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道人在旁听得不耐烦,啊呸了一声,骂道:“一顿富贵便把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杨宗保见钱通闭口不答,心中十分难过:“我一向自负有识人之明,想不到竟然认错了钱通!”然而事已至此,灰心丧气并无好处,他见丐帮司马长空,以及少林天峰在侧,心念一转,朗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天峰大师,司马帮主,你们不远千里,来参与这场争夺胜邪宝剑的盛会,却不知其中暗藏阴谋杀机。”天峰与司马长空对望一眼,天峰道:“你为何如此说?”
杨宗保道:“大约半年前开始,曾有多地地方大员被刺,皇上下令彻查,方知江湖中有人蓄养杀手,图谋不轨,而在数月前,我们早已查明,这帮杀手全都与中州金刀门难脱干系,有得悉他们所以如此做,全都是被七星楼授意,这么巧汪守园又在此时,向武林散播,要用失传已久的胜邪宝剑作为天下文士大会的战利品,招惹各路江湖豪杰前来参与争夺。连日以来,不少打算争夺此剑的正道人士离奇被害,大名府官方却不加彻查,只是一味推脱他们乃是利欲熏心,被冤魂索命所致,各位均是久经江湖之人,试想一下,其中若不是暗藏阴谋杀机,又怎能如此凑巧?”
他这一番话说出,在场武林人士无不议论纷纷,天峰与司马长空也都蹙眉思索。杨宗保眼见事情将有转机,向枫道人及杨廷路面上一张,正要再下言辞,煽动众人情绪,却听一人长笑道:“杨宗保,你以为就凭你一面之词,就能让在座的武林前辈们心服么?真是太天真了。”声音清脆娇柔,媚骨无限,开口之人正是姜秀芳。
杨宗保一见话语被她打断,心知今日难以善了,见穆桂英兀自瞑目坐定,头上蒸汽腾腾,显然运功到了关键时刻,向杨廷路等低声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要为我保护穆姑娘周全。”杨廷路与枫道人均点头说道:“你放心!”两人立刻退到穆桂英身侧。那位铁笛先生,则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汪守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宗保踏上一步,说道:“如今看来,我们每走一步,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是么?”姜秀芳得意洋洋,说道:“那是自然。”
杨宗保呸了一声,朗声道:“就凭你也配!须弥和尚,你出来吧!”姜秀芳被他当众羞辱,只气得面色发白,怒得咬牙切齿:“姓杨的臭小子!”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上前动手。
杨宗保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举目向众人望去,只见钱通等走到主办方大棚前站定,天峰、司马长空,以及几名江湖上素有侠名的正派掌门也都站在汪守园周遭,而一众汪府家丁早将自己团团围住,刀光霍霍,都是指着自己咽喉所在。而瑞珠与雷坤二人,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但那位须弥和尚,却始终不见踪影。
杨宗保长笑道:“想不到须弥和尚号称不死神僧,竟然也不过是缩头乌龟!”却听王伦在旁冷笑道:“就凭你这鼠辈,也配见须弥大师。”凛然站起,向众人朗声道:“各位,天波府杨宗保与穆柯寨草寇勾结,意图图谋不轨,本官奉皇上御旨,将他们一干人等就地擒拿,望各位在座的武林同道,施以援手,事成之后,七星楼不吝重赏!”说着,将手一挥!
