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莲花峰顶就已站满了人,各门各派将峰顶围得水泄不通,傅家堡与昆仑派的比武,似乎比任何事都令江湖关注,这光景,当年争夺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
武林盟主、轩辕派掌门杜冠群被人群簇拥着,坐在正中,他五十出头,但目光炯炯,精神健硕,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去比他实际年岁年轻许多。
“翎儿,人可都齐了么?”杜冠群问站在他身后的上官颜翎。上官颜翎是他的养女,丽质倾城,天资聪颖,美貌女子在江湖上,总能遇上更多的机会,于是上官颜翎不足二十,便已成了月华宫的宫主,为之神魂颠倒的武林男儿更不计其数,此刻在莲花峰上,随处可见对其心驰神往者,但大都慑于武林盟主之威,不敢将垂涎的模样尽情表露。
“爹,石掌门还未到,傅堡主已等候多时。”上官颜翎的声音与她的容色一样艳惊四座,她说话的时候,整个山顶顿时鸦雀无声。
杜冠群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石星朗因悟性奇高而名闻江湖,在他十岁时,便已精通昆仑派各种武功,还通晓当今江湖十大门派的武功精要,所以年纪轻轻,便将昆仑派的名头闯了出来,从原本不甚入流的一个小帮派,一跃升至江湖第三,与轩辕派和傅家堡并驾齐驱,也正因为此,原本就心高气傲的石星朗愈发恃才放旷,桀骜不驯,有时竟不将杜冠群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傅中彦抱着伏麟剑,一动不动站在离杜冠群几步开外的地方,小心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到杜冠群身上,寒嫣站在他的身后,完全躲在树冠的阴影下,斑驳的影子映上她的全身,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石星朗还是没有出现。
杜冠群的脸色开始泛青,他身后的上官颜翎有些着急,她环顾四周,望望傅中彦,又盯着他身后的寒嫣端详了片刻,收回目光,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叹道:“这般光景了还不来,石掌门是自甘认输了么?”
“我怎么会认输?”一声朗笑从莲花峰最高的那棵松树上传来,众人愕然抬头,一个蓝色身影从树顶一掠而下,傲然背手而立。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英气逼人,容颜俊美,嘴角总挂着一丝冷笑,眼睛总是微微眯起,好像总有什么人或事让他感到不屑一样。他的装束很简单,一袭湖蓝的长衫,这等蓝色颇娇气,穿在旁人身上,颜色总会凭空褪去一层,偏偏穿在他身上,颜色显得愈发浓郁了些,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与他的名字堪称天作之合。
“石掌门,你可终于来了。”杜冠群笑道。脸是笑着的,声音却不咸不淡。
石星朗冲杜冠群一抱拳,对他身后的上官颜翎笑道:“若不是上官宫主召唤,我还想在那树上多盘桓一阵再下来,那上面可比这底下惬意得紧!”这话引起周围一阵骚动,有人不满,有人嫉妒,这石掌门的架子也大得可以,无视盟主久等,竟要待美人呼唤才肯现身,而且言语间极尽狂傲,于是众人心下或多或少,都希望傅中彦能赢了这一战。
杜冠群隐去愠色,笑道:“既然来了,很好,傅堡主,你怎样?”他看了看傅中彦,傅中彦对石星朗点了点头,走进场内,对石星朗躬身一揖,起身之时,剑已出鞘,寒光乍现,但并不快,向石星朗的颈间抹去,石星朗纵身而起,两脚力并,欲夹傅中彦的手腕,傅中彦错身避开,而石星朗的手中亮光一闪,已多了两个兵器,一青一红,一个状如蟹螯,一个状如蝎尾,借着傅中彦躲避的空档,狠狠戳向他的颈和肩,傅中彦长剑回转,“当”一声脆响,那蟹螯被弹开,而肩头衣衫却被蝎尾划破,血渍渐渐洇了出来。
在场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石星朗的出招迅猛自是江湖闻名,而他那“青烽钳”和“赤焰针”乃是镇门兵器,平素绝不轻易出示,看来此次比武,这石星朗看似满不在乎,其实心里重视得很。那两个镇门兵器也果真名不虚传,傅中彦在江湖上也算是一顶一的高手,才一交战便令其受伤的,放眼江湖,寥寥无几。
唯独寒嫣静静站着,斑驳的树影在她身上纹丝不动。她不是不担心,而是因为太熟悉傅门九重剑,这剑法的第一式为名为“忍辱负重”,佯露弱势,旨在诈兵。
第一个回合即受了伤,在众人眼里,傅中彦显落下风,可他看也没看自己的伤口,伏麟剑也毫不停顿,一气将傅门九重剑的后几式使出,“重整旗鼓”、“重峦叠嶂”、“负重致远”,一式比一式凌厉。石星朗的那一招,非但没能挫了傅中彦的锐气,似乎反让他发了狠;剑也不尽是刺,更有挑、戳、勾、抹、划、削、切、绞,如同灵活的手指一般变幻无常,后式接续前式的尾势,劲道激增。舞到后面,招式早已超越了兵器本身,不见剑身,只存剑气,化成密密织就的一张网,网中惟有风声尖啸,让离得较近的人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
