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见了,心疼得直掉泪,叫道:“穆瓜叔!”杨宗保在旁搭住她肩头,说道:“穆姑娘,我八姑姑精通岐黄,你还是让她再给穆瓜叔看看,再做道理。”穆桂英心知担心也是无用,只好点一点头,向杨八妹道:“希望你能保住他!”杨八妹点一点头,说道:“我尽力而为。”穆瓜见小姐仍然面有忧色,说道:“小姐,放心,我...我还要回穆柯寨给小花他们看坟。”穆桂英听他提起当日自己给他的责罚,抹掉眼泪,笑道:“不错,瓜叔,咱们还要回穆柯寨去。”
她向杨八妹点一点头,又望了穆瓜一眼,便转身走到一旁。杨宗保走到她身旁,问道:“你心里担心什么?”穆桂英道:“我有些担心爹爹,还有虎头张嫂他们。”杨宗保道:“就今日的事情来看,既然须弥和尚早有防备,相信他必然也早在你们长乐客栈里埋伏了内线,但听他语气,你爹爹逃脱了,却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这帮人虽然毫无人性,但相信还不至于光天化日,杀害长乐客栈李的老弱妇孺,因此虎头张嫂他们,相信暂时不会有危险。”
穆桂英听了,静默的眼眸里火花一闪,说道:“内线?”她蓦然想到一人,心道:“难道这内线竟然是宋青不成?”她深知长乐客栈乃爹爹多年前苦心经营,外面看着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客栈,里面用的,却都是进穆柯寨三四年的年轻人,至于张嫂跟虎头,一个虽然来自卓不凡夫人娘家,但当年被她救下之后,一直都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而虎头不过是个孩子,且一向都对自己跟爹爹十分钦佩,绝不可能出卖爹爹。
将他们一一排除之后,如今剩下的,只有宋青了。难道竟是她出卖了爹爹?穆桂英想到此处,心中刺痛:“真的会是你卖了我跟爹爹吗,宋青?”杨宗保见她面色有异,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只觉她手心湿漉漉的,隐隐颤抖,关切问道:“你想到什么了,是吗?”穆桂英苦笑道:“不错,我是想到一个人。”她不愿多谈,沉吟一阵,说道:“等会儿,我想要回长乐客栈一趟。”
此时杨八妹已给穆瓜裹好伤口,转头问道:“你要出去?”她知道此时,满大名府的捕快差役都在挨家挨户搜捕他们几个,接道:“这时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穆桂英道:“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况且,我还有事想要问爹爹。”杨宗保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十分担心你爹爹,然而如今形势不明朗,咱们这里伤员太多,你又经过几场恶战,不如还是休息一阵,谈听清楚形势,再做道理。”杨八妹道:“不错,眼下确实不宜莽撞。”穆桂英心知他们说的有理,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黑夜之中的大名府,显得格外静谧。小小的长乐客栈,铁锁横门,封条重叠,早已人去楼空。此时却忽然有一个黑巾蒙面之人,身穿夜行衣,一路飞奔近前。只见他身法极快,到得长乐客栈门前,四下张望一阵,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便走到一边,敲了敲墙壁。只听里面一人应道:“可是老爷到了么?”那黑衣人答道:“是我,开门。”
说话功夫,那墙壁忽然轰地一声,露出一道暗门来。一个清秀的小女孩探出头一望,见了黑衣人,点一点头,说道:“老爷,我生怕你回来不了呢?”黑衣人笑道:“我不回来,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岂不要饿死了?”说着,走进长乐客栈里。原来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穆鸿举,而那清秀女孩,却是穆桂英搭救回来的宋青。白日里穆杨二人出门没多久,宋青端茶经过后院,发现阿贵在那里放鸽子,于是禀告给穆鸿举知道。穆鸿举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便赶忙离开客栈,离栈之前,将客栈正堂里的暗门,以及张嫂房中秘密藏身所在告诉给她,让她藏在栈中,对外却说让她去帮小姐买糕点去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须弥和尚便领着成群结队的官兵过来,以长乐客栈勾结江洋大盗,意欲图谋不轨为由头,将长乐客栈给查封了。穆鸿举在城中藏匿一阵,打听清楚七星楼里发生种种,心中暗想:“桂英聪明机警,又有穆瓜为后援,相信不会有事。须弥那个老贼秃既然满城抓捕桂英他们,又派人查封了长乐客栈,相信他一定以为我潜逃了,如今我转头回去,取了东西,他一定意料不到。”因此便又重新回来。
宋青听老爷话里对自己颇为关怀,笑道:“我在客栈日子虽然不是很长,但是张嫂都有关照过客栈的食物放在哪里,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便是老爷你不回来,我在这里呆个三五天,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对了,穆姐姐他们呢,怎么没有见到?”穆鸿举摇摇头,面有忧色,说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宋青低头想了一阵,说道:“老爷,你走没多久,便有一队官兵过来,又是抓人又是砸东西,张嫂虎头他们,全都被抓去了。”穆鸿举道:“此事我早已知道。对了,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也不问问?”宋青嫣然道:“问什么?”穆鸿举道:“问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呀?”宋青一笑,清秀的面容里露出与年纪不相衬的成熟,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好人跟坏人,我还是会分的,你跟穆姐姐若是坏人,这世上就没好人了。”