却听一人道:“且慢!”说话的正是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铁笛先生。众人见他分明男子,但声音清亮悦耳,分明是个女子声音,都不禁十分奇怪。只见他从杨宗保身旁走出,缓缓将粘在面上的胡子一一摘除,一双眼睛,始终盯住数步之外的汪守园,吟道:“经年崎岖马迟迟,光阴乱如斯,举目天外,荒草原上,恨断四天垂。满腹经纶跟何意,朝朝总误期。九重摘星,技惊四座,尽是春梦时!”众人听他曼声吟咏,幽恨满怀,又见汪守园惊霍然冲出几步,一双俊目,呆呆望着眼前之人,心中均觉奇怪。再看那铁笛先生摘去胡须,露出本来面目,肤色柔润晶莹好似清晨花间的露珠,双目炯炯,情深款款,恍若幽深的湖水,竟不是别人,正是原该在今日参与七星聚顶选拔的杨八妹,都不由啊了一声,吃惊不小。
杨宗保见了,不由向杨廷路望去,只见他也是惊异莫名,心中暗想:“记得八姑姑多年前曾离开天波府出门游荡数月,音讯全无,回来后却对一路所见所闻只字不提,我早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但这缘故竟出在汪守园身上不成?”只见汪守园呆呆望着杨八妹,面色似喜似悲,说道:“你便是凤栖梧?”杨八妹道:“多年不见,故人风采依然,想不到你却早已将我给忘记了。”
汪守园苦笑道:“你连日参加天下文士大会,我早有所闻,但却未曾想到,当年那个流落天涯,女扮男装的穷小子凤栖梧,竟然便是天波府的杨八妹,杨姑娘,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杨廷路听他二人对答,心中忽然一动:“记得五爷曾经说过,八妹心有魔障,她来大名府,是为公事,也是想要面对自己的魔障,莫非她的魔障,竟与这位汪楼主有关么?”他素知杨八妹一向事事要强,如今当众揭破自己当年隐秘,必是有所图谋,心中不由一紧。
只听杨八妹道:“好与不好,你知我知,今日相见,却并非我的本意。”汪守园听她这番话说得含糊难明,正觉奇怪,忽然眼前一花,也不见杨八妹如何动作,竟然一道烟似的消失不见。正当他大吃一惊之时,却听王伦惊叫:“守园小心!”汪守园尚未回神,脖子上忽然一紧,却是杨八妹一只手扣在自己脖子上,冷冷说道:“你若要命,即刻便叫他们闪开!”原来她眼见钱通临阵背叛,而一众武林人士面上全都露出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早就想好要算计汪守园,确保众人平安离去。本来以她武功,根本不是汪守园的对手,但是两人有段孽情,而当日五台山杨五郎传授的“诸相步”变化精妙之处,鬼神难测,是以她决定冒险一试。
汪守园被她制在手中,苦笑道:“栖梧,不,八妹,这么些年,你也变了。”一旁王伦又急又怒,大叫道:“杨八妹,你不要伤害守园!”杨八妹见杨宗保守卫在自己身侧,心中一喜,向王伦高叫道:“要我不伤害汪楼主,可以,你马上命你的人退开!”王伦眼中喷火,担忧地望了望汪守园,气急败坏,扬手道:“全都退开!”他一声令下,围住杨宗保等人的汪家家丁彼此对望一眼,立即收刀退开。
杨八妹见了,与杨宗保对望一眼,杨宗保立时凝气于指,向汪守园身上灵墟、商曲两穴点去,又转手封了他上半身几个大穴。在场武林中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都知道杨宗保这一手,不但可以让汪守园内力受制,而且让他无法动手,形同废人,均是心中一凛:“素闻天波府的杨宗保不过是个风流公子,想不到出手如此老练!”王伦在旁大叫:“杨八妹,守园对你并未忘情,但想不到你如此卑鄙,哼,日后你们若落在本官手里,我一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八妹与杨宗保将汪守园困在手中,冷笑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说!”正要再说,却听穆桂英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走吧。”他们两人转头一望,见穆桂英已然将匕首拔出,裹好胸口伤处,扶着杨廷路站了起来。杨八妹道:“穆姑娘,你现下觉得如何?”穆桂英笑道:“今日为了我,连累大家,十分过意不去。”她并不提自己伤势,但众人一瞧她面容,便知小翠那一匕首,刺得着实不轻,如今能够裹伤站起,已是十分侥幸。
