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进一行三人快马加鞭入了淮州城,马不停蹄直奔兴龙镖局宜林分号而去。
天已渐渐阴了下来,灰蒙蒙的甚是压抑。
他们来到镖局门前,却见大门紧闭,看看四下无人,卢景廷才上前叩门。“咚咚”声脆响,三长一短,这是他们事先便定的下暗号。
一个镖师将门开了一条缝儿,探头打量了卢景廷一眼,又看了看云进与冷若冰,最后目光回到卢景廷身上,问道:“阁下可是卢景廷卢老前辈?”
卢景廷点头道:“正是。”
那镖师道:“快快请进,帮主和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忙将三人引入内堂。
其时已有人前去通报,龙三平夫妇闻迅而出。两日后几人聚首,见各人皆安,俱是欣然。
待几人落座,卢景廷便问道:“龙兄,失镖可已寻获?”
龙三平微笑道:“已然寻获。”
卢、云、冷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卢景廷蹙眉问道:“可知那劫镖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龙三平道:“那女子恁地狡猾,与我夫妇二人周旋半日,所使招数五花八门,愣是不肯以本门真功夫视人。不过……”忽地一笑,望向韩玲。
韩玲笑道:“不过她百密一疏,落下了一样东西。”
三人齐声问道:“什么东西。”
却见韩玲微微起身,从袖底亮出一枚飞刀,纯金制成,刀柄末端红绸似火,甚是夺目。
云进见了,脱口道:“飞刀门的‘火流星’?”
冷若冰道:“难道那女子是飞刀门门主上官晓?”
卢景廷冷笑道:“除了飞刀门门主,还有谁能使这金色的火流星?只是没想到,她枉称名门正派,却还不如□□来得光明,当真令我们白道为之汗颜!”
龙三平夫妇想到这层,也不免摇头叹息。
静了半晌,云进开口问道:“不知其他几人可有消息?”
龙三平笑道:“湛儿、飞儿昨夜已与我们会合,现正在房中养伤。”
云进略一探身道:“那我周师妹呢?”
龙三平道:“周姑娘至今仍未现身啊,不知是否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话音方落,韩玲已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龙三平不明所以,不禁侧目瞧去,正见妻子在向他使眼色,他会意向云进望去,只见云进一脸愁容,忙改口道:“许是有些事情耽搁了,周姑娘身手了得,云兄弟不用太担心。”
卢景廷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周师妹做事稳重,人也聪明机灵,就算真的遇到麻烦也能轻易摆平的。”
冷若冰也偷偷朝云进望去,见他担忧的样子,不知怎地,竟忽地想起那日周汀兰临走前哭着喊出来的那句话——“好好照顾我师兄,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还能记得她的眼泪、她的狠决、她的不舍。她突然意识到,云进与周汀兰之间,存在着一种割不断、舍不去的牵绊,也许不易察觉,却总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她微微牵动嘴角,也想着说一两句劝慰的话来,脑中却是空白,只得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忽又觉得这一笑颇是突兀古怪,忙又低下头去,心中叹息复怅然。
云进见大家皆开言相慰,不觉尴尬,笑道:“谢各位关心。周师妹追的那条路是南方,来回的时间长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顿了顿,又道,“龙大哥,既然失镖已寻回,是否该立即送往端王府?”
龙三平闻言,却忽地面露难色。
卢景廷赞同道:“未免夜长梦多,此事早办为好。”
龙三平默默与韩玲对视一眼,无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云进心中大惑,追问道:“可是烈焰刀出了什么问题?”
龙三平想了想,终是道:“其实……我们手中的烈焰刀是假的。”
云进、卢景廷大惊,蓦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什么?”
韩玲见他二人反应如此之大,忙白了龙三平一眼,怪道:“你这人,说话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转眼又朝云、卢二人道,“卢大哥、云兄弟,事情并非你们想像的那样,请你们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说来。”
听韩玲如此说,二人虽是疑云未消,却也心下稍安,先后坐下。
韩玲见他二人一脸紧张不安,微微一笑,道:“二位请用茶。”
卢景廷胡乱捧茶饮了一口,云进却忍不住道:“龙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急煞小弟了。”
韩玲道:“打从接这趟镖的那一刻起,我夫妇二人便知此事非同小可,经不起半分大意。我们虽信得过帮中各位兄弟,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北上之路必千难万险。于是我们想了一计,明里我夫妇二人押假刀出镖,暗中则由小女绮舒携真刀走另一条路北上,以避人耳目。”
卢景廷、云进与冷若冰三人只听得瞠目难语。
半晌,才闻云进大笑一声,道:“好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龙大哥,你这招妙啊!”