穆鸿举被她的话逗得一笑,说道:“真是好孩子,你穆姐姐果然没看错你。”
他低头沉吟一阵,说道:“我进去取一件要紧的东西,你在这里等等,一会儿我出来,咱们便离开这儿。”宋青见说,眼波中闪出火花,说道:“是去见穆姐姐么?”穆鸿举笑道:“不错。”宋青满心欢喜,说道:“好,我在这里等你。”穆鸿举一笑,走到柜台边,取过一支烛火,点燃后放到堂屋里唯一残存的桌子上,说道:“这个时辰,应当没什么人会注意这里。”烛影摇红,衬得宋青娟秀的面容仿佛涂上一层胭脂一般,分外明艳动人。她含笑道:“老爷,你不必为我操心。”
穆鸿举一笑,望着堂屋里一片狼藉的模样,心知整间客栈,只怕到处都是这般模样,因此也不愿再多做停留,转身一路快步到了当日与穆瓜对弈的房间。他进房之后,见果然被翻捡得一塌糊涂,值钱的东西全都不复存在,只那块棋盘,被人扔到地上,还踩了两脚,碎成两块。他心中冷笑一阵,将其中半块捡起,忽然向半空房梁上一扔,咔地一声,只见那棋盘嵌入房梁凹槽,喀拉拉一声轻响,又一次将房中机关打开。
穆鸿举侧耳倾听一阵,确定四下无人,便悄悄钻进地下机关里。过了好一阵,等他再出来时,身上已多了一个黑色的包裹。他走出洞口,飞身而起,取下凹槽上的棋盘,关闭洞口,这才向房外快步走去。谁知刚走到房门口,便见四下火光大盛,一个白袍僧人笑吟吟走出来,说道:“穆兄,真是久违了。”竟正是须弥和尚到了。
穆鸿举见在须弥身旁,少林的天峰,丐帮的司马长空,以及许多江湖人物,全都在场,心知今日跟头栽大了,笑嘻嘻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须弥笑道:“穆兄,你逃出长乐客栈之后,见到满街都是抓你女儿还有杨宗保他们的告示,便以为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会有胆子再回客栈,却没有想到,我早已算定,以你的脾性,一定会回来,因为这里,有你非保护不可的东西。”
穆鸿举笑道:“哎呀,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算计人,只不过今日,你恐怕就大错而特错了,这里并没有我要保护的什么东西。”须弥见说,冷笑道:“到了这一刻,穆兄,你就收起你玩世不恭的那一套吧,若不想多吃苦头,还是赶紧将你背上的东西交给我们为好。”穆鸿举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想要我背上背的东西,是么,你想要就早说啊,何必带那么多人来。”一面笑,一面从背上将包裹摘下。
须弥见了,眼中火花一闪,正欲上前接过。那穆鸿举却忽然指扣兰花,径向他面门点去。须弥冷笑一声,飞身让开,说道:“纤巧指?这么多年不见,穆兄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穆鸿举笑嘻嘻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在想,我的武功,跟你老贼秃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多。”须弥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穆兄依然舌如利剑,半点不肯让人。”穆鸿举哈哈一笑,又将包裹背到肩膀上,说道:“人我是要让的,妖怪,就不必了。”
须弥听出他话里讥讽,冷笑道:“穆兄,耍嘴皮子功夫,我不行,手底下的功夫,却未知谁输谁赢?”说话之中,双袖一展,闪电般向穆鸿举击来。他到得此时此刻,一心想要擒住穆鸿举,出手半点花招也不用,一上来便是流云神功最高的一招“彩云追月”,双袖展动,好似漫天星辰,袖中双掌,却似流云飞逝,逼迫得穆鸿举连退数步。等他看清招数之时,须弥和尚的双掌,早已化为掌为抓,一抓扫中穆鸿举心口。
穆鸿举被他打中之后,好似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飘飞,直撞到柱子上,竟将好端端一间房,给撞塌了半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笑道:“果然好功夫,这便是须弥一派的‘流云神功’吧?”须弥笑道:“不错,这便是‘流云神功’,说起来,这还要多谢你和你的夫人,若不是你们替我解开胜邪剑当中的秘密,我如何能够得到《流云秘籍》呢?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阵,走到穆鸿举身前,轻蔑地看了穆鸿举一眼,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将你保管的东西,交给我。”
穆鸿举道:“你妄想!”他死死握住包裹,但重伤之下,哪里抵挡得住须弥,两人拉扯一阵,包裹终于还是被须弥给抢走。他得到那包裹之后,笑道:“穆鸿举,你跟你夫人处心积虑,将这东西藏得这么严实,如今还是被我拿到,如何?”却不想穆鸿举嘻嘻一笑,说道:“想不到多年前你被我夫人戏弄一阵,气到现在,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觉得十分安慰。”
