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嫣漫无目的在田间走着。自从莲花峰顶一战,江湖中的传言愈演愈烈,都说傅家堡的堡主将成为武林第一美人的丈夫,也就是武林盟主的乘龙快婿,傅家堡从此将声势显赫,威震江湖。传言越多越像事实,一个月后,也就是昨天,杜冠群果然遣人来请傅中彦,说是有要事相商,寒嫣又像平时那样等他,可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傅中彦却没有回来。这是否已经意味着什么?连傅家堡里的仆从们都在偷偷议论,说堡主的好事近了。
“老堡主在天有灵,一定欣慰得很。”寒嫣强迫自己冒出一些开心的念头,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寒嫣觉得脸上出奇地冷飕飕,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
一个身影倏然挡在寒嫣面前,她抬头一看,来人是个绝色女子,身形婀娜,美目流盼。寒嫣停下脚步,平静但又戒备地望着她。那女子扬起下巴,毫不矜持地上下打量着寒嫣,“你就是祁寒嫣?”
寒嫣点了点头:“是我。上官宫主有何赐教?”这是她第三次见上官颜翎,除了那日莲花峰顶比武会场,还有在杜冠群五十大寿寿筵和月华宫宫主传位大典上。
“没想到傅家堡里的管家婆,竟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抹眼泪。”上官颜翎盯着寒嫣的脸,冷冷的笑容在嘴角漾开。
寒嫣没有答话,她不知道上官颜翎的意图如何,看她开口的那句,来意似乎不善。
“你家堡主昨天整夜都在月华宫,你可知晓?”上官颜翎忽然换了语气,声音柔和婉转。寒嫣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强忍着泪水,眼睛望向别处,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
上官颜翎咯咯笑道:“你不为他高兴么?他昨夜可算尽兴了,什么都由着自己性子来,爱怎么就怎么。”
听到这句话,寒嫣将眼睛慢慢移回到上官颜翎脸上,凝视着她,竟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道:“堡主欢喜怎样便怎样,他开心,我便也开心。上官宫主,真是多谢你啦。”
“是么?”上官颜翎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或许寒嫣的异常平静激怒了她,她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你谢我,我倒要谢谢你!向来都是我拒绝男人,从没哪个男人敢拒绝我,你给傅中彦下的什么迷药,让他竟敢当众拒婚!”说着纤手一翻,一记耳光掴上寒嫣面颊,寒嫣的左颊登时肿了起来,五道红印清晰可见。
寒嫣抚着火辣辣的左脸,静静望着上官颜翎,她对上官颜翎的暴怒并不震惊,因为早就耳闻这位上官宫主的专横跋扈,此时不过亲身体会一下罢了。女子的专横跋扈有时候可以被看作泼辣,尤其对于美貌女子,这种脾性兴许还是魅力所在。可寒嫣并不觉得委屈气愤,相反还有些隐隐的欢喜——傅中彦当众拒婚,不管出于何种理由,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他并未如众人传言那样娶了上官颜翎。
上官颜翎见寒嫣毫无反应,更是怒上心头,她举起手,又打了寒嫣一个耳光,之后还不解气,便飞起一脚,直踢寒嫣胸前,还未触碰到寒嫣的衣衫,就觉得脚踝一紧,整个腿悬在那里,进退不得,定睛一看,只见寒嫣伸手托住她的脚踝,看似没有用力,而她却怎么也拔不出腿来。她哪里知道,采薇手这功夫顾名思义,看起来轻巧拈摘一般,其实内力尽数渗透其中,被其制住的腿脚,如同在掌中被采下的瓜豆。
“我容你打的这两个耳光,一是念你乃杜盟主的宝贝千金,二是念你为月华宫一宫之主,仅此而已。”寒嫣的声音不温不火,好像潺潺的流水,“你若是嫁了堡主,我便是你的使唤丫头,你打也好,骂也罢,我决不会还手,可是你没有,所以莫怪我得罪了,上官宫主。”寒嫣说完,手向前一送,上官颜翎觉得一股力道自小腿直传而上,忙借势后纵,趁机挣脱寒嫣的钳制,接着从腰间抽出银索,舞起道道光练,向寒嫣逼来。
月华宫的“薄色索”素以轻灵著称,轻如蝉翼,灵如鬼魅,舞动时悄无声息,再加上上官颜翎自幼得月华宫主的真传,也非等闲之辈,寒嫣赤手空拳,在薄色索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只能左躲右闪,守而不攻。上官颜翎见状,银索舞得愈发张狂,几乎劈头盖脸向寒嫣抽去,每招每式都浸满怨毒,而寒嫣仍不出手,银索也沾不上她半点衣衫,直惹得上官颜翎更加燥怒,薄色索固然轻灵,然而被上官颜翎这般舞法,只让人觉得像一条巨蟒在四下奔突。
“宫主这是何苦?”寒嫣轻叹一声,右手却闪电般探出,在上官颜翎的腕上重重一点,原来躲闪间,她竟绕近上官颜翎身侧,这招一施,如同巨蟒被打了七寸,上官颜翎的薄色索脱手飞出,软软坠落地上,看去真象一条死蛇。
这时近旁一人喝道:“嫣儿,不得放肆!”祁六一瘸一拐走过来,对上官颜翎毕恭毕敬道:“小女年幼无知,冒犯了上官宫主,还望宫主大人大量,莫要怪责。”
上官颜翎的笑容却仿佛事先准备好一样摆了上来:“您便是祁老爹么?帮我将薄色索捡回来,我便不追究啦。”她脸上虽笑得灿烂,眼中的怨忿却丝毫不减。
“爹,我来捡!”寒嫣强捺怒气,抢上一步,正要捡起地上的银索,听得上官颜翎笑道:“祁姑娘,我那索儿的脾气很怪,除了我,但凡女人的手都碰不得。”
“那么你想怎样?”寒嫣转身直视上官颜翎。
上官颜翎笑吟吟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用右手冒犯的我,对么?”