石星朗收起唇角的冷笑,神情专注起来,青烽钳和赤焰针在掌中灵活流转,在剑网中穿梭起伏,极力想要切开这网,然而每次都略差几分,傅中彦的剑网渐渐掣住他的双手,那青烽钳和赤焰针如同穿行泥泞之间,显得阻滞迟缓。
一旁观战的杜冠群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上官颜翎的神情则阴晴不定,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椅背,精心修剪的指甲嵌进了檀木里。众人见石星朗势头不济,大多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更有机灵一些的,见武林盟主面色缓和,便纷纷小心翼翼喝起彩来。
傅中彦的伏麟剑越舞越快,身法灵动畅快,仿佛身处无人之境,旁人的一切反应,无论是在他受伤时的议论,抑或现在的喝彩,对他毫无影响。寒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醉心于观赏他心无旁骛舞剑的模样,此时此刻的少堡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那柄剑,他不会想对手是谁,甚至不会在意是否真有对手,他的全部身心,都化进了傅门九重剑里。“寒嫣,中彦过人之处,便是心无杂念,专注执着,所以我从不担心他不能扬名立万,可他最大的弱点也由此产生,恐怕日后他会拘束于一己之念,而为他人利用算计,毕竟江湖浩瀚,人心险恶。” 每次看傅中彦舞剑的时候,傅镇海的话就会在寒嫣的耳边回响,
傅镇海的话还未在寒嫣耳边回响完,场内傅中彦的胜算几已确定,“狠、辣、快、绝”纵然是石星朗的拿手把式,但在傅门九重剑面前似乎难以施展,每每当他让青烽钳和赤焰针风卷残云般袭向傅中彦时,总被对方轻幌一招“避重就轻”躲绕开去,然后趁着他重招之末的虚空,以傅门九重剑法之刚猛招数譬如“重胜九鼎”来回应。石星朗向来自负,久攻不克的形势已让他暗蓄焦虑,以这等心绪面对傅中彦的气定神闲,自是又输了一筹。
如此又是近百回合,两人忽而在地面腾跃挪移,忽而在树间凌空穿行,兵刃铿锵,枝杪飒飒,一阵秋风吹过,柔黄的碎叶漫天纷飞。石星朗的焦虑终于爆发,见傅中彦长剑略顿,以为有破绽可寻,青烽钳和赤焰针同时攻其上下盘,傅中彦收剑跃上树去,石星朗紧追而上,寒刃卷着劲风,气势咄咄。待两人踩上树顶,傅中彦回身唰唰三剑,前两剑断了石星朗的兵刃来路,最后一剑径刺他的前心,纷繁芜杂的打斗之后,这等简洁直白的招数,竟也让人手足无措——只听“噗”的一声,傅中彦的剑尖没进石星朗的左肩,近旁昏黄的树叶登时溅上了鲜红的斑点。
先是青烽钳坠落地面,接着是石星朗蓝色的身影,唯一站着落地的是挽着伏麟剑的傅中彦,他走到石星朗面前,手腕一翻,回剑入鞘。石星朗左肩衣衫已被血浸透,他伸手按着穴道止血。脸色苍白,却仍笑着问傅中彦道:“傅堡主刚才赢我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日月重光。”傅中彦微微一笑,“傅某不才,蒙石掌门承让。”言毕,傅中彦转身向杜冠群走去,正要开口说什么,杜冠群陡然从椅上起身,抢到傅中彦身旁,袍袖疾挥,喝道:“石星朗,输了便输了,何苦暗器伤人?”说着将袖子一展,一枚银光闪闪的东西落在地上,傅中彦低头瞄了一眼,那暗器两头尖中间粗,柳叶一般大小,幽幽泛着蓝光。
“这是……断月梭!”上官颜翎惊呼道。昆仑派的名头,近三成得归功于本门暗器断月梭,江湖中人未必个个见识过这暗器,但提起“断月梭”三个字,每个人都会打个寒噤,至少会震上一震。
石星朗的笑容变得清冷起来,他乜斜着杜冠群,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盟主真是火眼金睛,那么事到如今,你想怎样?”
“按规矩,比武之时暗算对手者,一律废除武功!”杜冠群紧紧盯着石星朗,神色凝重,太阳穴渐渐鼓起。在场众人屏住了呼吸,自杜冠群成为武林盟主以来,行事雷厉风行,从无破例,在他手下曾有数十名人武功被废,其中不乏帮派掌门。
傅中彦忽然转身向前跨了一步:“区区小事,何须盟主亲自动手?”说话间伏麟剑已出鞘,疾风骤雨般向石星朗身上扫去,石星朗那件湖蓝长衫顷刻支离破碎,手腕、脚踝和腰部被划了数剑,汩汩淌着鲜血,经脉之尽废,一目了然。
石星朗倒在血泊里,白皙的脸上沾满了血,因为巨大的痛楚而扭曲变形,却没有一丝□□,嘴角还是挂着微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寒嫣身上的树影微微颤动着,不知是站累了,还是被山风吹得有些发抖。
杜冠群摆了摆手,昆仑派众人做贼一样蹭上前来,七手八脚抬起他们的掌门,灰溜溜下山去了,地上那道血痕断断续续,在山路上蜿蜒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