杨八妹道:“不必这般说,今日之事,若不是为了我们,你也不会有此一劫。”她们二人当日在五台山相遇,原就惺惺相惜,后来在明月居周家,杨八妹亲眼目睹穆桂英的风采武功,对她早已五体投地,这时三度相逢,又是危难重重,两人彼此对望,心中念头均是一般:“有朋如此,生死无憾!”杨八妹向杨宗保望了一眼,说道:“咱们这便去吧。”
姜秀芳眼见煮熟的鸭子又要飞走,嗔道:“王大人!”王伦额上大汗直冒,说道:“守园的性命要紧!”众人见他如此,只得让道给杨八妹等人,一路干望着他们退向七星楼门口。
门口守军见状正要阻拦,王伦不等杨八妹开口,便高声大叫:“放他们走!”杨八妹却站定脚步,说道:“王大人,烦劳你即刻给我们送几匹马过来,等他们走后,我会立即放了汪楼主,你觉得如何?”王伦这时只求汪守园无恙,哪里还管什么阴谋大计,摆手道:“照办!”一双眼睛紧紧钉在汪守园周遭,生怕一个应对不善,杨八妹等人立时便要了汪守园性命。
却不想忽然一人大笑:“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出了七星楼么?”说话之中,但见白影一闪,眼前忽然砰砰砰几声,杨宗保等人周围忽然砰砰砰腾起一阵紫烟,味道香甜可口,冲人心脾。穆桂英大吃一惊,惊呼:“此烟有毒,快闭气!”说话之中,杨宗保等早已咚咚咚,全都倒地。她凝目望去,只见一个白袍僧人,站在王伦等眼前,手中搀扶一人,正是汪守园。
轻烟散尽,穆桂英看得清楚,这僧人面目清秀,容相儒雅,双目粲然有神,竟然正是当日在荒林见过的“神医狂侠”余独行!她心中惶惑,忍不住问道:“你便是须弥和尚?”那白袍僧人手指随意挥洒,眨眼功夫便解开了汪守园被制穴道,向穆桂英凝目一望,笑道:“不错,我就是须弥和尚。”穆桂英霎时间明白,一笑道:“余独行,须弥,还有金刀门的门主金豪,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对不对?”须弥眼中目光一亮,笑道:“哈哈,不错,三个人,是一个人,穆桂英,你果然是个人才。”
穆桂英凝望着他张狂的笑容,默然一阵,说道:“我再怎么人才,也不及前辈十万分之一,今日之事,想来,也早都在前辈意料之中。如今你擒下天波府众人,又将小女子困在此地,进可以要挟天波府杨家并大宋朝廷,退可以要挟我爹,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一石数鸟,真是高明。”
须弥哈哈大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所有的一切,包括小翠在内,全都在我意料之中。”停了停,又道:“只是我并未想到,你爹竟然洞悉先机,抢先一步逃之夭夭,如今长乐客栈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更未想到,守园一时心慈,几乎坏了大事。”他说到此处,又望了望穆桂英,神态中露出了然之色,说道:“以你的武功,今日原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如今你被小翠所伤,又强行以功力压制我这‘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毒气,穆桂英,任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是插翅难飞!”哪知穆桂英听见这话,面上却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世事无绝对,须弥大师,做人太狂妄了不好。”说话之中,忽然从衣服里掏出一只香袋来,说道:“你只知道让你的女儿算计我,却怎么没有想到,她将她多年研制的‘灵犀丹’,送给我了呢?”
她这一席话说出,须弥神色一变,咬牙道:“这孩子当真研制出了灵犀丹?”穆桂英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小翠那一匕首,虽然刺得极为凶狠,但是根本没有伤到要害。”须弥原本不信,但听穆桂英蓦然间声音中气十足,不觉眉骨一跳,说道:“原来你不但早有防备,而且猜测到我会算计你?”说话之中,又听一人说道:“不错!”却是杨宗保腾地翻身跳起。不但是他,只见杨八妹等,全都从地上爬起。人人精神矍铄,哪里有一丝一毫中毒之相。
枫道人笑嘻嘻道:“穆姑娘,还是你贼,让我带上咱们老李家的避毒蟾蜍。”说着,拍了拍衣服上挂着的侧袋。穆桂英一笑,说道:“道长的避毒蟾蜍,天下无双,小女子怎会不知。”他们几人站在一处,全都面向须弥和尚,神色得意。穆桂英道:“须弥大师,你自以为如来转世,如今且又如何?”
