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一眼便认出了立在眼前这黑衣青带的男子——如意堂堂主楚元奇,皱眉道:“楚堂主是前辈,为何要对一个后辈女子下如此重手?即便有原因,大可明刀明枪地来,暗箭伤人也是明门正派的作风吗?”
他这几句话问得铿锵有力,楚元奇老脸一红,无言以对。
楚熙联却是容他不下,叔叔楚元奇那可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一号人物,哪里来的小子不识好歹,敢这样和他说话?见楚元奇不做声,忍不住道:“你算哪根葱?我们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靳泠阑眼尾浅笑,缓缓道:“如意堂何时与飞刀门成了一家?区区真是孤陋寡闻了。”
楚熙联瞧他一眼,下巴一扬,问道:“你又是谁?”
楚元奇目光扫过靳泠阑,微微一惊,继而冷笑道:“秦少侠当日在缥缈斋上力挽狂澜,揭穿了西夷人的奸计,老夫好生钦佩。但是可惜呀可惜,昔日的少年英雄今日竟做了朝廷鹰犬。秦少侠真是太令老夫失望了!”言辞间不时冷冷瞧向靳泠阑,满是不屑之色。
秦浪脸色微变,朗声道:“秦浪何德何能,实在担当不起楚堂主的期望。不过,泠阑是我结义兄弟,若然有谁对他不敬,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熠熠双目始终直视着楚元奇,气势逼人。
靳泠阑不由地一呆,秦浪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然而此刻他在众人面前维护于她仍是让她大为感动。楚元奇何人?武林白道四大派之一的如意堂的堂主,公然与他划清界线,无异于将自己放在与白道对立的立场上,与他委实没有半点好处。
楚元奇心头一颤,哪里料到这仅双十年华的秦浪眼中竟会生出如此冷澈的寒意。
楚熙联对秦浪的态度忍无可忍,说道:“既是朝廷中人,叔叔何必跟他们客气?”说着,愤然向前跨出一步。
楚元奇右手一扬,横在他身前,阻止他道:“联儿,叔叔时常教导你,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指靳泠阑,续道,“这位好歹也是端王府的小王爷,才智见识皆非泛泛。若然他二位不插手此事,我们也无必要与他们交恶。”此话听来是在教导楚熙联,实则却是在试探他二人的意图。
秦浪与靳泠阑却恍若未闻,静静地不发一声。
楚元奇猜不透他二人心思,但他心挂玉如意,也不多想,吩咐楚熙联道:“联儿,还不去把玉如意拿来!”
楚熙联微一迟疑,走到梁诗诗身边,叹道:“诗诗,不要胡闹了,快把玉如意给我。”
梁诗诗粉颊上仍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小嘴噘得老高。她本就怒气未消,此时见楚熙联态度软化,又对她好声好气,反而摆起了高姿态,他说向左,她就偏要向右,他要她交出玉如意,她就偏不让他如意。
楚熙联哪能不知她心意,可是楚元奇正在看着,难不成要他当着叔叔的面与她打情骂俏?脸色一冷,沉声唤道:“诗诗!”
梁诗诗见他故态复萌,心中一恼,索性跌足扭过身去,不去看他。
楚元奇看得大为恼火,不耐烦地道:“真是红颜祸水!联儿,你与这女子在一起久了,竟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她若一辈子不愿给你,你是不是也要我在这儿陪你等一辈子?”
楚熙联素来敬重楚元奇,此刻被他一骂,心中好不是滋味,再也不去理会梁诗诗的感受,脚尖一挑,黑木棒回到手中,微微一扬,飞速朝梁诗诗肩头落去。
梁诗诗忽生警兆,本能地一闪,心中正自纳闷,却惊见楚熙联木棒横打,向她攻来,竟忘了闪避,小腹一痛,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后退倒,又觉右臂酸痛,右手不由主地一扬,玉如意脱手而出。
楚熙联眼疾手快,伸手一接,玉如意终于失而复得。
梁诗诗这才跌到地上,她抬头望着欣喜满面的楚熙联,心痛让她忘记了身体的伤痛,为何眼前这个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子变得这样的陌生?
而秦浪惊骇的之情绝不在梁诗诗之下,他只道楚熙联怎样也是明门正派的弟子,莫说梁诗诗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即便是个不认识的女子,他也该当不会硬取豪夺,却不料楚熙联这般自私自利、冷漠无情。心中一怒,步移掌去,正中楚熙联手背,左手在下一托,玉如意落入掌中。
他这一招快如闪电,楚熙联只觉凉风乍起,眨眼功夫,又不见了玉如意踪影。再一抬眼,却见秦浪已然扶起了神情惨淡的梁诗诗,手中握着的分明就是玉如意。这才叫出声来:“啊!你……”却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秦浪冷冷看着他,正欲骂他几句,忽听靳泠阑大声叫道:“二哥,当心!”
秦浪警惕心起,足下微转,右掌果断拍出,却是力发无的,扑了个空。他心中一凛,炽热的劲风已然从另一侧迫近其身。秦浪的武功或许不逊色于楚元奇,心机与江湖经验却是远远比他不如。楚元奇的这招声东击西,已足以让他陷入困境。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楚元奇心中突现警兆,反手一捞,竟捞到一支竹筷。竹筷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却仍不住震颤,足可见发筷之人的深厚内力。回首一望,身后只有围观食客寥寥数人,却是普通而平庸,绝不似身怀绝世武艺之人。目光一转,落到茅店中的白袍人身上。但见那人虽是闲若端坐,却是好整以暇、畜势待发之态,兀自不露半点破绽,心想:此人绝不简单,若然让他插手此事,怕就不好收拾了。遥遥抱拳,朗声道:“兄台好功夫!待楚某了结了这桩家事,就来向兄台讨教几招。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白袍人冷哼一声,不屑于去搭理他。
楚熙联道:“叔叔,偷了玉如意,还引我来此的人,就是他!”
