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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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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为众恶本,自绝善行业,是故致痛聚,妄言何益人?——

《佛说须赖经》——

人无信不立,信用是人的第二生命。一个人说话不诚实,信用破产,就如同车无輗軏,到处行不通。因此,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又《宝女所问经》说:菩萨有三法常怀至诚。何谓为三:未曾欺佛、不自欺身、亦不欺诳一切众生。所以,吾人应学菩萨,常怀至诚待人,乃能为人敬重,成就道业。

然,这只是圣人与佛祖的思维方式。在红尘俗世中,比比皆是妄语欺人之辈。轻者调笑轻慢,重者害人性命、逼人家破人亡。

十一月的九州,飞雪连天,冰寒入骨。

地处明光圣世极北的边关重镇,九州本来是极繁华的。玉川与明光的所有贸易全在这里进行,茶楼酒肆平铺,歌馆旅社林立,这里的热闹绝不输于中原任何一个大城市。可是上个月………………才嫁到玉川和亲不足一年的逸乐公主,居然带着所有陪嫁人员奔回了圣朝!

原因为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但是,两国的关系却一下子跌到了冰点,战事眼看即开。

商者避乱,古来名训。

于是乎的,政事风云一变,边关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往年的十一月,接近年关,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各家买卖主都在为了应销年货而四下忙碌不停,可今年的九州,街上冷冷清清的只剩小猫几只。

阴暗暗的天空,仍然在飘着偌大的雪片。这场自从三天前就开始下的大雪,整整的下了三天了已经,却仍然未见丝毫停歇的迹象。呼啸的北风吹得各家店铺门前的幌子扑棱棱直响,几家矮屋顶子上的瓦片也不间歇的刮下来了些许,砸在地面上或摔成碎片、或隐入厚厚的积雪中不见了踪影。

正晌竿的时候,还见了几家的伙计出门来瞧风。傍晚的时候,巡城的卫兵还四周绕了一整圈。但是随着城门的关闭,夕日慢慢徐落,这街上的人就益发的少了。

只除了那个人…………

那是个女人,似乎是个女人吧?雪白的狐皮大氅连帽带身的,遮住了所有可以确定她性别的部位。脸、似乎是露着的,但却没有人看过。如果不是她的手上握着一束鲜红的梅花,没有任何一个观望过她的人,会肯定她是个女人。毕竟她的个头确实是高出一般女子太多。就算在边疆如此地方,她也比大多数男人还要高佻!

她、如此一个一眼看过去就绝对与众不同的女子。

此刻,静静地站在九州城最富有的杨连凯府宅门口已经有整整一个时辰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只知道,她在日暮尽时,将手中的一株红梅,甩手钉在了杨家的门楣、那一尺三寸厚的冬岭长松木门楣上。

门内的家人,其实早发现了她,只是她没动作也不知该如何招呼她。可如今………………开门欲看如何?却不料,一开门,门上那只挂了近百年的杨门永福的匾额却是一下子跌了下来。意外的不及做任何防护,只能看着它在四个门卫面前,摔成了粉粉碎。

事、怪事、奇怪非常的事。

人、怪人、奇怪非常的人。

那个女子在把梅花钉在门板上后,便消失隐退了。没有留下来大开杀戒,也没有报官寻仇的种种行径。半个月中,杨家除了丢了六夫人为老爷杨连凯新制的一件新衫外,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以着那女子的功夫来讲,如此的平静,太过隐晦了…………

月中旬、月盈满、月当空照。

年近六旬的杨连凯,今夜照例的没有在任何一位夫人房中过夜,而是独宿在了自己的院落中。不留房事,不是因为年岁已高,而是因为——迷信。

也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吧?杨连凯比平常的商人更加的迷信。初一、十五不只戒五荤三宴,而禁戒女色、嗔骂与责罚。这一天的杨老爷是圣人!

可这一天的圣人远远无法弥补他往日的过失。罪恶自从发生的那刻开始,便注定了它回复的时侯。正所谓:恩怨前定,终极难逃,若许几时,命丧黄魂。

杨连凯本是小商之子,他一无傲人家产、二无过人的机智,本不该成就如此家业的。可是,他却凭了一样大多世人不会、或会也不用的本事打拼到了今天。那就是——如簧巧舌、三寸不烂!

