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听他再无下言,一时自沉思忖。秦翊抬目看了看她,忽道:“九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纵再伤心,也当自己想开些,万勿哭坏了身子。”
月明心神一回,见他目中又流先前那般异色,方省他是想说此关切之语,也未甚在意道:“谢谢你了翊哥。”说着又不禁一叹道:“可我又哪能做到呢……”又陷入自怀忧苦。
秦翊道:“小姐,你请放心,原本老爷还曾嘱咐我们说□□在浮罗山势大情密,我们不清山中复杂环境人事,要先小心顾保自身,如万一遇见某种危险境况不许恋战,以防中计陷埋。但我们几个所有受派的小厮已全一样心意、暗自议定好了,大少爷本一向是我们心目中尽皆崇效的英侠,我们只要能发现那楚云飞,就算拼了性命也誓要将他一举拿住,为大少爷报仇雪恨!”
月明心头早紧,眼看他满面愤恨坚毅,竟觉一阵惊恐害怕!她自知大哥艺卓德高,府中上上下下无人不喜,尤其是靖哥翊哥这一辈年轻人,更是一向将他视为偶象般敬爱万分,如今他被认定为楚云飞奸计杀害,那翊哥等人不用说她也能想知对楚云飞会是何等痛恨,虽然父亲未许他等人当场害楚云飞性命,可刀剑无眼,情势又恶,哪能保得什么?况且就算是武林中平常的公正比武,也时出人力难控的杀伤。她这一日多来虽也对害死自己最亲爱大哥的楚云飞并非没有怨恨,但也总觉这里面必存某种令楚云飞被迫必为的隐情。虽然剑洲在她心中的位置无人可胜,可是她也深信楚云飞,不觉中便总相生维护,这时一想到楚云飞性命攸关,再顾不起别的,只觉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就任由他落此大险,心中早拟定今日要去寻见他一问究竟的主意更切更坚。
秦翊微待了会儿,见她再无话,便站起身道:“那我先去了,回家拿了剑,这也就该府外去了。”
月明回神“噢”了一声,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小……小心些。”
她最后这话本是下意识中便含让秦翊若能见楚云飞可小心别大伤了他之意,秦翊却当然不知,竟大流感色,恭正一抱双拳道:“劳小姐多关。”
月明见清他这副神态,回想起他先前“就算拼了性命”之话,虽潜意识中便觉自己一直亲喜的飞哥哥可不会那么狠恶对付他等,心头却还是一下担紧,真情关顾起他道:“翊哥,你昨儿还病着,今天若真能遇什么事,可千万别强撑乱冲。”秦翊更现感意,垂头一礼,转身便大步而去。
月明怔对着他的背影,又陷自忖下举。四可端量了她几眼道:“小姐,我怎么觉着你刚才和现在的神态好象有点不对呵?心里没胡想什么吧?”
月明眼也不斜地朝她一摆手道:“别添乱……”脑中却不知怎的,忽想象出现了秦翊等人和楚云飞激烈拼杀在一起的血腥可怖场景,又猛然一抓四可双手,双目大瞪道:“四可!是要这样!我是一定要去亲自问问他,要他亲口对我说个清楚明白!如果他无所辩解,那我也就算才能甘了心啦!”
四可吓了一跳,觉她似又如昨夜那副形态,一阵恍测难解道:“小姐,你该不是……该不是在昨儿在山上撞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吧?”话音方落,却见她已呼的站起,一头冲入内室,转瞬便提了随身锦囊出来,如道风般向外而去!
四可大急赶唤,月明却回身一把阻住她道:“我自去办点事,你别管!”
四可急火直冒道:“我只道你拿我当亲姐妹,而你现在是安心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啦!”
