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一
“你,真是宛儿?”待我止住哭泣,师伯小心地开口了,“不是说出嫁那日,你葬身国师府的大火了吗?”
“二师伯带我走时,都好好的,”我还抽噎着, “什么时候起的火,我不知道。”
“平日都叫我什么?你还记得吗?”听他这话,我哑然,搞了半天他还在怀疑我。
“老山羊,你瞎想啥?”这话我说得清晰无比,气势也盛,老山羊见状,开怀大笑,双手顺势捏住我肩头:“臭丫头!还真是你!哈哈……”从没觉得师伯这样有感染力,我看着他,禁不住也笑了。
“臭丫头长高不少!你这副打扮,谁看见都会以为是哪家的风流佳公子。”老山羊喜笑颜开地抡起拳头,在我肩头捶了两下,“说,这五年都做啥了?也不找我耍!”
“嘿嘿……”我耸了耸鼻子,傻笑两声,不答。
“寅,你就放过这丫头罢!”还是淑妍说话管用,老山羊不舍地将他那双黑粗的爪子从我肩头放了下来。“宛儿真的长大了,要在大街上碰见,姐姐我肯定认不出来。”淑妍声音细小而亲切,说得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坐在桌对面的老山羊向我挤眉弄眼:“啧啧,我怎么也看不出你哪儿像是姑娘家?”
“你笨嘛!”我没好气地反驳他。稍静,犹豫片刻,我又开口了“师父,他,过得好吗?”
“哎”许久,师伯才长叹一声,“改天,你自己问他去罢。”
“他,已经不认识我了。”窗外日头渐艳,早诵的道姑陆续回了小院。我看着门外的人影,强压鼻尖的酸。
“你们见过?”师伯有些诧异,“你脖上的伤……莫非,你就是那莫紫君?”我回望他,轻轻低下了头。“啪”地一声,淑妍手中的茶壶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不及我们多想,她已软软地瘫倒在地。
一阵手忙脚乱,我与师伯将其安置到床上。师伯看着昏迷中的淑妍,面色苍白无力,神情无比眷顾。我轻拍他的背,无语相劝。若依照那晚欣儿所言,淑艳公主得的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肺结核,在现代社会根本不算什么,但搁在没有西药的今天,这,就是绝症。
“我与白亦墨,什么都没有。”我无力地澄清着,也不知这话,入了谁的耳。“我们只是朋友。”
师伯不理我,眼中只有榻上之人。我心涩然,退身出门,看了一眼别样的师伯,轻掩上门扉。
走在邕室山的小径上,心中已没了来时的颓废。
碧天清澈湛蓝,空中叶絮纷飞;径边的石,嶙峋妖娆,脚下的花,从容绽放;雏鸟学翔,幼兽扑食,不时四窜的兔鼠为这静寂的林子凭添几分生气。
师父并非要弃我而去,他心中一直有我!一想到这,心中的大石骤然落地,一丝喜气顺着跳动的血脉,四下散开,瞬间充斥整个身心。我没再施展轻功,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踏实实地在愈加热闹的林中漫步。
待我下了山,进了城,才发现:刚刚过于流连旖旎的山色,我错过了午餐。眼见街头有叫卖糖葫芦的,山楂红亮圆润,串在一起,蜜汁香浓欲滴,我眼痒口馋,禁不住买上两串当街吃起来,路人见状,纷纷侧目,而我心境极佳,笑颜相对。行路途中,一顶青衣软轿挡了我去路,轿中出来一华服男子,轻蔑地瞥我一眼,带着身后两名小厮,大摇大摆进了仙客来酒楼。男子俊秀却眼含邪气,举止招摇不磊,我很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回到行宫,丫鬟通传与我:王爷有请。
轩雅居,白亦墨的书斋前,一个瘦小尖腮的男子与我擦身而过,这人我也仿若见过。来不及细想,我已进了屋。
夕阳将落,晚霞如火。窗前的小白——向来肃冷无情的平南王,被淡淡的霞光笼住,苍白的脸平添了几分难得的矫情与妩媚,见此,我笑出了声。
“紫君,我这么好笑?”说完,注视着我的眉眼也渐有了笑意。
“没,没啥!”我别过眼,忍了半天,才止住不笑。若知道我把矫情和妩媚用来形容他,脸上不定是什么颜色呢。见他桌上搁着两碟小点,我顺手拿了两块,一并塞进嘴里。
“很饿吗?”他起身,牵了我的手往外走。
“干嘛?”我眼望着桌上的碟子,口中塞满玉梅糕,话也说不清。
走到门口的他停下脚步望着我,又气又笑地刮了我鼻子一下“把你这馋猫卖了,我省事!!”他眼中的宠溺如同轻柔的羽,无声地扫过心尖,引来一阵颤栗。“小迷糊,吃饭去!”
