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面上一羞红，忙也紧着亲近。却说她们五个丫头全和各自的小姐岁数相仿，之中最大的万锦先一拉小菊的手道：“好妹子，此桩婚事定来得急，这几日也没多闲时同你好好叙叙情，今儿眼看就要分别了，我这心里的话真是觉着怎么也说不完，想咱们在这府里自小相伴共处了十几年啦，哪舍得你今朝一走？所幸崔家还算离得不远，不然真不知到哪天才得再见复伴。”
小菊也感色大流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呵，不过难得以往一直在外的二小姐肯亲近我，待我那样好，我原也就打算要终身跟随她的，这次咱家里又只决定陪过去我一个，我再怎么难舍你们，也定当毫无反顾地去往崔家那边跟侍照顾小姐。原本崔家也曾有言说他们家多得是周妥伏侍的人，咱家大可一个也不用陪嫁过去，但你们也知我们小姐那身子骨儿，先别说老爷是个什么思量，只我这么个有侍小姐一场的小丫婢就绝不能意同、万万放不了心呵。”
晴云道：“你那心地一向柔善、我等皆亲，对二小姐的这般感情我们还能想不明么？只是咱大吴世风历来陪嫁出去的丫环，通常迟早大都也是要随了姑爷被收房的，所以你今儿这一去同二小姐一样，以后回家与我等再象从前一样长时相处的日子就有限得很了，我们一来为你道喜，二来也当真惜别伤感。”
小蝶眼看小菊愈发有些难受起来，忙笑解道：“行了晴云姐，你同你们姑娘一样，可一向是个最开朗的人，这会又矫情什么？长大的姑娘不中留，咱们哪个还能永远守在一起？你自己将来还不知飞到哪处去呢，现今小菊姐先有了好归宿，咱们姐妹一场，当是替她欢喜还来不及，你是眼红得难受了吧？”
晴云顿破颐一笑，作势要去撕她的嘴，耍闹戏谑道：“若当真追究起所谓开朗一性来，我和我们姑娘可比不上你和你们姑娘！你这小疯丫头和八小姐才真叫是万事不上心、不知虑的一对呢！我呀就算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得尽力留等到你真正长大了之时，看看你变成什么样！若还是这么着，唉呦我可真得为那位妹夫担心呀，那他可得费多大劲才能伺弄过来你这小姑奶奶呵！”
众人顿哄笑起来！赵妈边笑边一指她等，对皆已坐在一旁的己方几人道：“你们看看而今这些小丫头，开放得都不成样子了。咱们象她们这么大时，哪有脸自己提起婚嫁之事？真是半个字都不敢有涉，更别说是这样公然兴论。”
宋妈颔首连同道：“可不是么，一点儿也不知臊。”贝姑却高发异议道：“你那都是啥年代的老黄历啦？咱们这辈人若能象她们这辈人一样直抒感情、自然少忌，那可不知会有多好呢！”
小蝶顾不上理会她等，跳脚一搡晴云道：“你等得住看我，你们小姐等得住么？六小姐那是何等姿容才能，只要她自己愿意了向外一告，那这京城内外早就向慕求配的同道众少们立时就得挤破咱家大门！哼，你替我未来的夫君担心？你还是替你自己多担担心吧！小心老爷见你这么贫嘴滥舌地不喜起来，日后不许你随六姑娘出嫁，给你另配个丑八怪，届时你哭都来不及呢！”
众人更是笑得气都上不来了！李嬷嬷这时也忘顾了无垢，喘着气笑嗔道：“这帮作死的小蹄子，聚到一处就准没个好的，尤属这两个能闹。”
小菊这会也早唯有欢兴，又转顾着她几人道：“你们日后若有时机往苏州，可记着也来看看我，别把我给忘了。”万锦等人笑道：“瞧你说得，哪能呵？”随后顾问起无垢，小菊答后，瞅了一眼经先前己等这么大声笑闹却依无半分声动的内室，不觉低谓了口气，流现忧色。
众人也沉静下来，晴云含虑低声道：“小菊姐，我前些天见着你们小姐，那神色可不大好；这昨晚又专门派你来我们各房告意，不叫我们小姐等人今聚来此相送，这岂不是太孤僻古怪、过悖常理了么？几位小姐可是她自家的手足姐妹呵，在这她出嫁之期怎么能不来关顾呢？你不知道你昨晚一走以后，我们小姐就一直怔怔坐着，虽然她一向都是坚性稳态的，可难道我还看不出她心里难受得很呢。后来我实在想不通、急得慌，想她必定比我能多知多测出些情由，便紧着问她。她起初还是一声儿也不言语，后方说了句，可能是你们二小姐实不惯这等热闹纷杂事境，不愿多人喧扰。可你倒也说说，这婚亲大事也不就是一生一次么，二小姐纵再不喜闹，如此异行也不算个道理呵？可她那性子谁也不好轻违冒犯，这不，搞得我们这几个当然是更顾重着你些的丫头本早约好的，却也没敢早来。我们那个还在屋里天刚亮就起来硬忍着急待着呢。”
小菊微微颔首谓然道：“你也有知的，二小姐她自打回来，时常不就都是那么个忧郁神色？见惯了也倒不觉得有甚可奇的了。只是近期来她确是倍显异态，冷绝外人、任谁不理，我都没敢告出过，她从早到晚自沉孤处，也不知怎地，那眼里的泪就没干过。其实我也测不出她的心思，又也不敢问，且明知问了也是白搭，只是竭力伺侯着，难得闻她有命便赶紧赴从，唯求让她可稍得顺心如意便好。”
四可再也忍不住，一视晴云插话道：“你还说你们小姐难受，我们小姐怕是比你们小姐更难受着成倍呢！”说着又顾向小菊道：“本来我们小姐同你们小姐可是最要好的，可而今二小姐竟连对我们小姐也是如绝关了般，把我们那个弄得整天失了魂一样，还不是动不动就泪水涟涟，我们九姑娘可原是个憋不住事的，又同我亲密，本甚话都肯对我说，近期可好，被二小姐影响得变成同她一般了，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明白言语，任我急死也无顾了！”
万锦度感她们再对此谈论下去不适是日喜庆之境，便含笑轻嗔了一声：“胡说什么呢，谁还没有个情绪不好的时候，怎么说九姑娘是被二小姐影响的？”说完顾向小菊，转开话题道：“菊妹，今天也算是你的喜日子，看你这才只是梳光了头穿整了里衣，我们就先帮你艳妆打扮起来吧。”
小菊脸上又一红，有些羞臊道：“我们小姐都还没起来装扮呢，我先急什么？”万锦还未及再说，只听旁坐的贝姑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几个别光顾着兴头在那儿闲聊啦，小菊，该去催催你们二姑娘了，这会子再怎么说也该起来啦。”
小菊忙应了一声，转身到内室前，轻轻推开门而入，又半掩了门。众人皆凝神探关，须臾隐听得床榻响动，又过了一会儿，小菊出来端水，向众人告道：“起来了。”
众人便忙皆鱼贯而入，到至无垢卧房的弧形小门前，只见她穿着洁净内衣坐在拢起的珠帘后的妆台前，默默直对着台上的菱花镜，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娇容苍白，秀目无光。人中平素就连最喜叽叽喳喳、能凑兴热闹的晴云和小蝶见她此形，都莫名酸恻，那喜庆的话半点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