月明一脸坚执无改道:“以后若方便了我一定告诉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疾速去了。
她一径到了远离家府之处,确信无人后跟,因据己所知早忖过可能寻得上浮罗山见到楚云飞的诸般途径,思那次江涛秘告的大瀑布后那条路就凭自己,首先就是万难进到那声势浩大的瀑布后的,自再别提经后路上山;而另条要紧秘道只知是在山东面,范围何其广泛,更是想都不用谋想。是以已定意当往上次曾随楚、江二人去过有识的李铁匝那儿求助成欲,便于当处雇了轿,朝浮罗山东脚寻去。
可她对记道记门的能力一向甚差,以往儿时就连去找甚熟的宝钏,还时有搞不清她家在那巷子里究竟是第几户,何况是座地广逾的浮罗山?指着那两个轿夫在野外山林里乱转了一会儿,四处愈发草长径深,到处看起来都差不多,识忆不真切,又恐防撞上也于浮罗山一带寻察的自己家人,更是直急出了一额细汗。又乱找着行了一阵儿,那两名轿夫也有些耐不住起来,见她似根本不知要去哪儿,停下轿来,满脸为难之色。
月明大倾向轿外咬指四顾,好不容易才又想起上次在李铁匠家时江涛曾有之言,忙道:“噢,你们把我抬到这山下处在那什么风月林的、逍遥坊的后面地方就行啦。”说着又赶忙将囊中备的银钱多多掏出道:“喏,我多付给你们钱就是喽。”
那两名轿夫本都是下苦力的老实人,见了钱便忙抬起轿又走。这次又行了好一会儿,四下里已更是一片野寂,那前面的轿夫终于示后一停,道:“大小姐,其实这一带都属在风月林后面,这范围可大着呢,你究竟要去哪一处呵?小的们实在不能再胡往前瞎去了,有些话我们这等微贱人不敢妄说不讳,但为防贵客生气,得告你一下,那一片险僻得很,万不能贸然去得的;小的们干这行这么些年,也从没哪个客人要往那儿去。若不是靠这个维生,这儿也不该来的。”
月明心里明白,便让落了轿,下轿又道了声谢,让那二人自去便了。那二人欲返时,又好心担嘱了句道:“这位大小姐,小的们看你是个少经世的,多句嘴你莫怪,这儿可不是你好耍的地方,可不敢乱游,若万一遇着个强人那可了不得。”月明也不知当说什么以对,只“噢”了一声,那二人便抬着轿子疾疾走了。
月明四下一探,竭力回忆上次楚云飞相带走过的地方,寻着宽度够让马儿行过的路径摸索前行,绕找了一会儿,正有些急躁懊恼的举目遥望,却赫然看见就在斜方远山边现着一挑帘,在风中飘闪。顿然激喜迭腾!足如风轮般的直奔了过去,边近边仔细再瞅,可不就正是李铁匠家铺子外挂的那面布幡!更是喜得心中连谢菩萨,飞似的至到,却不想又见铺门紧闭,并无一点人迹;又忙奔到旁边院前拍门大叫:“李大婶!李大叔!”这么心急火燎的乱拍了两下,才觉见门上挂着把大铁锁——这一下登然懊丧万分,对着那大铁锁气苦了一阵,百思无计,只好退后等着。心如油煎、来回踱步的四下盼瞅,其实也不过是一会儿光景,却象过了多少年月般漫长,眼看到处全无人迹,没半点可见李大婶他们回来的迹象,终觉不能再拖延下去,抬头一望屋后面前的莽莽高山,一横性便寻了个路径直接朝山上奔了去!
她当然不知深入阎罗殿在浮罗山上所设要地的秘道其实就在李铁匠家这处,而她此刻乱冲的路径方向属于歪打正着。但虽是如此,先别论她就算能到达阎罗殿腹地又再能怎的?仅说那巍峨高山又岂是好攀的?开始尚还能禀着一股意气向上快速攀行,过了一阵便已是气喘吁吁、大感吃力,山林间也已是老树盘杂、枝桠交错,全没个可轻省些的正经路径。
她又鼓着劲行了一会儿,愈入密林深处,满地堆积的荒枝枯叶直没入脚腕,步速愈缓,举头一望,眼前尽是密压压的林木,早已不知身在山上何处。不过她此时满心急欲就唯是要见到楚云飞一面,是以也不觉有甚害怕,行一段歇一下的坚心向上,但终于没过多久,就已累得呼吸困促、手足酸软,强自又坚持了一会儿,又一不留神被个树根狠绊了一下,顿时噗地俯倒在地,这一下大腾懊丧间,四肢百骸里似再无半点力气,缓缓撑持爬起转身一坐,只觉下不着边、上不着际,满眼就只有茫茫莽林,蓦然便悲从心来,想着自己原本是多么俊挺侠勇、英姿勃发的大哥好没天眼的就那么突然死了,而自己现在又直如个无头苍蝇似的费力行此也不知能从哪儿收效之举,真是无谓愚拙之极!不由一阵气苦,眼泪哗的便汹涌了出来,然后便向地狠劲乱捶了几下,溅起无数枯叶,激忿哭叫道:“楚云飞!江涛!你们到底都在哪儿呵?出来!快出来啊!”
她其实本也自明不过是发泄一下,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却万万也不曾想到,头顶上方竟忽响起“咦”的一声。
这一声虽甚轻甚短,但在这幽寂的密林中却够显清切,月明登时大吃一惊!一下从地上跳起,仰脸四顾道:“谁?是谁?有人么?”但见稠密林叶间连个鸟影儿也没有,复然一片悄寂无声。
她仔细察视了一会,四处又哪见半点人影?不由不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大怀困惑的呆立了斯须,便抛念不顾的继续向上行去,然而方走了两步,却觉右足下有些不适,低头一看,原来是出门时随常穿上的那只绣花鞋经不起这样攀山折腾,已拐的不成样子,鞋面也被刚才这一绊划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已染土的罗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