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君天赐果然派人来请。展昭随来人来到观荷庭,只见在宽广的一大片池塘上,临水建了一座楼台,彩灯高悬,亮如白昼,池塘中遍植白莲,此时开的正盛。
展昭来到庭中,见左右的座位皆已座满,显然人已来的差不多了,只等自己,他知道天赐呆会一定会给自己介绍,因此也不多看,只向天赐拱了拱手,道了声来迟。天赐本坐在中间的主位,见展昭来了,亲自离座相迎,她今天穿的颇为正式,头戴白玉冠,身穿月白色锦缎暗纹长袍,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同色纱衣,在纱衣的下摆和袖口处却绣有五色火焰的图形,腰系玉带,足踏丝履,真个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天赐离座携了展昭的手,将他让到左上首主客的位置,展昭推辞一番就坐了,这才开始打量在座的众人。首先看到自己对面也就是天赐右手的位置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花白,面相端严,颇有气势,见自己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展昭也微微一笑算是回礼。紧挨那老者坐得正是邢堂堂主方天正,看来他在教内地位颇高。
又扫了一眼下首的座位,其中唯一的一名女子,自己是认识的,正是醉红楼的老板娘花解语,此时她正与旁边一个面容清俊,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小声谈论着什么,自己却不认识。又看了看,认出了云飞和李乘风。李乘风恰巧也向展昭看过来,远远的向展昭挑挑眉毛,算是打个招呼,展昭也冲他一笑。
此时,君天赐见人已到齐,宴已备好,轻轻咳了一声,庭内立刻安静下来。她起身到了一杯酒,对在座的群雄说道:“我教能有今日的兴盛景象,固然靠神尊辟有,也多亏众位兄弟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可谓劳苦功高,今日天赐借这杯水酒向兄弟们道谢了。”说罢一饮而尽,众人连称不敢,也跟着教主一饮而尽。天赐随即又满上一杯,冲展昭说道:“今日我教兄弟聚会,能得南侠大架光临,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我代兄弟们敬南侠一杯。”诸位堂主中有认识展昭的也有不认识的,见天赐这么一说都向展昭看来,展昭这样的阵势见多了,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说了声“岂敢”,一饮而尽。天赐眼中露出欣赏,也带头一饮而尽,群雄见教主如此,均纷纷到了声“久仰大名”之类的话,又干下第二杯。
天赐见差不多了,又自满一杯,说道:“好,今日是兄弟聚会,不闹那些虚礼,从现在开始不分尊卑上下,只求尽兴,不醉无归。”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一阵欢呼,齐道“教主海量,好豪气!”教主既然放话,众人顿时放松了许多,席间开始热闹起来。
天赐对旁边的老者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举杯来给展昭敬酒。展昭见状其忙起身相迎,天赐站在展昭身边介绍说:“这位是我教右长老金赤阳金长老,德高望重,素有威名。”展昭早闻金赤阳大名,他是上一辈的高手,成名二十余载,其赤焰掌雄浑刚猛,所向无敌,不想就是此人。因此不敢托大,躬身施礼,先干了自己的杯中酒。金赤阳看着展昭,赞许的点点头,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一辈新人换旧人,今日一见,南侠果然是盖世英雄,请了。”说罢也饮下一杯。
