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背着殷落阳登上崖顶,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玉瓶,倾出一粒红色药丸,拍入殷落阳口中,随即运出一掌,按向他丹田。
不久,殷落阳眉锋微耸,醒了过来,见曹寅瞪眼看着他,神气古怪,不知喜怒,蓦然一笑,正欲说话,曹寅已劈头盖脸地骂道:“我说殷落阳,做戏而已,你何必如此认真?你定要我为你收尸,你就快活了是不是?”
殷落阳一笑:“谁让卢老头子使出千年难得一见‘巽五凝风’?我手一痒,就什么都忘了。”
曹寅啐道:“你这鬼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幸亏你这次遇上我,若是沈玉楼那厮,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
殷落阳大大不悦道:“你提那个鸟蛋作甚?成天跟个娘儿们一样,老子见了就恶心。”看了气鼓鼓的曹寅一眼,伸手揽住他肩,笑道,“还是你小子好,与我臭味相投。”
曹寅推开他,骂道:“放屁!老子跟你可不一样!”
殷落阳仍是笑嘻嘻地道:“是了,就你这比石头还硬的臭脾气跟我大不一样!”
曹寅脸涨通红,还欲再骂,忽听殷落阳叹了一口气,不禁奇道:“你叹个什么鸟气?”
殷落阳道:“我们死了多少兄弟?”
曹寅目光黯淡下来,道:“十一个。”
殷落阳道:“是吗?尸首都抬回来了吗?”
曹寅眸中透出倦意,默默点头,沉吟一阵,又道:“你说……那把刀……当真能令江湖大乱吗?”
殷落阳望着他道:“你担心楼主的计谋不管用?这几天你不也看见了,多少黑白两道的人在打它的主意?”
曹寅白他一眼,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还有一些是山贼草寇,一群乌合之众,还能翻出个浪来?”
殷落阳笑道:“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见曹寅勾勾嘴唇,不置可否,又道,“你可听说过二十五年前轰动一时的‘琼阳草原一战’?”
曹寅哑然失笑,道:“你是说二十五年前秦少谦在琼阳草原大败‘横南三奇’的那一战?在大街上随便抓个说书的,他张嘴就能眉飞色舞地连说三天三夜,我自然略有耳闻,但谁人不知说书的最拿手的便是夸夸其谈,此事或许当真有之,真相如何,又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却不得而知了。”
殷落阳道:“说书的固然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但那一战的确轰动了整个武林。”忽而一笑,望着曹寅道,“当时你还只会穿着开档裤在地上爬,也难怪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
他冷不丁出言调侃,曹寅满脸窘迫,不等他说完便骂道:“敢情你就没有穿过开档裤,你就没有在地上爬过?二十几年前你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怕是连刀剑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
殷落阳也不发怒,忍住笑,道:“好好好,我们不要扯得太远,先来说说‘横南三奇’。”
曹寅道:“我只听说横南三奇来自邻国南离,兄弟三人武艺非凡,嘿嘿,能有胆量到中原武林挑衅,武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殷落阳道:“你还知道多少?”
曹寅想了想,又道:“听闻三人是亲兄弟,从来形影不离,但是与人对决从不同时出手,总是一人打阵,另两人袖手观战。”
殷落阳盯着他问道:“还有呢?”
曹寅烦躁起来,不耐道:“我又不爱听说书,哪能记得住那么多?”
殷落阳笑道:“我料你说不上来了,说书的也不一定说得上来,即便你听得滚瓜烂熟也是不知道的。”
曹寅一瞪眼:“那你还问?存心寻我开心吗?”
殷落阳道:“哪有闲功夫寻你开心?我是在考你。有些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逍遥楼的眼线不仅布满裔朝国土之内,还扩散到国土之外,江湖上近五十年间的大小事物均有记载。枉你身为逍遥七子之一,却不研读,真是……”
曹寅打断他道:“有那闲功夫看书,我倒宁愿多练练功。喂,你卖关子究竟要卖到何时?”