卢景廷亦笑道:“龙兄、大嫂,二位演技了得,可骗得小弟好苦啊。”
龙三平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卢兄不要介怀才好。”
卢景廷摆摆手,哈哈笑道:“大事为重,无妨无妨。”
冷若冰心细,虽觉此计甚妙,也仍有一丝不妥,言道:“龙姑娘只身一人上路,不是更令人担忧?”
韩玲叹道:“我本也如此想,但那丫头信心满满,定要接下这单差事,我们也拿她无法。”
云进微感讶异,正容道:“事态严重,岂能容她任性妄为?”忽见龙三平、韩玲四道目光齐齐向他射来,方觉失言,正是无法出言转还,已听卢景廷笑道:“云兄有所不知,我那世侄女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云进奇道:“哦?有何独特之处?”
卢景廷起身道:“我那世侄女天生聪颖过人,八岁时就已读尽天下书,十岁那年瞒着她父母上京赶考,竟让她中了个探花。她通晓天文地理、史学音律、奇门遁甲,人称‘探花女诸葛’。”看向龙三平夫妇,笑道,“龙大哥,这暗渡陈仓的点子,也是我那世侄女的杰作吧?”
龙三平笑道:“实不相瞒,正是小女拙计。”
卢景廷续道:“至于武艺方面,她深得龙兄和大嫂的真传,不仅能将玲珑双剑使得出神入化,还将这二人双剑的剑法二合为一,可谓青出于蓝。”
韩玲轻轻一叹,无奈道:“卢大哥每次都如此夸她,才令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她懂得再多到底还是只没在天空下飞过的雏鸟,江湖险恶,远非她能想象。此次又肩负重任,万一出了差错,我们便是这江湖的罪人了。云兄弟说得对,舒儿真是太任性了。唉,我真是……很担心啊!”
龙三平却不同意妻子之言,说道:“舒儿这些年一直在幕后为我们出谋划策,哪一次失手过?兴龙帮如今能有这般规模,她的功劳不在你我之下。舒儿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势必有番大的作为,若不给她历练的机会,她如何能成大器?难道你要将她一辈子栓在我们身边,庸庸碌碌地过一生?夫人,你太妇人之仁了!”
韩玲委屈道:“我这不是心疼女儿么?这么多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便不担心么?”说着,牵袖拭了拭眼角。
龙三平见不得妻子的眼泪,只得软语道:“舒儿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根本不会惹注意,行事反而方便呀!”
韩玲心中有气,侧过身去,不再理他。
云进不料事情突然演变成这样,不禁大为歉疚,忙起身揖道:“二位夫妻之间若是有了间隙,便是云进之罪了。”
龙三平大惊,忙上前扶住他道:“云兄弟言重了。”
卢景廷微笑道:“云兄弟,他们夫妻二人我最了解不过。他们事事都是琴瑟相谐,唯独在女儿的事上大有分歧。这些年来,为了女儿,没少绊过嘴,但都只是逞逞口舌之能,过不了许久便好啦。这不正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么?大嫂,你说是也不是?”
韩玲扑哧笑出声来,笑骂道:“敢情卢大哥每次到我家中作客,就是为着研究我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么?
卢景廷知她只是一句笑言,便也抱之一笑。
经这一闹,韩玲心中愁云尽消,眼见云进长身玉立,神采奕奕,不禁笑道:“看来云兄弟的伤势当是全好了。”
云进道:“全赖冷姑娘的悉心照料。”
韩玲又向冷若冰望去,见她红粉菲菲,不由大感惊奇,道:“为何我感觉冷姑娘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冷若冰微微一笑,望了望云进,二人便把这几日里所经历的事一一向众人说了。
龙三平夫妇听罢,大为震惊。
龙三平激动道:“云兄弟原来是秦将军的同门师弟!失敬失敬!”
云进抱拳道:“云进对二位隐瞒多时,实是逼不得已。一路上,二位为烈焰刀与敌人殊死相搏,损失惨重,云进在此谢过了!我师兄一家死得冤枉,死得凄惨,云进誓要找出幕后真凶为他们报仇雪恨。如今烈焰刀重出江湖,势必卷起一番武林浩劫,却也正是我彻查此事的大好时机。前后诸事繁多,还多要仰仗于二位。”
龙三平听得心神激荡,朗声道:“武林的浩劫我夫妇二人断然不会袖手不理,秦将军的冤案也绝然不会坐视不管!”