祁六慌道:“嫣儿,切莫冲动……”话刚出口,已见寒嫣抽出腰间匕首,向右腕狠狠划去,鲜血奔涌而出,有几滴溅到了上官颜翎身上。上官颜翎震惊地瞪大眼睛,她本意想吓唬一下寒嫣,却没料想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刚烈。
寒嫣握住右腕,举到上官颜翎面前:“冒犯宫主的手在此,宫主请处置罢!”上官颜翎看着那皓腕上纵横的血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胡闹!”有人低低喝了一声,一个身影瞬间逼近,拉住寒嫣和祁六飞奔,三人好像被狂风裹走一般,转眼就无影无踪。
寒嫣抚着包扎好的手腕,试着活动了一下,马上被傅中彦喝止:“你真想要右手废掉么?若划得再深一些,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手,现在你还敢乱动?”寒嫣有些委屈地望着傅中彦,傅中彦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重了,便口气略缓,问道:“你怎会遇到上官颜翎的?”
寒嫣低头不语,半晌,答非所问道:“傅家堡的人一向宅心仁厚,不论用剑、用匕首,都不会划得很深。”
“怎么突然这么说?嗯?”傅中彦伸手扳着寒嫣的下巴,把她的脸托起来向着自己,探究地盯着她的眼睛。
寒嫣望着傅中彦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专注凝视时更显幽深,仿佛两汪深不可测的水潭。让寒嫣有些意乱情迷,她生怕失态,便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回话咽回肚里,话锋一转,问道:“少堡主,你为何要出手废掉石掌门的功夫?”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傅中彦为何要与石星朗比武?这疑问在她心头盘桓许久,先前曾问过,却又怕听到自己难以接受的回答,如今发现傅中彦对上官颜翎并非如传言所说那般痴迷,想解开疑问的渴望便愈发强烈。
“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傅中彦放开寒嫣,在她身边坐下。
“如果都可以说给我听的话,我都想听。”寒嫣笑道。
“石星朗身为昆仑派掌门,比武失利后,竟背后偷袭,此为武林大忌,盟主决意废其武功,此为英明之举;傅家堡堡主一向对盟主忠心耿耿,自然要替盟主分忧解难,所以遇上这等劳力之事,自然要挺身而出,不容推辞!”
寒嫣忍俊不禁:“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在不像出自少堡主之口!”
“是么?另一个答案与此类似,略有不同而已。”傅中彦叹道,“石星朗狂傲不羁,杜盟主早有不满,此次废其武功的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若我出手,石星朗兴许还有命在,若盟主出手,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少堡主的意思是,盟主……嫁祸于他?”寒嫣惊讶地瞪大眼睛。
傅中彦摇了摇头,道:“并非盟主嫁祸,那断月梭确从我背后袭来,我正要躲避,盟主已抢先一步将我推开;断月梭与寻常暗器不同,此暗器只传昆仑掌门,且出必见血,见血即化,被它杀死的人,尸体上除了伤口,根本找不到暗器本身,只能根据伤口形状判断为断月梭所杀,因此除了石星朗,江湖上谁也不可能有这个暗器;再者,这断月梭天下罕见,掷撒手法也颇为诡异,普通的暗器功夫根本左右其不得,个中玄秘,也只有昆仑掌门才能得以真传,所以即使有人本事通天去偷了来,也派不上用场,因此除了石星朗,江湖上谁也不会用这个暗器。”
寒嫣叹了口气:“石掌门也真是一时糊涂,突施偷袭,不但于事无补,还受人以柄,如今落得一身武功尽废,却是何苦?”
傅中彦微喟道:“他即使不偷袭,也只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盟主要除掉的人,概莫能免,只是早晚问题。”
寒嫣眉头微锁:“少堡主为盟主解忧也好,暗助石掌门也罢,那日在各门各派面前,都只道是傅堡主废了石星朗的武功,我怕昆仑派从此要与傅家堡结下深仇大恨了。”
傅中彦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棂望着悬在半空的月钩,窗外夜幕下的天空显出浓重的深蓝,寒嫣也望着那天空,不知怎的想起了石星朗那件蓝色长衫,心头不禁一凛。
“江湖之事,远非一人所能掌握。如今之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命该我受此一劫,也只好从命。”傅中彦望着夜空,幽幽说道。
“既然如此,少堡主为何要出手?石星朗目中无人,定不会领会你的苦心,且必是恨透你了;盟主的心思深不可测,此举也未必会讨巧。”
傅中彦转身笑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起来,倒有几分咄咄逼人,我且问你,若换作你在当时,便会袖手旁观么?”
寒嫣一时语塞,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想却触动伤口,痛得她“哎哟”一声,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傅中彦已站在她旁边,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腕察看有否新血渗出。寒嫣抬起头,傅中彦也正看向她,四目相投,寒嫣觉得从脸到耳根都火辣辣的,忙将脸转到一边,心如小鹿乱撞。
“你为何不问一直想问我的那个问题?”傅中彦轻声问道。
“什么问题?”寒嫣的脸仍是别向一边,她觉得傅中彦的脸就离她不到一尺,于是动也不敢动。
傅中彦突然揽住寒嫣,敏捷一纵,二人滚倒在一旁的床上,寒嫣又惊又羞,正要推开他,却听得嗖嗖数声,几枚暗器破窗而入,正钉上两人刚刚离开的椅子,霎时平地卷起一阵冷风,烛火齐齐熄灭,桌椅器具顷刻七零八落,原来数名蒙面人执刀窜进屋内,一声不响向二人猛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