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进衫带款款,缓缓走近,玄冰剑上仍萦绕着淡淡雾气。他身傍伴着一端庄娴雅的素衣女子,正是缥缈斋新任的斋主周汀兰。
刀应宇暴出一声大笑,扬声道:“云进,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这“苦”字方一出口,他已披风狂舞,掌中翻出一股气旋,状若游龙,向云进咆哮而去。
云进微笑着荡开玄冰剑,手腕翻转间,剑影频生,绕着刀应宇的掌风此消彼长,悠闲神态,仿若玩耍;紫光闪烁间,寒气盈然,遇掌风而不散,愈积愈浓,便似给矫矫游龙裹上白纱一袭,蔚为壮观。
刀应宇狂啸一声,收掌于腰,一拳击出,拳劲犹如利剑破空,却于半途倏然四散,拳影漫天飞。
云进步下甫动,游走四方,长剑左右盘旋,上下激荡,施施然紫影重重,宛若层涛叠浪,将拳影悉数卷散。
刀应宇目中精芒一现,蓦地腾空而起,双腿飞速扫出,皆是力负万钧,以至气波荡开的一瞬,满林树木狂震,百鸟轰然惊飞。
云进大喝一声:“好!”说话间,剑锋长出,白色寒光冲天而起,便似怒云旋风,吞噬腿影殆尽。
数招眨眼便过,刀应宇黑衣飘飘,静静旁落;云进剑光霍霍,锵然回鞘。
如此凝立半晌,二人皆不见动静。
展御轩、赵暮雪与马文彬三人屏息看着那二人,谁也猜不出谁胜谁负。
周汀兰却是一派祥和的笑意,温如春风,蕴藏着无限的自信。
刀应宇此时背对着云进,面部肌肉扭曲得厉害。他浑身不住颤抖,左臂与双腿已是霜气凝然。左拳兀自紧握,显是花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得以使身体的颤抖不至明显到被对方发现的地步。他心中更是惊涛难平,骇浪难抚。这数月来,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找云进报这断掌之仇,他全神贯注的也是习武练功,为此更是戒了女色。多日的闭关,他自问已武功大进,却不料云进更是精进神速。今日一败涂地,委实在他意料之外。
然而一羞再辱,刀应宇绝咽不下这口气,咬牙道:“云进,断掌之仇不报,我刀应宇誓不为人!”暗暗将内力提升至极限,双眼神光暴射,长发四散飞舞,衣衫无风鼓动,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势,准拟与云进来个同归于尽。
云进无端一笑,淡淡道:“还要来吗?”左手拇指一推剑柄,紫光一泻,玄冰剑已至刀应宇胸前,微微一顿,并不向前。
刀应宇见他明可至自己于死地偏又故做大方,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一怒,身形一晃,左掌向云进胸口印去。
但云进亦随他而动,手腕疾转,剑刃自刀应宇腕上拂过,剑尖一颤,又至他胸口,仍是点到即止。
刀应宇心中又气又凛,闪身疾走几步,又拍出数掌,势如破竹,掌掌致命。云进如影随形,身如轻风,闪过即逝,刀应宇哪里碰得着他?只见寒光一闪,玄冰剑又抵住自己胸口。
云进叹道:“刀兄何必逞强?我原不想伤你。”
刀应宇怒目通红,叫道:“谁要你手下留情!”竟跨上一步,向他剑尖撞去。
云进大是骇然,忙向后疾退。却见刀应宇嘴角抿出一丝邪笑,右肋处劲风陡起,心下一叹:非要逼人至此吗?振臂一挥,玄冰剑斜削而下,就要斩向刀应宇仅存的左手。
忽觉左侧一股热浪袭来,云进心中一动,右手挥剑不停,左掌从旁圈出,推出一掌冰霜彻骨。热浪消减的同时,剑尖已划过刀应宇手背,鲜血长流。
刀应宇闷哼一声,倒退而去。
爽朗的笑声传来,只听一人朗声道:“云兄果然宅心仁厚,奕某此刻出手解围,反倒成了小人了!”
刀应宇怒哼道:“奕如风,谁要你来帮我!”
云进全身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双目一张,朝那青衫男子望去,大声道:“你是奕如风?”
众人不料竟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目睹那白袍人真颜,皆是一惊,也忘了去追寻那两枚飞刀的来历。
忽听一把清亮的女声响起:“一到关键时刻就失手,阿业,你平日练功尽偷懒去了吗?”
众人这才注意到官道上的那几骑人马。
为首的一骑上是一年近三旬的女子,水绿的衣衫,深绿的披风,容貌平平无奇,却掩不住女子少有的威严与肃穆。正是卞凉飞刀门门主上官晓。
她正大为不快地数落着旁边一骑上那虎背熊腰、肩厚颈粗、健壮如塔的年轻汉子。那汉子憨头憨脑,措败地垂着脑袋,两眼直盯着马背,一言不发地听着上官晓的责骂。
看样子,适才那两枚飞刀该当是他二人所发,而被楚元奇挡开的那一枚定是出自这被唤为“阿业”的年轻汉子之手了。
他们身后的几骑上是几个装束相似的男子,容貌迥异,神采不类。其中一人圆润饱满,笑意满面;一人骨瘦嶙峋,面若冰霜,不正是方才飞骑寻问梁诗诗下落的丁师兄和陆师弟吗?
