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鹏对他满含励同的用力一点头,再无多话,一示林中道:“大哥,咱们走!”当下催马同他行入林中,未几便觉天光暗下,四周已是参天怪树密枝闭日,杈桠错综,底根盘杂,愈往里愈见前方重雾缭绕,又不知从何处吹来股股怪风,一片昏晦阴森感觉。
志鹏不觉中已心神紧起,边行顾边轻言道:“这林子确如顺子所报,看上去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剑洲道:“这‘黑风林’正如其名,不只是这小小的银河县属的唯一至大险僻之地,在这方圆百里的其它县野内也算独一无二了。不过要往十里坡,此乃必经之地。”
志鹏心神一回,想起昨日已同论说过此情,忙松颜一笑道:“这有何妨?咱兄弟俩还忌怕这个?”剑洲也一笑,不再多解。
二人又往深处行了须臾,四面怪树愈似千年古成,高大粗壮,如龙蟒般屈弯盘旋的怪根乱延了一地,杂遮道路,落叶深积,似已有许多年无人踏迹;林间更是烟雾重重、黑风阵阵,望不清近十步以外的细景。
志鹏一边向前观测,一边仔细辨路驱马前行,心神又在不觉中凛紧,猛然间,前方高处忽响起“哇”的一声大叫!一只黑鸦冲天飞起,那叫声甚显说不出的凄厉刺耳,直荡僻林!
志鹏直觉心头更是一下猝然抽紧!而他跨下座骑也被惊得一声嘶鸣,向后急步乱退了两步!
志鹏忙扯缰稳住马,然后又赶上剑洲身边正欲继续前行,剑洲却已停马一阻,剑眉微拧、英目如电直视着前方,忽然缓言道:“有杀气。”
志鹏吃了一惊,急忙随他目光向前望去,却唯见一片乌烟缭绕,封遮视线,密林间一时也静悄悄的,只有自己座骑在原地不安踩踏落叶下发出的沙沙声。审视不出什么端倪,下意识又朝剑洲一瞅,只见他虽无惧意,却现出关护自己的紧色道:“五弟,你稍退后点跟着我,小心些。”
志鹏今日自入此林,便心生莫名不适感,虽也一直坚性控消、未甚在意,但到此时,那种不好感觉却实有些积升,当下也很是谨重的依从大哥警示,随他又往前缓行去。不过数步,林间忽又掠过一股怪风,面前纷扬下片片落叶,志鹏跨下座骑又是一声嘶鸣,乱站住脚步!
志鹏心头一跳,但见就在前方几步外的正道上,重重黑烟被那股风吹散荡开,已赫然现出一人身姿!
志鹏虎目顿凝,直直投注向那人,只见他背身长立,右手侧垂斜提着一柄青鞘短剑,一头乌发和一袭白衫随不时暗生的幽风轻飘,整个人本身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就如同林中任一棵树一样,仿佛天生就是这样立在这里,任风吹雾缭,无知无觉,无欲无求。
志鹏看得莫名惊异,直生一种似幻似真之感,忽听剑洲已朗声开言道:“阁下身上好重的锐气,若是在此狭路专待相逢,现在又为何迟迟不转身一见?”
志鹏脑中顿如电光闪明般一省:“我兄弟二人今日必经此不祥之地,此人却带剑专于此时正现于此,没可能是偶尔巧合,想来必是提前知情而策好前来,那自是早有准备、绝无好意!”
如此一想,早怀的那股不好感觉大盛,眼看那人对剑洲之言全若未闻,始终纹丝不动的依旧肃立。不由便有些沉不住气,又稍待斯须,再也忍耐不住,发声喝道:“你若非要这样装神弄鬼的不肯回头,我们可没空奉陪,这就要走了!”
那人这才幽叹一声,喃若自语道:“终究是要面对,迟见不如早见。”
他话语虽轻,志鹏却是久修内功的耳力超强之人,自然也听得到,下意识便猜测难解,但也不及思什么,只见那人已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一张狰狞骇人的恶鬼面具赫然现在眼前!
第十二章七夕鹊会风萧萧侠士一去不复还11
志鹏早就紧聚的心神顿时更是一紧!是时又忽荡起一阵怪风,头顶哗啦啦落罩下一片乱叶,分神晃眼!
志鹏忙挥手霍地一拨,扫清视线障物,再定睛仔细一端,回想起曾听关常春描述过的那幽冥□□阎罗殿一等凶徒祖灭当日行凶杀人时,脸上就佩戴着一只此类面具!心头愈发惊测难定!却又见那人面具开眼处露出的一双眼眸倒甚显清湛,并透出股很是奇怪却似无恶意的眼神,看去实不似与那残暴狠绝的祖灭同出一径。
剑洲昂居马上,清然一笑道:“阁下看来是在此专为侯我二人前来?”