生意初起时,他用过人的口才说服了客户买他的货物;生意中期时,他叙叙如涛的结了无数商盟同伴共赚宏利;生意最高时,贪婪不知满足的他嫌一分一厘的赚钱来得太慢,变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同伴身上。联合官府,设下骗局,害得同伙们一个个破产倒闭。然,他并不打算如此放手,深怕有一天会有复仇者登门的他,向来都是斩草除根。

然,世上没有不漏鱼的网。

三月前的灭口行动中,他的手下寻遍了季家的上上下下,也没有找到季家那个天生聋哑的七岁小儿季云涛。虽然明知那个小孩从小体弱多病,如此多疆多事之地,怕是无法存活下去的。可杨连凯就是不放心,不放心这一点点的瑕疵。

七房太太,十三个子女都说他杞人忧天、太过谨慎。却不知,在他的心中,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一个被寻仇者束之俎台上的日子。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只是漂亮得有些……有些错位。

女子的容貌不是娇艳,也应该是美艳,再不然妖艳也算,实在特别的话,清艳绝伦这四个字也是存在于世的。可是她呢?她漂亮得象个男人。

英气逼人的剑眉,傲视苍穹的凤眼,静若悬胆的挺鼻,似乎薄情可又那样多情的双唇,加之这一副高佻健美的平坦身材,白衣如雪的皮氅和那只寒光闪闪的长剑,怎么看也象是一个英朗潇洒的少年侠客。但其实呢?

他没有喉结、其一;

他玉面无须、其二;

其三者,没有一个真正的少年侠客,会象她这样的——行侠仗义!

不错,是行侠仗义。因为杨连凯记得非常清楚,自己所得罪的人当中,绝对没有一个与她稍似半分的人。且,她身后的那个一直瞪着自己却始终不开口说半句的小男孩,正是——季家唯一逃得生天的残疾儿子、季云朗。

姑娘可否放过在下?杨某一定将季家所有的财产双倍奉还于季云朗,且立誓,终生不允家人再扰季府!虽然明知无望,但杨连凯仍然想用三寸巧舌再争取一下生权。

话是问出口了,可那女子却仿佛丝毫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拿着一只崭新的秋州羊毫玉杆笔,在一只空扇面上比比划划!?

她到底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杨连凯不明白,季云朗也不明白。

虽然这个女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季云朗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她从游兵手中把自己救了下来,给自己吃喝,替自己看病,还在看了自己的血书后决定要帮自己复仇。可是…………

半月前,她到杨府转了一圈,却只打碎了人家的门匾;

十天前,她又到仇家绕了一刻钟,这回带回来的却是杨家不知哪房小妾给杨连凯新制的白绸内衣一件;

今天,好不容易遨到复仇的此夜了。她却在制伏了杨连凯后,好有心情的在那儿寻思起扇面的问题来了!左左右右的可在那边反复琢磨了许久后,终将手中的笔放下了。

不画了?

当其它二人全作如是想时,杨连凯在眼前一晃后,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了!然后,那女子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银鞘短把的小匕首来。拔出银刀,一道寒光扑面,杨连凯双目一闭,确以自己死定时,却发现痛的不是心窝或脖颈,而是嘴唇?

睁眼惊看,只见那女子用银刀划破了自己的嘴唇,然后以血代墨,润笔画起红梅来了。雪白的扇面上,点点勾勾的芸出十数多形态各异的红梅来。或迎风怒放,或静羞含苞……最美的是那左上角孤伶伶的一朵,半开半放正是娇艳好时节,可不知怎的,却与那些群芳离了那样的远。远得那样孤寂,诚然特别,却无谓温情。

梅,画完了。

接下来呢?放手?离开?亦或者是………………

破目取汁!?

季云朗一直知道人的眼珠是黑色的,却不曾想到过,它被划破后,流出的不是红色而是黑汁。浓浓稠稠的黑汁配以红浆混成了棕墨,正巧巧的可以调作干枝之色。

红梅开于干树,画上所需的枝叉并不多,一目之汁足够,而这女子也只剜破了一目所用。这样的行动,不知是只为了节约?还是为了让杨连凯亲眼看到这一切怪象的发生。

极美的一幅红梅凌霜图告成了。

精致的画工,考究的扇面以及那十一只墨漆扇骨…………如不知这画以何为作的话,它一定是件极好的成扇。

只是……如果材料所作,怕世间无人敢买!

所有的原件都告成功了,唯剩下了扇骨之轴心锁尚无着落。

随着那女子的目光在杨连凯身上的冷冷移动,不只刀俎之肉的杨老太爷魂胆欲裂,连站在一边的季云朗也吓得脸色苍白。尤其是在她硬生生的从杨连凯心窝上所出一只软肋来后,更是将晚饭所进之食,尽数吐了个一个干净。

如脂美玉的纤手,拿着那一只软肋在扇骨处比比划划后,决定将它再行改造一番。拿着银刀在杨连凯,那个疼痛欲死却不得的男人面前,生生削着他的活骨。那种感觉,无从言语!虽不再骨肉相连的疼痛,却生如发肤的切身彻寒!