梁诗诗一看之下,不禁花容失色,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门……门主……”
上官晓向她望来,冷冷道:“诗诗,你好大的胆子!”
身旁的阿业终于抬起头来,冲着上官晓急急地道:“姐姐!”原来是上官晓唯一的弟弟——上官业。见上官晓向他瞪来,吓了一跳,忙又低下头去。
梁诗诗自小被上官晓的父亲上官义云收养,并收为门徒。上官晓亦待她不薄,二人在门中亲密无间,如同姐妹。梁诗诗为情郎做出背叛师门、损害两人间姐妹情谊之事,自是满心愧疚,又听上官晓冷言冷语,心中大痛,颤声道:“门主,是诗诗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变了!”
上官晓叹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能主动领罚,也算让人欣慰了。好吧,我便成全你!”纤指在腰间一抹,一枚飞刀旋入手中。
上官业大惊失色,想要出手阻止,又担心被姐姐责骂,一时心乱如麻。
秦浪见上官晓目露凶光,当真动了杀机,倏然跨上一步,便欲发掌,怎料她手中那枚飞刀空自凝在半空,久也不发出。
原来上官晓看着梁诗诗一心求死的模样,刹那间,心念百转,蓦地生出一丝不忍,飞刀怎样也发不出去。目光一转,落到楚熙联身上,心中愤愤: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始终是这臭小子。诗诗我不忍杀,便只有杀了他,方才解我心头之恨!想到此处,手臂一抖,飞刀纵出,直奔楚熙联而去。
梁诗诗心中一骇,也急忙从袖中飞出一枚飞刀,“叮”一声,将上官晓的飞刀弹开。随即发足奔到楚熙联身前,双臂一张,隔在他与上官晓之间,急切地道:“门主,千错万错都是诗诗一个人的错,你要打要杀便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诗诗死不足惜,只求你念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份上,不要……不要伤害于他!”方才楚熙联不惜伤害她来抢夺玉如意,着实让她痛彻心扉,但她始终心存一丝侥幸,若然他是被逼的呢?此时见他有危险,感情终于战胜了理智,她终究还是太爱他了!
上官晓秀眉紧蹙,怒道:“这臭小子到底哪一点好?你要这样维护于他?”
梁诗诗泪流满面,只是不住摇头。她实在不愿让上官晓痛心,却更加不愿失去这个男人。真是冤孽!大概是我梁诗诗上辈子欠了他的,注定要这辈子来还了!
上官业见梁诗诗如此痛苦,胸中怜意绵绵,拉了拉上官晓,壮起胆子道:“姐姐,既然玉如意已找到,你……你就饶了诗诗吧!”
上官晓勃然大怒,甩开他,厉声道:“若不是你贪恋诗诗美色,怎会被她骗去秘室的钥匙?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就盗取了玉如意?这笔账我还未跟你算,你倒有脸来为她求请!”
上官业一愣一愣,悻悻住口,再不敢多言。
梁诗诗悠悠道:“业师兄,诗诗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上官晓凝视梁诗诗半晌,突然言道:“既然如此,你梁诗诗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飞刀门弟子,你以后是生是死也与我飞刀门无半点干系!”
梁诗诗浑身一颤,无力瘫坐,似是瞬间被人抽去了精力,脸上毫无血色。
楚熙联很是感动,看着梁诗诗颤抖的双肩,就想过去安慰她。但突然感到楚元奇利剑一样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脸上,又极不愿在他面前显示儿女私情,当下打消这个念头,转头向靳泠阑望去。见她已将玉如意握在手中,情不自禁向那边探了探身,却见秦浪也是足下微动,冷冷睨着他。
却听上官晓又道:“楚元奇,枉你自称名门正派,竟怂恿你侄儿干下这等不要脸的勾当!武林正派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楚元奇怒火陡盛,喝道:“上官晓,不要以为你当了门主就能与我平起平坐!就连你爹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上官晓冷笑道:“我爹是敬重你兄长楚老堂主的为人,至于你,不仁不义之徒,不配!”
楚元奇怒目圆瞪,叫道:“你说我不仁不义?”
上官晓两眼一翻,说道:“你撺掇你侄儿欺骗我门下女弟子感情,盗取玉如意,是为不仁;你不顾上任堂主楚元昊不得打我玉如意主意的遗言,一意狐行,是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我可有说错?”
岂料楚元奇扬天大笑两声,理直气壮地道:“玉如意本就是我如意堂之物,当年你父亲耍下阴谋手段将它从我兄长手中骗了去,如今也是时候归还了!”
上官晓啐道:“好个大言不惭!当年我爹应楚老堂主之约比武,赢得光明,楚老堂主更是输得磊落,将作为赌注的玉如意双手奉上。既是输给了我爹,就是我飞刀门之物,何来归还一说!”