卢景廷喜道:“有龙兄相助,云兄弟便是如虎添翼了。”旋又变色道,“不过逍遥楼插手进来,此事将会变得非常棘手。毕竟,这世上还无一人能知晓逍遥楼的真正实力。”
龙三平道:“逍遥楼行事诡异怪诞,十一年来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吞噬了不少武林正派人士,就连花间派、天绝教和玄阴宫都对它忌惮三分。逍遥楼中养的那一群人,也不知是人是鬼,竟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尤其是那‘逍遥七子’,个个身怀绝技,心狠手辣,见过他们的人都已成了死人。但是这次,竟有两人为烈焰刀而现身,那奕如风不知又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
韩玲叹道:“仅仅只是两个人,就令我们元气大伤,若是那逍遥七子一齐出动,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冷若冰沉吟道:“‘雪银鞭’殷落阳,‘快刀’曹寅,他们二人的本领我们都已见识过,却不知其他五人又何绝技?”她二十多年来深居简出,从不过问世事,绝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会踏出花间派,离开师父,离开师姐妹,只身一人涉足江湖。
云进踱开步子,道:“另外五人分别是,‘风火拳’徐向峰,‘追魂笛’沈玉楼,‘流星锥’杨潋……”
卢景廷接嘴道:“据我所知,那杨潋早在十年前便以通敌卖国的罪名给处死了。”
云进骇然道:“十年前通敌卖国?此话怎讲?”
卢景廷道:“十年前,秦将军败亡的消息方一传来,秦府便惨遭灭门之祸,举国震动,民心不安。第三日,朝廷便将靖王府中的奸细推出午门,以泄露军机、通敌卖国之罪名斩首示众,其首级还被悬于午门之上爆晒十日之久,这才稳住了国内的躁乱。”
云进冷笑道:“事情那有这么简单,我看那杨潋也只是只听命而为的替罪羔羊罢了!”
卢景廷赞道:“云兄弟的见识果非一般,我当时也觉此事蹊跷,还特意委托在朝中的朋友打探虚实,但是太后严令禁止,朝中风声鹤唳,无人胆敢谈论此事,更别说非异之声了。”
云进浓眉深锁,默然不语。逍遥楼为何要牺牲一个杨潋?太后为何要打压非异之声?那靳暄又真与此事毫无干系?此事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只看其牵连范围之广,就足已令他心惊不已。
冷若冰见他神情沉重,心里也是难过,柔声道:“云大侠,此事一时也急不来,还需日后慢慢调查,你还是放宽心吧。”
云进回过神来,冲她一笑,缓缓道:“冷姑娘说得对,我已等了十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冷若冰浅浅一笑,半晌又道:“那逍遥七子中还有两人是谁?”
云进道:“一个是‘鬼枪’,另一个是‘千面郎君’。此二人最是神秘,只空有名号,却从不曾见其现身。”
卢景廷道:“也许这次的事件会令他二人现身也不一定。”
云进淡然道:“如此岂不甚好?”
几人沉默半日,龙三平忽道:“我忽地想起一事,不知几位进淮阴州城时可听到过一支童谣?”
冷若冰道:“龙帮主说的可是‘日升京楼,海水流。西征路,不回头。只见孝廉,人称颂。’?”
龙三平道:“正是。老夫只觉这童谣中必大有深意,却始终参之不透。”
云进叹了口气,说道:“龙大哥,这童谣的前两句隐射的是两个字。‘日升京楼,海水流。’分别是‘景’字和‘毓’字。”
龙三平想了想,仍是不解,道:“云兄弟可否说得明白些?”
云进道:“龙大哥可知端王靳昀字号为何?而我师兄秦少谦的字号又为何?那‘孝廉公’指的又是谁?”
龙三平捋须蹙眉道:“端王靳昀字文景,秦将军……若我没记错,当是字毓之。而‘孝廉公’是靳昀十三岁时就已获封的爵号。”
云进点头道:“龙大哥果然见多识广,这其中深意怕也不难参透了吧?”
龙三平又一思索,登时明了,脱口道:“这是何人在散播谣言,是想至端王爷于死地么?”
云进摇首一笑,缓缓道:“龙大哥焉知这童谣中唱的不是真的?”
龙三平挺身道:“端王爷为人刚正不阿,人所共知啊!”
云进又是一叹,只觉浑身乏力之极,慢慢坐下,喃喃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也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