须弥听他提起旧事,气得俊俏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绿,骂道:“当年若不是赵丹枫那个贱人,哼哼,如今她已经死了,算她走运!”一面说,一面迫不及待打开包裹,却见包裹里包的,竟不过只是几件女子的衣服而已。穆鸿举靠在断梁边瞧见,笑道:“再次被人耍的滋味如何,哈哈,哈哈!”笑声牵动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却不想须弥望了他一眼,冷笑道:“穆兄,你可知道,你生平最大的缺点是什么?”穆鸿举见他突然如此说,心中忽然一沉,说道:“墨白跟阿贵,都是你的人,是不是?”只听一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说道:“师兄,难得你还记得我。”火光之中,只见此人小眉小眼,身材矮胖,站在地上,直似一只大皮球一般。在他身旁,跟着一个容貌老实的年轻人,正是长乐客栈的伙计阿贵。
穆鸿举心中雪亮,叹气道:“看来,长乐客栈的图纸,一定是你出卖给墨白,是不是?”阿贵望了他一眼,道:“不错。”穆鸿举道:“阿贵,我这么信任你,将长乐客栈交给你跟伙计打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阿贵道:“我出身华山派,武功不凡,跟着你五年,你说最多三年,便升我做头目,却一拖再拖,拖了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我想要出人头地,而不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里当跑堂!”穆鸿举心中默然,又望向须弥,说道:“如今看来,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件东西放在哪里,是不是?”须弥笑道:“不错,有了阿贵的图纸,又有墨白先生在,这老家伙的机关术虽然连你一个指头都及不上,毕竟好坏也是墨家出身,按图索骥,自然很快就能找到。”
穆鸿举叹道:“你刻意不动,又安排出这么一场大阴谋,为的,就是让我沉不住气,取来钥匙,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须弥笑道:“不错,天下文士大会,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大阴谋。”他说到此处,忽然哎呀一声,笑接道:“杨宗保那个小子,今日虽然在七星楼逃脱,却教给我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能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放松警惕。”还未等旁人明白,忽然俯下身子,伸指点了穆鸿举身上的穴道。做完此事,他又在穆鸿举身上掏摸一阵,摸出当日穆桂英从契丹皇宫偷出的铜块,递给墨白道:“你说的钥匙,可是这个?”墨白含笑接过,说道:“便是此物了。”
须弥嘻嘻一笑,向众人道:“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去拿东西。”说着,领着墨白与阿贵,一道钻进穆鸿举方才钻入的那间房中。穆鸿举见他们进去,想要勉力提真气冲开穴道,试了几次,仍然不行,眼见天峰跟司马长空等都站在那里,木桩子似的瞪着他,心中有气,说道:“亏你们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竟就如此心甘情愿当人奴才吗?”天峰道:“我们不是奴才,我们只是两不想帮而已。”司马长空道:“穆鸿举,你也是江湖人,相信早该知道,如今武林,早已不是从前的武林,有名有姓的大门大户,幕后都是朝廷出钱出粮,难道叫我们为了你,跟朝廷做对不成?”穆鸿举冷笑道:“怎么你们竟然以为他们做的事,就是朝廷的意思么?”
天峰与司马长空面面相觑,天峰道:“是不是朝廷的意思我不知道,不过民间有句话,相信穆天王应该听过?”司马长空接道:“不错,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咱们几个都在大名府做客,而大名府在王伦须弥大师手里,咱们几个只要事不关己,保住自己,这便足够了。”
穆鸿举听得心中一寒,心知多说无用,便不再开口。过得一阵,须弥与墨白等走了出来。须弥面色铁青,走到穆鸿举眼前,将手中一段乌黑的东西递到他眼皮子底下,说道:“这东西到底如何才能打开?”穆鸿举哈哈一笑,别过头去不理他。须弥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话犹未落,几个汉子轰然答应一声,架过一个小女孩来,正是宋青。
须弥和尚双目如刀,冷冷盯住穆鸿举,说道:“你若不说,我即刻便叫人先奸后杀,然后把她的尸首挂到大名府的闹事示众!”穆鸿举听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忽然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哪知须弥和尚早防到他这一手,只一闪身,便让了开去。他将手中物件递给墨白,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死性不改!”手一扬,正要叫人炮制宋青。
穆鸿举见了,心中不忍,大声道:“慢着!”须弥和尚面容里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好,我暂时不为难这小丫头,你说吧!”穆鸿举说道:“这盒子,是我夫人用降龙木所制,寻常刀剑无法劈开,打开的法子,在我女儿穆桂英手中。”须弥面上一冷,双目中露出杀机,咬牙道:“原来又是在穆桂英手中!”墨白将那乌黑的盒子摩挲一阵,心知穆鸿举所说不差,向须弥说道:“看来,咱们非得将穆桂英抓到不可!”须弥双拳捏紧,恨恨道:“那还用你说!”袖子一甩,大声道:“咱们走!”一行人驾着穆鸿举,抓着宋青,浩浩荡荡离开了长乐客栈,向大名府的夜色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