殷落阳摇头笑了笑,终于肃容道:“横南三奇在南离名声颇大,他们无门无派,亦无师承,但兄弟三人天赋极高,一身过人本领皆是自己领悟研习而成。老大莫天问,一把金刀五尺又七寸;老二莫天绝,一柄银戟锐光伴冷月;老三莫□□,一双铜锤重千斤。二十五年前,南郡柳亭镇中有个‘雪盐邦’,邦主胡伯溪、胡仲溪兄弟二人在江湖中颇具盛名,被人尊称为‘柳亭双溪’。那年重阳,雪盐邦上下正为胡伯溪设宴祝寿,席间,突然凭空飞来一片红叶,钉子一般钉入大厅正墙上,入墙两寸有余,那面墙上正好挂着一个‘寿’字,那红叶无巧不巧将将钉在了‘寿’字的那一点上。接着便听一把洪钟般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那人说道,‘柳亭双溪’名满天下,三日后城西杏子林,横南三奇前来领教。”
曹寅心想:能将柔软的叶子钉入墙中两寸,这横南三奇的武功却当真有这般厉害!
殷落阳续道:“胡氏兄弟本不是好勇斗狠之流,但人家公然下战书,不去太扫颜面,便如约赴战。胡氏兄弟没听过横南三奇的名号,只道又是那些上门滋扰挑衅的好事之徒,只需显露几招绝技就能轻松将其打发,若是言语投机,兴许还能交上朋友。却不料,胡氏兄弟只使出了四招就死在了莫天问的金刀下,雪盐邦从此没落。此后三个月内,横南三奇不断向各大门派高手挑战,连下战书三十一封,与四十五个高手交战,三兄弟轮番上阵,竟没输过一招半式。一时之间,红叶所到之处,无不人心惶惶。”
曹寅冷笑道:“白道中人向来自命不凡,遇到强敌又畏首畏尾,真是可笑。”
殷落阳望他一眼,言道:“那三人胜得多,渐渐不将小门小派放在眼中,便开始向白道四大派挑战。”
曹寅插嘴道:“四大派?不是五大派么?”
殷落阳道:“二十五年前缥缈斋还未创派,哪来的五大派?”
曹寅沉吟道:“是了,缥缈斋与□□花间派一样创派于二十四年前。”
殷落阳续道:“第一个接到战书的就是那龙三平的父亲,兴龙邦前邦主龙战。横南三奇小看了龙战的实力,仍只派一人出战,这次轮到莫□□。莫□□一双铜锤在手,虽有举重若轻之能,但由于他的内功是刚猛的路子,讲求一击即中、速战速决,因而每一招使出无不是倾自身功力之所有,招势不可能有太多变化,未免简单化一。而龙战蝉翼软剑飘飘如雪,一剑刺出总有百般变化,叫莫□□无从猜测,更难以招架。二人只斗了十招,莫□□铜锤终于败在龙战软剑之下,这也是横南三奇来中原后打败的第一战。”
曹寅奇道:“第一战?难道还有第二战、第三战不成?既然败了,哪还有颜面再留在中原,还不乖乖滚回南离去?”
殷落阳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输不得一招半式吗?学武最大的乐趣是有对手与自己交手,若是天下无敌了,岂不孤独?”
曹寅不屑道:“你那是歪理!学武者若不能强于他人,只会被人欺负,那学武来又有何用?”
殷落阳笑道:“各有各好,我不跟你争。”环臂走了两步,才道,“龙战那一战,让中原武林人士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但当大家都以为横南三奇败走归国时,龙战又收到了第二封战书,这与第一战只相隔三日。”
曹寅冷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练武并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尤其是当功力达到一定的境界,想要有所突破和提高,少则十年八载,即便是武学奇才,少需也得一年半载,三日内能有多大精进?横南三奇是否太心急了?哼,这一次定然又是败局。”
殷落阳摇头道:“他们想的可跟你不一样。”
曹寅追问道:“那还能有什么高招?”