金赤阳这么一带头,其他的堂主也纷纷过来给展昭敬酒,天赐则在一旁为展昭介绍。经过一番推杯换盏,展昭方知那刚才和花解语说话的就是百草堂主薛还真,善使毒用药,素有神医之名;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面容如斧削刀刻,头发微卷,仿佛有异族血统的汉子就是断金堂主辛炎,此人善于研制武器,精通奇门八卦之术;另外,青龙堂主司徒朗是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的汉子,看样子内功根底扎实,不知为什么此人仿佛有点心不在焉,给自己敬酒眼光却总往旁边天赐的身上瞥,还没喝酒脸就红了,好生奇怪;朱雀堂主独孤剑,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苍白,沉默寡言,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听说此人原是杀手死士出身,被前教主所救,收到麾下。至于其他人,自己之前都见过,今日算是旧友重逢。
天赐待给展昭引见完众人,自己持了酒杯走下主位,一一给众位堂主敬酒,众人见教主敬酒那敢不喝,不仅要喝,喝了还要回敬。一圈下来,众人只喝了两杯,她却连喝了几十杯,虽然海量,也不禁双颊晕红,脚步虚浮,走过展昭身边时,忽然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展昭见了,忙把她扶住,急急问道:“佑之,你没事吧?”展昭声音不大,但在座的都是什么样人,俱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十几道眼光齐向展昭射来,就连一直闷头喝酒的独孤剑都难得的抬起头,向展昭这边望过来。
展昭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话能引起这样的效果,顿时如芒刺在背,不明所以。扶着天赐松手也不是,继续扶着也不是,正在为难,好在天赐刚才的眩晕已经过去,她内功深厚,略调了一下气息,觉得清醒了许多。伸手推开展昭,说道:“无妨,展兄,你我今日难得相聚,来,来陪我干了这杯。”说罢,一手揽过展昭的肩头,将杯中酒递到展昭唇边,展昭无奈,只得就着天赐的手将酒喝了。“好,痛快!”天赐此时已有三分醉意,放开展昭摇摇晃晃回到座位,全然不觉场内的气氛已经有些微妙的变化。
薛还真、花解语看着展昭若有所思;司徒朗、云飞等人先是满脸诧异,接着对展昭怒目而视;独孤剑看看展昭、又看看教主,冰山脸上可疑的露出一丝微笑;李乘风原本一直谈笑风生,此时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酒杯发呆;辛炎眯着眼睛瞅了展昭一眼,又偷眼去打量教主的神色;只有方天正和金赤阳两人继续面无表情,自顾喝酒吃菜。
此时,司徒朗突然起身来到天赐面前,躬身施礼道:“教主,属下素闻南侠大名,今日机会难得,有心向展大人讨教几招,请教主成全。”天赐虽然有些醉意,听了这话,面色一沉,说道:“胡闹,展兄远来是客,岂可不敬,还不退下。”司徒朗正要争辩,李乘风却先站起来,笑道:“教主,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讲那些虚礼,何况教主方才已经言明,今日是兄弟聚会,不分尊卑上下,司徒堂主只是想和展大人切磋一下,想必展大人也不会介意的。”天赐听他这么说,一时犹豫无言,只好看向展昭。
展昭听李乘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今天不下场已是不行,只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两位,竟联合起来找自己的麻烦。想到这里,他冲司徒朗一抱拳,说道:“既然司徒堂主相邀,展某恭敬不如从命,但不知司徒堂主想比什么?”司徒朗看展昭从容不迫的样子,更加不悦,说道:“好,展大人果然豪气,久闻南侠剑术高明,正好我也用剑,不如今日就比剑吧。”君天赐见势已至此,堂上众人俱都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知道众意难违,也不再阻拦,只叮嘱他们点到即止,不得伤人。