一扫几日前的不振,今日我食欲大增,惊得小白啧声连连,夕珊更是瞠目结舌。忽然间,觉得就像在自家吃饭,坦然随意,只不过,这组合似乎有些怪异……。
吃饭时,宫里来了曹姓的宦官,带了证婚用的一干衣物饰件,说是奉旨为我交代婚典相关礼仪及禁忌,我一听就头大。白亦墨说,不劳其费心,他会亲自教授与我,并打赏其一千银,这才将其支走。
饭后,我随小白回了轩雅居。
白亦墨在书桌前坐定后,一语不发瞧着我。我视若无睹,心事重重地拿起桌上一本线装书,刷刷地翻,心下琢磨,如何回绝才妥。
“书,散了。”他终于开口了。
我深吸口气,一把将书拍在了桌上,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白,我不去!”他毫无诧异,米窝窝挂上嘴角,微扬的眼眉,甚是好看。“我知道。”
我大喜,人也精神起来。“那就好!刚才,见你对那人甚是客气,搞得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哦?我倒觉得你食欲挺好,吃起来如狼似虎,我反担心饭菜不够呢。”又来了,他似笑非笑的时候,说话很少客气。嘿嘿,随他了,谁要我我今天心情好!我歪了歪脖子,笑着望他,不说话。
“紫君,今天遇到什么喜事?”我依旧不回答,扬了扬眉毛,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低下了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掀盖,抿了口茶。“别太高兴了,你师兄今早下了封城令,大婚后解禁。”我大惊!
过了好久,我压住内心的惊恐,在僵硬的脸上费力挤了一丝笑意。“呵呵,难怪刚才进城,守门的卫士多了许多,还逐个盘查。”口好渴,我抓起桌上另杯茶,猛地灌了下去。“你是平南王,肯定有办法,对吧?!”
他缓缓放下杯,抬头看我,用幸灾乐祸神情向我摇了摇头。“我说紫君,怪只怪你当年一走了之,不然,宇文卓这次怎会如此紧张?”他也太刻薄了,有什么疤他掀什么痂!
“你还说我?要不是昨夜你在宴会上什么什么,我什么时候走,又有谁会管?”此时的我,就像受惊的刺猬,根根刺都树得直挺挺。
“什么什么?”他倒笑了,我知道他变态,喜欢看我受刺激,可胸口那股簇簇的火怎么也压不下。
“就是你,哼!吃饭就吃饭,好端端跟我挟什么菜?平日倒没见你这般殷勤!”
“哦?紫君嫌我平素对你不够殷勤了?今后我改,行了吧?!”我晕……
“你,你尽会曲解我!”我俩代沟太深,沟通起来太困难!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心神,冷眼瞪他,“哼,我若要走,谁又拦得住?”
他神色突变,呼吸急促起来,“紫君……”我懒理会与他,转身要走。他急急起身,将身后的太师椅掀翻在地。听到声响,我心头一惊,回头看他,哪晓得却被他一把我抱住,单薄的手臂紧扣于我。
“别走!你别走!紫君,别离开我!”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微微颤抖,紧紧的拥抱让我胸闷气短。我们相识已有六载,如此亲密的接触,这,还是第一次,我目眩心迷,呆立原处,不知如何应对。就这样,静静被他拥着,过了很久很久。
“你,你干什么?!!”心智略醒,我慌忙将其推开,话说得也气虚得紧。
一丝酸楚在他眼底乍现无踪,他斜眺着我的眸子透着冷冷的嘲弄,脸上漠然如霜。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第一个心愿。”他口气平淡得如同温开水,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我盯着他,暗地捏紧了拳头,真想对着那张扑克脸给上一拳,终究,我没那么做。渐渐松开紧握的拳头,我僵硬地答他:“王爷,下次有什么要求,请事先知会小的。”我直直地转过身,走出了屋。
屋外,寂寂无声,高悬的皎月,镜亮中显映出几许灰白。凄冷的月光,耀眼而凄厉,晃得我的眼生疼,泪,不觉已盈溢满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