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时分,剑洲方回返家中。走入正堂,只见父亲仍在与秦忠、秦信商处三年一度的盟帮大会事宜,念及自己以后再不能为父分忧担事,心内不禁一阵酸楚。
秦川转目一看他,也流露怅然疼惜道:“洲儿,这么晚才回来?近日一直在忙于赈济灾民的事吧?”
剑洲忙上前禀道:“是,爹爹。您方返家,又一回来便万务缠身,孩儿还未曾向您细禀过此事。自您走后,逃难来京城的灾民日渐增多,皇上已下旨禁止他们进城,很多流离在城外的灾民领不到朝廷发放的救济粮。原本我是主理咱秦家,联合咱京中另两大门派金刀山庄祁伯伯和南剑门杨叔叔家共同出资筹米,汇由祁伯伯主持在他山庄外方便聚众处发放布施,而如今又须远顾到城外灾民,是以这两天正同两位叔伯商讨实施此事。自赈灾举措开始起,这段日子以来,已有不少近处盟帮同道闻知情况,皆陆续送来银粮资助;灵塔住持、灵珠法师等列位高僧也将本是备于佛事的多年化缘所得倾尽相授。所幸现在正值炎暖夏末,无寒冻之忧,我看大家齐心协力筹集的这些粮物,应可支持到朝廷议定有力措施、安排灾民们重返家园的那一天。”
秦川点点头,转顾秦信道:“阿信,这件事其间若出银资困乏处,你当尽量充足补助。另外盟帮大会召开在即,此次相邀的不仅是我江南六省各处盟帮中人,还有北方众位英雄同道。届时各路掌门首脑会带领他们的首要弟子一并前来,必是人多事杂,我们当尽主谊,顾全不要失了礼数,日常用度上应尽量满足各位同道的要求。这两桩事赶在一起,所需开销很大,”边说边思到这里,又习惯吩咐剑洲道:“剑洲,你通知给各房的小厮丫环们,最近一段时期,看禁他们各自的少爷小姐添置新衣,饮食上也要注重节俭,平常用费可省则省,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耍玩意儿,更是不许再花钱乱买。”
剑洲郑色恭应道:“是。”秦川对视着他一如往常般的形态,这才复想起他就要离家之情,目中登闪起无限疼眷慈爱道:“洲儿,你这两天就别再往外跑个不停了,多在家里待待,旁的事都交给别人去做吧……”边说边念及他即日一别,将再无相见之期,竟声音一哽,再说不下去。
剑洲自能见测到父亲真情,想到他乃是位平生已历无数磨苦考验的英豪,本具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刚胆坚性,为己却致失控如此,更是周心酸热道:“爹,我……我还想能用这点短暂时光,再尽力帮您老人家,算是为我秦家、也为这一方水土做点益事。”
秦川深谓一声,轻挥了下手道:“洲儿,你忙碌一天了,快回房去吃了饭就好好歇着吧。”
剑洲含泪一点头,转身朝后面走去,步到门前,忍不住又回首一望,但见灯火闪映下,父亲两鬓似已现斑白,心中不禁一阵奇酸剧痛!再不敢有丝毫转顾的快步离去。
月上九天,无垢坐于书案前,翻着常看的诗册,临了两首前古名士的情诗佳作,又捧在手中轻轻吟诵。本就怀着一腔忧思,再如此一感味堪称绝妙的诗词中那描刻尽致、寄寓绵切的情意,更觉阵阵怅心痛魄、缠绵悱恻,细体着作诗人当时的心境,只觉是与己此刻一般凄凉伤楚、同病相连。不禁愈发感伤,怔忡失神对着纸笺,眼泪一滴滴滴在上面。
小菊一直陪在近旁观望待侍,却又不敢扰动,直至夜已深沉,实在忍不住,方才倒了杯茶为由端上前去道:“小姐,天不早了,喝口水缓缓,也就该歇着了。”
无垢神思一回,却并不理睬,放下纸笺,又托颐怔怔望着窗外。小菊知她性情,虽担重她身体,却又不敢再劝,无奈低谓一声,将茶搁在案上,垂手侍在一边。
无垢本性孤僻,这时又心情郁闷下,只想独处,不禁涌生不耐,正欲遣她离此去睡,却忽听窗外竹林中传来轻轻的似唿啸一声,心神顿然一凝,正疑是真是幻,却见小菊已大愕道:“什么声音,好象外面有人呵?”
无垢这下再无疑心,只见她说着已贴在书案边探身向窗外张望去。登时心头大跳!忙站起一拉她后襟道:“这黑天半夜的,哪会有什么人来?应是……应是虫子打鸣儿你听错了吧?”小菊这时节已转顾仔细寻视了一圈,但见外面月光如水,竹影遍地,哪有半点人迹?本已有些自疑,听到无垢最后一句,更大感认同道:“想是我听错了。”说着又看了一下,再无多顾,退回身来。
无垢心中微微一松,又急不可待的催促道:“你先去睡吧,我这也就要歇着了。”小菊忙伸手道:“那我伺候你卸妆拆头……”无垢顿又一急阻道:“不必!我……我还要再看会书。你就象平常一样回自己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小菊听她这样说,知不能相违,便道:“那好,小姐,我就不烦你了,记得要早些歇着噢。”
无垢赶忙接连点头,跟看着她掩门而出,忙从内闩好,又贴在门上听了听,转过便快步奔回窗前,心头怦怦乱跳间,一边探身四下寻望,一边轻唤道:“云飞,是你么?快出来呵……”话音未落,但见窗下人影一闪,楚云飞那笑意吟吟的面容已赫然就现在眼前道:“是我,无垢。”
无垢秀目一睁,只见他逸姿一展,已从窗下一跃而入、立在案前。立刻一头扑入他怀内,双手紧抱,削玉般的纤纤十指深陷在他臂弯中,欣喜和怨尤交集的激情难抑!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道:“云飞,你……你可来啦……这几天你都到跑哪儿去了,可知我想你想得好苦么?”楚云飞见她对己这般眷爱深重,又喜又怜,忙笑言抚慰道:“咱们分开这才几天呵?傻无垢,你怎么就致难过成这个样子?”
无垢直觉一阵屈意道:“你知道什么?我爹前两天已经回家来了,我一看见他心里就说不出的惊慌,好象就要被他发现我们的事似的……我怕,我真的好怕……”楚云飞搂着她微微颤动的娇躯,一阵爱怜不胜,一面留心着四处动静,一边一抚她满头的青丝道:“别害怕,无垢,天塌下来都有我撑着。”无垢听到他满怀柔情又无比坚毅的这句话,心中顿然一下感慰,这才微微松弛下来,哽咽道:“云飞……这种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日子……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呵?”
楚云飞道:“我今夜来就是想同你讲这件事,无垢,你先坐下。”无垢自秦川回来后便深怀忧惧,时渐添重,憋郁已久,此刻一时间难以收控,只是紧倚在他怀内自顾伤泣、不肯再动。楚云飞便侧脸朝她耳内轻哈了口气,大现戏色道:“好了我的心肝宝贝,我又不是什么妖魔或丑八怪,你怎么每次一见到我就哭啊?”谁料非但没能将她逗乐,反被她一把推开、吊眉恼嗔道:“人家难过得要死,你却还能这般轻松、只顾拿我开心。”说完扭身便行坐到对面榻上轻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