今日教主设宴,两人都未带随身兵刃,因此只教仆人随便找了几把剑来。两人都是高手,也不在意这些。各自挑了一只,离了席位来到庭中。展昭摆了个青松望月,乃是极为礼貌的起手势,邀请对方先出招。司徒朗冷冷一笑,也不客气,单手挽了个剑花,径直向展昭攻来。两人双剑一交,随即分开,差招换式,变换身形,转眼就过了十几招。
展昭开始并未尽全力,只是见招拆招。他知道这是日月教的地盘,若自己真的将司徒朗击败,不仅在座的诸位堂主就是天赐面上也不好看,因此只求点到而已,力争和局。但是几招过后,发现司徒朗招式狠辣,力道十足,竟然剑剑都向自己的要害攻来,哪里是比武切磋,分明想要自己的命。展昭心中诧异,此人自己不过初识,话也没说过两句,怎么好象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也罢,若不给他个厉害,反倒显得我胆怯了。因此瞅个时机,变守势为攻势,将手中长剑一抖,内力加到七分,只听宝剑一声铮鸣,径直向司徒朗面门攻去。
展昭的剑法基本是走刚猛一路,但也不失轻灵,加上他多年行走江湖,历经大小几百场战阵,汲取百家之长,不断改进,如今江湖上能接他十招的不超过二十人。司徒朗是魔教的大高手,自然也不是易于之辈,否则那敢向南侠挑战。他出身世家,幼承名师,剑法轻盈中带着后劲,可谓自成一派,一时之间两人也难分胜负。
自从展昭反守为攻,这场打斗比刚开始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场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两人都是成名的豪杰,又都正当盛年,皆尽出绝学,在座的众人盯着场内飘忽不定的两个身影,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漏掉一个精彩的动作。
不提魔教诸位堂主长老表情各异,心思莫测。单说教主君天赐,她武功远胜在座众人,目光更历,一开始就看出展昭虚以应付,未尽全力,心想他到是个明白人,遂放下心来,闲闲的自斟自饮。但她很快就发现司徒朗剑式中隐藏的杀机,不紧眉头一皱,心想这司徒朗好不知趣,展昭武功远胜于他,打到现在只是给他个面子,让他知难而退,却为何还步步紧逼,未免太过分了,如此下去,今日如何收场?看展昭的样子也是力求和局,偏偏司徒朗就不配合,一幅非争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也罢,眼下也只有我出场给他解围了。想到这里,天赐也取过一只宝剑,轻身一纵,向场中飞去。
那里展昭和司徒朗正斗的难分难解,忽见一个白影瞬间飞来,带着一股凌厉的剑气,同时击在两人的剑身上,逼得两人同时后退数步。定神一看,玉冠白衣,单手负剑而立,却是教主君天赐。展昭一愣,不知天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她笑吟吟说道:“好,好,二位不愧都是一时的豪杰,看你们打得精彩,我也不禁技痒,不知展兄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随便切磋几招呀?”
众人一见教主亲自下场,齐声叫好,司徒朗不能和教主争,瞥了展昭一眼,转身退下。此时有人大声嚷嚷着叫取教主的圆月弯刀来,天赐一摆手,说道:“不必,弯刀煞气太重,出则必见血方回,我今日就向展兄讨教剑术。”说罢,挺剑身前就要发招,却忽然身形一晃,脚步踉跄,似乎酒劲又上来了,展昭知她今天喝的不少,赶紧上前一步说道:“佑之,你已经醉了,不如该日愚兄再陪你过招。”“不要,”天赐晃晃脑袋,气恼的说道:“你小看我么,告诉你我就是再喝二十杯,也一样出剑。”话虽如此,在座众人都已看出教主脸颊晕红,身形不稳,分明已是半醉了,心中暗暗担心却无人敢上前拦阻。