那人似全无感情的轻淡答道:“不,我只为你一人。”
剑洲早感到他带发出的锐重杀气,闻言却只“哦”的一声,也是轻淡一笑,仍毫不在意的问道:“却不知我与阁下何时结有冤仇?”
那人依然那样答道:“无冤无仇。”
剑洲道:“那就奇了,我既与阁下无冤无仇,你又为何在此侯拦为难?”
那人幽幽道:“受人差遣,替人消忧。”
剑洲又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在下有一言奉劝,人生苦短,当惜时求取自由,尽享自性所乐;又仅有一世,自己和他人的生命都是极其可贵,阁下又何必甘受他人差摆,虚耗自己光阴,替别人妄造此罪恶至大的害命凶孽?”
那白衣人自是楚云飞,他此时面对剑洲,全凭强自谨记对无垢之诺而坚执初定好的杀志,只怕再与剑洲这样多处一时、多交一语便要动摇心志,当下声色一硬道:“如果你功高胜我,我自然就不能杀你。废话少说,请接招!”说完便噌的一声脱鞘出剑,扬手一挺。他已见识过剑洲武功,测定他决无落险之忧,是以也不妄自手软,轻姿一蹿,速利一剑化做一道碧光,直朝剑洲刺去!
剑洲本乃功高而不骄得之人,也素无妄自狂大之性,眼看他已出剑展攻,身法颇为不弱。当下也再无丝毫待滞,对志鹏轻喝一声:“你避开些。”同时反手便拔出马旁挂带的长剑,直直注视着楚云飞强劲袭来的那道寒慑剑光,拿势极准的扬剑一式便扫开,随后从马背上飘然而起,凌空伸剑展身斜飞,向已落在一旁的楚云飞反击过去。
楚云飞自更是全神应招,二剑相交,爆起一阵清锐啸响!剑洲身形一落地,更是敏迅流动,招法迭出!
志鹏对大哥武功自早熟知,但是时又亲眼一睹,周心还是仍大生感佩道:“我自小虽苦练不辍,可每次与大哥一比,皆唯有自叹惭愧的份。想我纵终此一生,怕也难有一朝能胜过大哥之况。我大哥兼禀不凡天资与后天勤质,正值青年武功便已练达如此高湛之境,当世同辈中又有几人可出其右?”
这么一见想,也无太大担忧,侧身牵住他的马一同往旁避了避,又全神贯注观望了一时战况,又看觉那白衣人武功剑法倒也很是卓秀不凡,虽难争上风,却也无甚下落败相,其应招神形之敏速灵颖、轻捷潇逸实堪与大哥一比;是处深林间虽怪树盘立、乱根遍地,二人却皆似周身前后上下都长满眼睛般,在树隙空道间身疾如风、挥剑若电般的往来对决,起跳奔跃,落足准稳,毫无绊碍跌撞之兆状可虑。
志鹏直看得心魂关倾、神思钦往,不觉中只若是在贪观一场难得一见的不但高卓精湛、并且优美潇逸的武役。世间大多爱尚武功之人若见此般役景,都会被吸引的沉迷专注,他也是一样,一时双目只随场中二人而转,其余旁情俱忘。
林间剑光舞闪、龙啸锐响,森森剑气扫荡下落叶无数。剑洲忽而一剑直如皎皎白龙,将楚云飞逼退出数步之外,随后趁隙竖剑暂停攻势,甚为欣悦的朗声一笑道:“阁下好俊的身手!我可有日子没逢着过似你这样的年青高手了,今日非得与你较量个痛快!不决高下誓不罢休!”
楚云飞听他已端测出自己年龄大小,又听他语含笑谑,不由慕亲感又腾,忙一凛心神,也不接话,一舞青蛇剑,足下生风跃上两步,递手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势姿甚是强劲洒逸的刺向剑洲喉间!
剑洲先在心底暗赞了一声,虽无丝毫大意,却也丝毫无惧,正摆剑欲迎挡,却忽觉他那剑就在这眼看即到的时刻,势道出乎意料已弱。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剑洲一测定此情,竟在那电光石火般的一霎间放手停招,不挡不避,只双目如电般紧凝着那剑到来;而那剑也果如他所料般在仅距他喉前寸许处堪堪停了下来!
第十二章七夕鹊会风萧萧侠士一去不复还12
场外志鹏先在见剑洲忽然全不阻抗时已是大吃一惊,几乎失口呼出!紧接着又见那青剑停身消势的此景,又是惊诧惶测不定,一阵后怕,头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而楚云飞也是矍目一愣,随即便省神一变剑招,复振强势继续向剑洲攻进!