楚元奇“噢”了一声,目光转为凌厉,扬声道:“足下何人?也来觊觎我如意堂的玉如意吗?”
白袍人冷笑道:“什么金如意、玉如意?我要是希罕,你们焉能找得到我?”
楚元奇道:“好!既然如此,就请兄台不要插手!”
白袍人笑道:“我这人有个坏毛病,看到不平之事就手痒。若是我现在答应了你,待会儿又忍不住出手,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有人喜欢做小人,区区可不敢苟同!”
楚元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秦浪微微一笑,这位老先生也是不遵礼法、不拘流俗之人啊!
楚熙联见秦浪分神,木棒一晃,向他手腕挑去。忽听一物飞来,忙一缩步,一支竹筷当胸掠过,侧目去瞧,另一支竹筷接踵而来。楚熙联一怔,惊惶中那是动弹不得。却见眼前黑影晃动,楚元奇已将竹筷接在手中。
只听楚元奇喝道:“兄台非要与我作对,楚某也只好不客气了!”清啸一声,一匹灰马从林中飞驰而来。他快步迎上,与马擦肩之际,手在马腹一抹,一支银棒已到了他手中。霎时间,银光激荡,如雨纷纷,煞是好看。
靳泠阑心中暗赞一声,这大概就是如意堂的如意棒法吧。端王府中门客三千,她虽无暇习武,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从那些门客口中却也得知不少。这如意棒法的招式看来凌乱缤纷,华美绝丽,实则却是大气浑然,霸道夺人的必杀之招,所谓笑里藏刀、杀机暗藏,便是这棒法的绝妙之处了。此时看来,确是名不虚传。楚熙联是年少学浅,棒法稍显稚嫩,徒俱华丽之貌,不见霸气神髓。而楚元奇是炉火纯青,纯银棒在他手中施展得是出神入化、精妙绝伦。那白袍人固然可不将楚熙联放在眼中,楚元奇却不可与其相提并论。他究竟会如何应付?靳泠阑不禁暗暗为那白袍人捏了一把汗。
叹为观止的一幕突然出现,也不见那白袍人如何动作,待众人意识到时,他已大袖飘飘跃至楚元奇头顶,便似一缕轻烟,让人捉摸不定;黑玉短笛频频点出,击在纷繁的银光中,一串兵刃相交的声响急促暴出。
白袍人是飘逸灵动、如鬼如魅,在流泻激闪的银光中穿梭自如;楚元奇则是大开大阖、气势如虹,手中银棒越舞越疾、越疾越厉。
二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而与之同时,楚熙联再次挥棒向秦浪攻去,事已至此,不动手,难不成还要跟他耍嘴皮子?
此时的秦浪已将玉如意插在腰间,整暇以待。只见他身形略晃,双掌已出,掌影变幻莫测间,化解了楚熙联连绵不断的一轮攻势。
楚熙联棒舞不停,忽而横劈竖打,忽而左挑右刺,忽而远点近荡,竟也一轮比一轮强势。
秦浪见他攻势不弱反强,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理,豪迈之意大起,战到得意处,纵声长笑。
这四人战火一开,围观众人尽皆退散,连那店小二也弃店而逃。
楚元奇的如意棒法固然精妙,白袍人飘忽不定的身法仍让他极为不适应。他空赋千钧之力、强劲之功,与白袍人对攻,却是软软绵绵,似泥流入海,功效大减,战到数十回合,已渐觉吃力。见白袍人短笛攻来,匆忙闪避。忽见秦浪背对自己,心生毒念,银棒一收,反向后捅,偷袭于他。
秦浪与楚熙联斗得正酣,已然忘了周遭的一切,况且他年少英风,绝料不到楚元奇会偷袭于他,毫无防备之下,后腰已被银棒点中。他顿觉五内翻腾、血脉贲张。楚熙联黑木棒递来,他勉力闪过,棒势回转,他却避之不及,又中了一棒。
靳泠阑看得芳心直颤,冷汗涔涔。
楚熙联瞅准时机,木棒在他腰间一挑,玉如意凌空而起。
楚元奇目中精光一闪,纵身去接。
白袍人紧逼而至。
楚元奇银棒轻轻一磕,玉如意乖乖向楚熙联落去,他这才放心大胆地与白袍人在空中对起招来。
楚熙联没了秦浪的阻挠,又见玉如意从天而降,心中美美想到:这次总该到手了吧!不料,“叮”地一声,玉如意突然地变了方向,一枚飞刀“噌”地钉地树上。再看那玉如意,在草地上翻滚了几下,竟滚到了靳泠阑脚下。
楚熙联忙上前欲抢,秦浪却突然从斜里窜出,挡地他面前。看他容光满面,神情自若,似乎方才他叔侄二人的两击不曾让他损伤分毫,不由地身子一僵,再不敢动弹。
靳泠阑欣然而笑,却是另一番心态。
又一声“叮”,另一枚飞刀撞上楚元奇的银棒,变向激飞,“嘶啦”一声,白袍人头上竹笠一分为二,露出了他极为英俊且白皙几近透明的面庞,还有那满头白发。
靳泠阑心中叫道: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