带出慌怕哭腔。
江冠雄顿时转头喝道:“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起来伺候王妃!”
蕊珠和瑶环忙站起上前,另四名侍女也皆争先起身,拥到床前紧观待伺。蕊珠坐床倾身,伸手朝倾城轻搂去道:“别怕王妃,我们都在这儿呢,哪有人会丢下你不管?”
倾城顿得依靠般投入她怀内。江冠雄忙站起让开,瑶环也坐上前百般柔哄,掏出一条丝帕轻拭着倾城目中扑滚的泪珠。
江冠雄又是紧心凝关,又是焦灼难安,在床前忽而来回踱步,忽而顿足搓手,懊恼得真不知将自己怎样处置才好。
另外四婢虽知此刻不便插手,如通常般只须等瑶环、蕊珠二人示下即好,但见江冠雄之态,却又不敢只侯一边,收拾干净地面后,便搜思寻计的又是取水又是打扇,殷勤献好,唯恐表现的不够尽心。偌大的内室时一时直忙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