剑洲这一次自不会再静待,当即挥剑挡去,同时一摇头笑道:“你刚才这招可使得差啦!若是我没测错,你平素应惯用着的是柄长剑,只是临时换了兵器,还没有使熟才致如此度量不准失了点劲道!”
楚云飞再也禁不住,一面与他对战,一面张口道:“你眼力胆识可真是不错!”
剑洲也是手中不停,口中又道:“临阵对敌之际,实不该改换惯使称手的兵器而另择其它!”
楚云飞道:“虽是如此,我改执的这柄剑可是犀利无比!公子当小心了!”
志鹏见他虽因佩着那恶鬼面具而甚显狰狞,声音语意却似无那般大恶感。只听剑洲轻笑一声,也似丝毫不觉其恶道:“多谢提点。”
楚云飞亲身试知他武功到此时,已量难敌,自再不遗余力道:“请看我这招!”身形忽的一转,朝旁边一棵树上斜足一点,然后便借力凌空飞出,手腕急抖出朵朵青碧诡异的剑花,身如流星般向剑洲攻击去!
剑洲英目如电注视着那扑面拥来的粼光慑目的剑花,将飞星剑团扇般舞起,挡晃开所有剑花。两剑顿时交撞出声声清厉龙啸,点点火花迸溅!
楚云飞被剑洲退消去招势后,紧接着又点地一声轻咤,身子蓦然冲天而起,到半空一倒转,身直如线,垂剑疾抖,向下面的剑洲罩落下来!
剑洲抬头仰视,但见头顶剑影团团,竟似无处不在,迷神晃眼!带着股若可腾风翻雾之气,令人见不清人剑究竟何在!正心目吸凝的紧神察视,忽见青芒一闪,一点剑尖已从幻影风雾中脱现,以迅电不及反应之势直击向脑顶!
但剑洲偏就是那可□□电击顶之际反应举措的人。那般紧促至极的时刻,他还大叫了一声:“好!”同时立剑急举,竟是将自己剑尖直指向那青剑剑尖!
一直倾神紧观的志鹏一见测出剑洲意欲,登惊得目瞪口呆!只是根本也不及思起要怎的,但见剑洲毫无惧避的昂然仰立,双目灼亮!手握长剑稳若铁铸般上举,瞬间后便已接上那如电下落的青剑剑尖,竟是拿持端准的不差一毫!
两点剑尖顿然发出了一声尖锐促响相撞后,青剑和柄后执剑之人立时又被白剑上带施的功力退得飞腾而回!紧接着便偏翻下来,落在一边。
志鹏再难有任何言语表述内心无比的震惊感佩!只觉和大哥亲为手足熟处多年,却直到此时才算真正见识到他高绝卓极的武功和胆识!
要知一剑剑尖能有几毫宽度?如此以剑尖专接击剑尖的一招需具何等深功才能做到?几可说是出神入化,令他等同辈之人唯能叹为观止、望尘莫及!并且又比筹使其它对抵或闪避的招式多出多少凶险,稍有失准或疏忽都可致性命大险,其对自己能力的明识与信心所成的这般胆量又是有几人能及?
一时间,志鹏只是紧紧瞪凝着剑洲,脑中回想着先前见到的那电闪般的一幕,几有似幻似真之梦感!
落定在数步外的楚云飞垂剑而立、再无攻动,也是万难置信的一直怔对着剑洲,面具后双目中甚为明显的流露出震惊无比、敬佩至极的眼神!
剑洲也早收式长立,含笑望着他,那副神态非但未将他视为前来相害性命的恶敌,竟还异常大露嘉喜之色。
楚云飞终于再也忍不住,情出肺俯、热挚已极的佩赞道:“公子之武功胆识真令我震撼惊敬!我平生所对敌手,能破我这招‘无常索命’上半式的,你乃是第一人。我虽早也测你能有此本事,却再没想到你非但破了此招,竟还是破得如此精彩绝伦!”
剑洲谦然一笑,毫无自得之态道:“阁下过奖了。你剑法之高逸轻灵,我也是深感喜慕、由衷敬佩。”
楚云飞又一次见知他功高而德谦之风范,心中好感自然更盛,此时早无杀意,只纯粹剩下欲与他切磋到底、加深知解之兴念,面具后露出的口唇轻轻一笑,微露谑意道:“公子方才说定要与我较量个痛快,那我就算舍命也得陪君子喽!就请公子试完下半式吧。”说完形态一正,持剑举至耳旁,冷静摆出一式。
剑洲也是神色一正,握剑自然斜垂,微微侧身凝目以待。
林间一时风止雾消、一片寂静,两人皆蓄能不发,相立对峙,若磐石般纹丝不动。
时间分逝,旁观的志鹏同在等待中不觉比他二人担紧更倍,已是浑身聚紧、周心焦灼,其实也不过是短暂一刻,却几如捱着无尽时光一般漫长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