殷落阳也不答他话,只是笑笑,接着道:“三日后出战的是莫天问,如你所料,他又败在龙战手下。”
曹寅冷笑道:“早就说他们不自量力了。”
殷落阳一笑,言道:“但是这次他斗到第一十五招才落败,比上一战可是大有进步了。”
曹寅道:“兴许莫天问的武功本就在莫□□之上,能多招架龙战几招也不希奇呀。”
殷落阳得意道:“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跟你说,他兄弟三人的武功修为旗鼓相当,不,应该说是不分伯仲、毫厘不爽。若是莫□□只能招架龙战十招,莫天问和莫天绝便绝不可能多招架一招。相反,三人中任何一人若能将龙战打败,其余两人也必不成问题。”
曹寅脱口道:“学武总有高下之分,亲兄弟也不例外,你说他们三人毫厘不爽,这大不可能,你休要糊弄我。”
殷落阳道:“怎么不可能?他们三人乃一胎所出的三胞胎,除了名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一模一样,连性格也是一般无二,便似一个人,武功修为一样自然也不希奇了。”
曹寅露出惊色,难以置信地道:“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孪生子我倒是听得多了,三胞胎却是头一次听闻,当真奇了!不过即使是孪生子,容貌或许难以分辨,但性格也或多或少会有差别,领悟力和资质也不可能尽数相同,武艺自然也会有伯仲之分,哪会真的一模一样?孪生子尚且如此,三胞胎就更加不可能了。”
殷落阳道:“不然怎会被人称为‘横南三奇’呢?这便是‘奇’字的所在了。”
说到这里,二人不禁神飞意驰,在心中想像起那横南三奇的模样来,良久,殷落阳才道:“又扯远了,方才说到哪里了?”沉思半晌,才又说道,“自莫天问败后,又过了三日,龙战收到了第三封战书。这一次,莫天绝又多斗了三招,在第一十八招将龙战软剑打飞,经三场决战之后,龙战终是败了,而打败他的那一招正是他的绝技‘吹雪飞蝉’。”
曹寅心中陡然一明,叫道:“原来他们三人轮番出战竟是为了在打斗中学习对手的招势!”
殷落阳道:“模仿招式倒是其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洞悉对手的破绽。只不过先前那四十五战,他们并未遇到真正的高手,只需一战便将对手打败,龙战却是第一个例外。大败龙战后,横南三奇又先后向其余三派下了战书。兄弟三人怀有过人之智,又锲而不舍,三大派之主——如意堂堂主楚元昊、万剑山庄庄主马万山以及飞刀门门主上官义云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中,皆败在他们手上。就这样,兄弟三人半年内尽败中原武林各派高手。”
曹寅点点头,忽然问道:“何以你说了这么久都不见秦少谦出场?”
殷落阳一手按腰,笑骂道:“敢情你还真把我当说书的了!”
曹寅一愣,忽而笑嘻嘻地道:“说书的可没你说得好听。”
殷落阳没好气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是横南三奇来到中原的第二年,三月初七,飞刀门门主上官义云与横南三奇的第四战。当时这件事已经轰动了江湖,不论横南三奇到哪儿找人挑战,都会有很多人专程赶到比武地去看热闹。这次也不例外,琼阳草原上挤满了人,连先前败在他们手上的武林高手也悉数到场,龙战、楚元昊和马万山也在其中。上官义云心知今日已到了中原武林兴衰荣辱的大关头,便使出了他新创的独门绝技‘穿花七星’。这一招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七刀齐发,角度方位刁钻无匹。莫天问一见也傻了眼,但他心肠歹毒,见势头不妙,便往人群里钻,上官义云怕伤及无辜,故而投鼠忌器,不但‘穿花七星’无法使出,还让莫天问钻了空子,一刀砍伤了右肩,再也不能发射飞刀了。横南三奇大胜上官义云,得意非凡,向着围观的武林人士大声道:‘谁敢再来?’群豪早已是面无人色,心中虽是不甘又愤怒,却都忌惮对方神通,终无一人当真胆敢上前一战。一时间,偌大的琼阳草原,黑压压站满了人,却静得令人胆寒。横南三奇见状,更加得意,狂笑道:‘中原武林已无人矣!’哪知他们笑声未绝,便听得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谁道中原武林无人矣?’声如平地惊雷,俨然傲气勃然。群豪定睛一看,只见一弱冠少年越众而出,箭眉朗目,碧衣翠带,肩头刀柄上一抹挂红被风高高扬起,八尺之身往那场中一立,端的如山似岳,尤其那凌厉的眼神,看人时似能发出光来,直直射到人心里去。”
曹寅拍手叫道:“秦少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