楚元奇嘿嘿笑道:“你倒是义正词严啊!你敢说你没有半点私心?以你的心思,能让这梁诗诗轻而易举地盗出玉如意,也真是少见了。”
上官晓面色陡寒,杏目一瞪,喝道:“你说什么?”
楚元奇得意道:“回去好好训练训练你门下的弟子吧!那么肤浅的追踪伎俩,焉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另一枚玉如意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自己来拿呀!”
上官晓一怔,继而突然仰天长笑,那笑声中竟透出一丝豪迈,朗声道:“我爹既能赢回第一枚玉如意,我亦并非没那个能力得到第二枚!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意图,我也无需再做掩饰。”玉手一扬,身后数骑上的弟子齐齐一跌而起,直奔靳泠阑而去,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她手中的玉如意了。
几人身法迅捷,靳泠阑只见几道黑影刷刷,瞬间便至眼前,倏地蓝影忽闪,劲风一鼓,黑影如撞上无形高墙,砰然四散,先后落在地上,哪里碰得到她半分?再看那几人,皆是面如土色,冷汗直冒,步下踉跄,似是受创不轻。
正欲与楚元奇展开厮杀的上官晓一惊,方才只是注意楚元奇叔侄俩儿,也忘了去细瞧周围的人,此时一看,才发现那是秦浪与靳泠阑二人,暗忖:朝廷也觊觎这两枚玉如意吗?不禁杀意大起,右手悄悄探向腰间。忽听一声冷哼,举目望去,那白发人正冷冷盯着自己,目光凛然,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白袍人须眉似画,眼深唇浅,完美无暇的面庞,让女子看了都凭生嫉妒。但他星眸冷澈,面履冰霜,单是瞥一眼,便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上官晓便是被他这种冷震慑了心魂,只是刹那恍惚,楚元奇已占了先机,银棒一挽,霎时间,气旋陡生,银光飞射,雨落风卷般向秦、靳二人袭去。他岂可容忍上官晓先将玉如意夺去?情急之下,也不顾及身份,竟明目张胆地抢起来。
秦浪冷笑两声,袖袍一动,忽地抢上,掌发如电,气吐若涛,每每与那银光相接,便是闷雷呼啸,振聋发聩。
楚元奇心下一惊,他只道秦浪有过人之能,却不料他竟强成这样!好胜之念大起,想我楚元奇半百江湖生涯,岂会奈何不了这毛头小子?随即放开手脚,将那银棒舞得赫赫生风,银色的光芒闪灭连连,倏之忽之,璨若星辰,华美绝伦。
秦浪掌出不停,内力源源催发,自掌中拍出来,便似玉雪翻滚,怒涛奔涌。这招“载雪乘涛”本是玄冰剑中的一势,此刻他用掌使来,竟也是驾轻就熟,威势不减。
楚元奇老练高深,自是从容不迫;秦浪年少葱茏,竟也是施施泰然。两人棒来掌往,一时间颉颃难断。
忽然间,楚熙联木棒纵出,向靳泠阑点去。他叔侄二人也算默契,此时大好良机,不出手,更待何时?
秦浪脸色一变,忽将楚元奇晒在一旁,掌风如剑,一招“晓霁长风”,直冲楚熙联而去。
楚熙联只觉手臂酸麻,虎口欲裂,黑木棒脱手而出。忽地眼前人影一闪,秦浪已将黑木棒接在手中,想也不想,旋身掷出。
木棒空自飞旋,便似黑盘一轮,咻咻生风,只听“叮”地一声空响,带着一道银光冲天而去,待它落下来时,已多了一根银棒相伴。两棒风驰电掣,几乎同时扎入土中。
楚熙联这才惨叫一声,踉跄退步。
秦浪本未用上全力,只因木棒自旋的惯性将他贯注之上的内力凭增了好几倍,以楚元奇之能,也是抵不住这万钧之势,银棒激飞,已是万幸。
楚元奇是在秦浪抽身去阻楚熙联时紧随而至,对敌项背,可谓先机独占,不想秦浪却使出这惊世骇俗的一招,令自己颜面大失,当下怒不可言,大喝一声,一掌拍出,盛怒之下催出内力没有十成也有九成。
秦浪反手一接,与他掌心相吸,顿觉一股霸道炽烈的内劲闯入七经八脉,他体内玄冰真气立即生出感应与之相抗。
上官晓见秦浪虽汗落涔涔,面上阵红阵白,似乎相当吃力,楚元奇却也是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忽而清笑一声,朗声道:“端王府中奇珍异宝无数,这玉如意与其比之,判若云泥,小王爷当是瞧不上眼,上官晓来取啦!”她素来不屑于楚家叔侄的阴险,自己就算与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同样的举动,也要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从不趁人之危。
音落身起,只见绿裙飘飞,上官晓御风而来,五指齐张,抓向靳泠阑手中的玉如意。顷刻之间,寒气袭来,一惊之下,掌风速转与来掌一对,就想卸去掌力。不料那寒气陡盛,生生将她吸住,欲罢不能,只得催动内力,全力应战。抬眼一看,惊上加惊,秦浪目光如炬,投射在自己脸上。
秦浪竟以一敌二,与白道两大高手拼起了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