这个女人,太过心狠手辣了。

刀是银刀,平素里切瓜削菜的十分利落,如今摆弄起人骨来,倒也不算太逊色。十几二十下后,细细圆圆的轴心便已经削好,穿铆在扇骨之心后,打扇一开,半月之面。

果真是把好扇呐!

只可惜有画无字。

于是,反扇之面,取血再书:

红梅映雪独枝俏,孤芳显圣成他笑。

喜临前庭风烟起,只为三寸乱舌嚼。

闲言碎语讥不足,可笑诚郎惧虎逃。

弃妇再从湖中起,点绛唇起灭簧宵。

你…………你是一朵湖的人?

在将那只落款为点绛唇的血扇,活订在杨连凯的眉心后,那女子带着季云朗走了。如同她们静悄悄的来一般,亦静悄悄的走了。满府杨宅百余人,沉睡憨睡,却不知掌家老爷已经活肢分罪,一命呜呼了!

那女子的轻功端是极好,不只飘出了杨府,也无声无息的带着季云朗来到了城南外的小树林中。那里隐藏着一辆马车,是早备下了。准备在事发后,迅速离开这座也许会翻天覆地的九州城。

路上,女子赶车行路,而季云朗却一直窝在车厢内,思索着这其中种种。终于在想破那首诗的含义后,问出了上面的那句话。

一句话,惊得那女子急拉缰绳,回首惊望那个依然菜菜青色的少年。所惊者,不是为了他看破自己的来历身份,毕竟一朵湖现在实在是太出名了,而点绛唇之前亦犯过不少重案。那首明诗,无人不知了吧?惊心者,只因为:你不是哑巴吗?好象听说季家那个小孩从小聋哑难治的!如今怎么会说出话来了?

季云朗认识她算来已有二十天了,说过大约七句话吧,只这一句是却象人话的。她,终也象个人了!笑道:我只是先天的失聪,并不是哑巴。

先天的失聪?那你如何晓得我在问你什么?别人又说了什么呢?而最重要的是如何猜出我是一朵湖的成员呢?

这次那女子没有说话,可她不说,季云朗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解释:我因失聪,于是从小学习口语,只要说的是官话,我都可以看懂你们在说什么。至于一朵湖,点绛唇之事嘛,我只听说过一朵湖,你的点绛唇却是头一次见。

你看懂了那首诗?女子有些冷漠的问着。冷漠,不是因为杀气、轻蔑,而是因为那诗中所讲的故事。那样的寒心…………

这样的问题,似乎该是顺理的回答。

而季云朗却在顿顿后,上前轻轻地从后环住了那女子的纤腰,喃喃地说:姐姐,不要把我送给好心人寄养。我想和你回一朵湖,做你一辈子的家人!

因往事,多少年心如止水,却在此刻,泪流满襟。

怀抱这个天生残缺却聪慧体贴的孤孩,女子知:自己后半生,不会再孤单了。轻言道:云朗,记住。姐姐的名字叫——朵沁梅。

一朵沁梅,本有着一桩极好的姻缘。十四岁及笄本应婚嫁作他人妇了,却因家母病丧,又托三年重孝。岂不料这三年中,身材竟然突发猛进的长到六尺有余。一时之间,各式的纷言四起。有人说她是邪魔附体;有人说她本身就有邪灵作崇,否则怎会一出生就克死父亲,要嫁人就克死母亲一事?

谣言越传越不象话,终至让夫家胆怯,退掉了亲事。

而个子在一年后,已经长至七尺的她,再无人敢提婚嫁之事。无事孤女,家败人散,落湖自尽,却因缘重生。

一朵告诉她:树有千枝,人有万形,重者在心。

而一朵那个奇怪的妹妹又告诉她,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有自己这样身高的女孩子是那样的幸运,做着人人称羡的工作,享受着各方成功男子的追求爱慕…………

那个时空是怎样的,沁梅并不知晓。想来即使是真事,自己也无从享受。

只是,那时的七尺已经不再让她感到自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痛。

而如今,那丝心痛也不复存在了。

搂着这个新认的弟弟,满怀的尽是温馨:云朗,姐姐告诉你,一朵湖啊…………正想给他讲诉一朵湖美丽的风景时,却突然忆起了自己与他的这般称谓!

姐姐!?

他七岁是没错,可自己如何已经三十二岁了!

作他的姐姐,实在是太老——太老——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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