天赐向四周看了看,说道:“这屋里气闷的很,不如我们到外边去打吧。”说罢,也不管展昭答不答应,飞身纵出大厅,脚尖在荷塘边的白玉栏杆上一点,跃起丈余,待落下时金鸡独立,单脚站在荷塘中间一片硕大的荷叶之上,剑背身后,身子随着荷叶左右摇摆,却又稳稳的并不落下,仿佛粘在了那片荷叶上一样,晚风吹动衣衫,真个飘飘欲仙。展昭见了暗赞好俊的轻功,魔教群雄也没见天赐露过这手,既惊讶又兴奋,纷纷离了大厅来到池边观望。
展昭虽无争胜之心,但久闻天赐的威名,几次见面却从未交过手,也很想知道她的武功到底如何,跃跃欲试,当下也不再推辞,一晃宝剑,跃出庭外,恰恰落在天赐旁边的另一只荷叶上。
天赐冲展昭眨眨眼,又嫣然一笑,展昭不明其意,顿时一愣,晃神间却见一道白虹闪电般向自己攻来,展昭赶忙向后一倒,堪堪躲过,但却已失了先机,天赐几个后招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到,展昭都来不及出剑,左躲右闪,还要注意脚下有没有东西着力,十分狼狈。岸上群雄见了齐声喝彩,给教主助威。
天赐一连几剑给展昭一个下马威,却并不乘胜追击,突然收剑停步,哈哈大笑,说道“展兄,你如此客气,连连相让,却为那般呀?”展昭看她脸上促狭的笑容,知道被她算计,存心让自己出丑,心中气恼,朗声说道:“教主果然出手不凡,休怪展某得罪了。”说罢,剑尖一晃,化为点点寒星向天赐的周身罩过来。此招流星剑雨乃是展昭的绝学,很少有人躲得过去,天赐只见无数剑影将自己包围,虚实难辨,不由一惊,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展昭动了气。她也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手中宝剑划了个半圆,带出剑气将周身护个严实,同时借力打力,将展昭的剑气反弹回去。
展昭见她瞬息之间,不但破解了自己的剑招,还借力反攻自己,功力如何暂且不提,这份机变却是难得,心中佩服。他久未逢敌手,诸多绝招难得施展,今日对上天赐,可谓旗鼓相当,豪气顿生,遂再无顾忌,全力施为。
两人在荷塘之上上下翻飞,绝招频出,精彩纷呈。诸位堂主在岸上看的也是目瞪口呆,皆感有幸今日能目睹二人之战,可谓受益良多。司徒朗也早就看出展昭的真实功力,暗道惭愧,原以为他和自己顶多不相伯仲罢了,现在看来真是天外有天。
展昭与天赐斗的正酣,却发现对方的剑势变缓,身形也越来越迟钝,好几次自己的剑都是险中又险的擦着她的衣服过去,心中奇怪不知她又搞什么鬼。打着打着,展昭瞅个机会,跃起丈余,在空中拧腰转身,头朝下,一剑向天赐头顶刺来,其实这招对天赐来说极易躲过,展昭此招本为虚,真正制敌的是接连的几个后招。可谁知天赐抬头见剑势袭来,竟不知躲闪,脸上一片茫然之色,眼看就要真的刺上,展昭大惊,急忙于空中收势,可他招式已经使老,勉力收回七分,另外三分仍然向天赐袭去,紧要关头,天赐终于回过神来,勉强侧身,那剑气贴着她的脸颊过去,落下几根断发。可这一转身,她站在荷叶上就失去了平衡,身形摇了两摇,竟向池塘中栽去。
幸好此时展昭已找到着力的地方稳住身形,见状顾不得细想,顺着水面飘过去,伸手一揽她的腰,险险在她落水前将她捞起,又一拧身,弃剑不要,双手将她打横抱起,脚尖一点荷叶,稍微借力,纵身向岸边飞来。
岸上众人见奇变陡升,都大惊失色,却因离的远救援不及,今见教主并未受伤方才松了口气。
展昭抱着天赐回到庭中,将她放在地上,轻拍她的脸,柔声唤道:“佑之,佑之,醒来。”君天赐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展昭和周围众人,茫然问道:“咦,我们不是在比剑吗?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展昭苦笑道:“还说呢,你不知刚才有多险,你忽然酒劲上来,晕了过去,我的剑险些伤了你。”天赐听罢哦了一声,揉揉额头,眉头一皱,旁边赶紧有人递过清茶,天赐就着展昭的手喝了几口,方感觉好些,让展昭扶着站起来,对各位堂主说道:“惭愧,本座不胜酒力,只好提前退席了,诸位兄弟不必顾忌我,只管尽兴。”又转头对展昭说道:“麻烦展兄送我回去,我还有事和你商量。”说罢由展昭扶着,摇摇晃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