须弥面上露出回忆之色,说道:“佩服,佩服!你果然跟你死去的娘一般聪明。”王伦等在旁彼此对望,均觉如今局面十分棘手,却听须弥说道:“只可惜如此以来,你们几人更难活命!”说话之中白影一闪,只见须弥好似一道闪电,扑向穆杨等人。杨宗保与穆桂英大叫一声:“大家快逃!”话尤未落,两人飞身一纵,掌风如雷,向须弥猛击过去。眨眼功夫,已然对上一掌。只见场中罡风四起,击得周遭尘土飞扬,一众观望之人纷纷走避。
再看场中三人,一掌斗过,杨宗保与穆桂英均是后退数步,勉强站定,杨宗保功力稍逊,早已口吐鲜血。而那须弥却是气定神闲,恍若无事。穆桂英心中惶急:“我还是低估了此人!”她向杨宗保望了一眼,说道:“大事为重!”杨宗保知他心意,拉住她手,说道:“不要!”穆桂英见杨八妹等全都站在身后不肯走,又气又急,骂道:“你要大家全都葬送在这里吗?”
杨宗保纠结不下,正想再说,忽然一道黑影飘过,却见一人,忽然将须弥抱住,高叫道:“杨兄弟,你们快逃!”杨宗保定睛一望,见那抱住须弥的人竟是钱通,不由大惊失色,叫道:“钱大哥!”不由自主便想上前搭救,却听穆桂英道:“走!”只说了一个字,杨廷路与枫道人早将杨宗保夹住,众人施展轻功,一路快步向七星楼外冲杀出去。穆桂英耳听得身后钱通惨叫声不绝于耳,全身颤抖,手中却丝毫不缓,每一出手,全都要人死命,不一阵,便领着众人冲出七星楼去。须弥虽则也在七星楼头布置了暗箭,然而当次变故,竟然全无一丝一毫用处。
须弥和尚眼见功败垂成,气急败坏,双目喷火,死死盯住钱通。方才一番拳击,早已将此人揍得筋骨尽断,血肉模糊,然而他却仍然仿佛附骨之蛆一般,怎么都不肯松手。不但须弥,众人也都是大感意外,心说此人难道疯了么,竟肯为一帮不相干的人拼命至此。
他越想越恨,死死盯住钱通,问道:“钱胖子,你得了我们那么些好处,如今却为他们送命,却是为何?”钱通此时只剩出气,没有入气,见须弥问话,原本昏昏欲睡的神色中露出一丝光彩,说道:“我叫钱通,钱可通神,然而,士为知己者死。”他见须弥神色惶惑,又是一笑,那一笑中包藏着不尽的轻蔑,坦然,接道:“这世道虽然王八蛋,但是只要有他们在,说不定......”话还未说完,须弥已伸手在他脖子上只一扭,便将他脖子拧断。
姜秀芳在旁气得跺脚,骂道:“这吃里扒外的王八蛋!”却见须弥忽然回转头来,两道电似的目光向他一射。姜秀芳见了,只觉心中一寒,登时不敢多口。汪守园经过调息,这时已然恢复过来,走到须弥身旁,说道:“今日之事,该当如何?”须弥将手放开,任须弥扑到在地,皱眉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汪守园道:“也好。”凝神想了一阵,转头想向王伦说道:“王兄,穆桂英等人出逃,相信还未出城,王大人,烦劳你照原计划下令锁城,全城缉拿一干人等。”王伦点点头,自去安排。不过一刻功夫,但听得呜呜几响,几道响箭从七星楼腾空而起,远近数里解能听闻。
那响箭升上天空,爆裂开来,火花四溅。不多时,满城均是响箭腾空声音。城关守军瞧见,传报上去,只一顿饭功夫,便将大名府城门关闭。一众百姓均不知何故,犹如鸟兽一般,惊恐四散。
卓不凡在秦楼楚馆二楼房中独坐品茗,耳听得门外喧哗,微微一笑,吟道:“世事如棋局局新,何妨观望做仙人。逐鹿中原由他去,笑看风波千里行。”吟罢,将手中茶杯放下,说道:“瑞珠,雷坤,是你们在外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