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二抬青昵暖轿从偏僻的城西出了城门,轿夫脚下飞快,径直往郊外走去,不多时便入了深山。四周草木繁密,葱葱郁郁,前方倏然水响,不远处一道山涧在石缝中流淌,清水下落,汇入泉中,泉水碧浅墨深,浑润如玉,泉边野花缀绿,欣然可爱。
慕啸北挥手落轿,靳昀下得轿来,与慕啸北对望一眼,走到泉边,卷起衣袖,伸手在泉水中摸索一阵,摸到一口铁环,用力一拽,山林蓦然轰隆作响,却见山涧之水越流越细,须臾干涸,而那泉水滔滔汩汩,渐渐退去,眨眼可见泉底苍碧青苔。又听咔嚓一声响,泉底正中忽地裂开一条缝儿,竟是一道石门,泉底豁然洞开,露出长长一道石阶,石壁上火把燃起,将那秘道照得通亮。
靳昀与慕啸北携两个轿夫走下石阶,那石门随即闭合,泉水又涨,山涧复流,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这泉底的秘道曲折狭长,四人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走到一扇石门前,门高一丈,“天”、“权”二字斗大,刻于门上;貔貅衔环,在火光摇动之下,透出阴冷的光芒。
慕啸北上前扣响铁环,左一下,右三下,石门应声而开,一个偌大的圆形厅堂呈现眼前,高三丈有余,宽近二十丈,墙壁打磨平整,七扇石门均匀排开,各门上方皆插有火把,照得厅中白昼也似,门上依次刻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几字。
与天权门迎面相对的是一方三尺高台,台前石阶两旁置有火台,火光澄红,噼啪作响。
奕如风高坐台上,面含微笑,左右站了五人。左手两人是“雪银鞭”殷落阳与“快刀”曹寅。右手三人,一个方脸浓眉,魁梧如山,挺身定立,威武不凡;一个手持三尺长一管银笛,脸若白玉雕成,俊美绝伦,然身形单薄,便似不禁风吹;另一个个头小小,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倨傲的神情,一双眼睛贼亮,转来转去不离靳昀。
四人入内,两个轿夫退往一旁,慕啸北走上前来,抱拳道:“属下参见楼主。”
奕如风居高下望,淡然道:“事情可办妥了?”
慕啸北道:“幸不辱命。”
奕如风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大声道:“好!真不愧为逍遥七子的‘鬼枪’和‘千面郎君’啊!”目中精芒一盛,落到靳昀身上。
靳昀冷冷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揭下一张□□,那面具下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竟是一个韶华如花的女子。
奕如风笑道:“汀兰,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
周汀兰扔掉面具,一面除冠拆髻,一面淡然道:“是主人布局得好,汀兰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发落如瀑,她伸手到颈后轻轻一拨,丝般飞扬起来,映着她那嫣嫣双颊,甚是撩人。
稚气男子好奇地奔过来,上下打量着周汀兰道:“好姐姐,你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便是那真的靳昀在此,与你站到一起,我也是分辨不出真假的。”
周汀兰匆匆瞅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而后毫不避讳的宽衣解带,三下两下便将那一身冗赘的行头扒了个干净。她本纤瘦,为扮靳昀而在衣衫中塞进许多填充物,早已热得她香汗淋漓,直至此时方觉舒心。但内里女装已然汗透,纱罗贴身,更显出她的身材娇好玲珑。
俊美男子看得心神荡漾,不由主凑了过去,在周汀兰耳边轻轻一嗅,迷醉道:“好个美人更衣,玉体生香啊!”
周汀兰睨他一眼,嘴角衔笑,冷冷道:“沈玉楼,你还是这副令人恶心的德性。”眸中似有若无的笑意忽地凝成两道寒光。
沈玉楼心叫不妙,手中银笛优雅一旋,向后飘退几步,站定时,银笛上已钉了三枚绣花针。他也不动怒,陪笑道:“周娘子也依旧是这般火辣辣的难以亲近啊!”
稚气男子咯咯笑道:“沈玉楼,你惑尽天下女人,今日怎地束手无策啦?”
沈玉楼心中恼火,却不显出,施然理理衣衫,兀自笑道:“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稚气男子啐道:“你那一套,老子才没兴趣知道!”
沈玉楼挑眉一笑,说道:“是了,小烈你年纪还小,怎会对这大人的事感兴趣?”
稚气男子怒道:“我已经十八岁,不是孩子了。”
沈玉楼接口笑道:“是吗?原来我们杨烈已经十八岁了!可有心怡的女子,可曾一握柔荑,一亲香泽,一抚冰肌啊?”说到忘情处,脑中浮现出各态美女的动人风姿,不自禁伸指在两片红唇上轻轻划过,姿态之优美更胜女子。
杨烈听得满面通红,又见他分明男儿之身,却流露出女子媚态,心中已是厌恶之极,忍不住开口骂道:“我没你这么不堪!没你这么……这么不男不女……”竟说出了他最忌讳的四个字。
沈玉楼蓦然变色,扬声道:“你说什么?”右手一抬,银笛长出,已指到杨烈颚下。
杨烈反应也快,右肩一缩,三枚流星锥已到了指间。
奕如风不料他二人一言不和,便成剑拔弩张的僵局,大为恼怒,高声道:“住手!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都犯糊涂了么?”
曹寅看不下去,一皱眉,骂道:“沈玉楼,亏你还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现在竟跟一个孩子计较,你还要脸不要?”
殷落阳嘻嘻笑道:“他怎么会不要脸呢?沈大帅哥连命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脸啊!”
沈玉楼被奕如风一喝而醒,本欲罢手,但那二人说话阴阳怪气,他闻言怒起,暗自运劲,便要发招。
魁梧男子冲上来一把将他按住,厉声道:“玉楼,楼主在此,不可太过分。”
沈玉楼心中不平,却也不敢当着奕如风的面放肆,只得忍气退到一边。
奕如风于盛怒间平静下来,向沈玉楼道:“玉楼,杨烈既已正式坐上天玑之位,便是你们逍遥七子中的一员。他经验尚浅,日后诸事还需你来提点。你责他骂他倒是无妨,却再不可小睢于他。你和他哥哥杨潋难道不是兄弟么?”
沈玉楼无话可驳,只得道:“是。”
奕如风点点头,向台下那七人一一望去。沈玉楼怒云笼眉,脸如白纸;杨烈一脸得意,乖戾不驯;殷落阳与曹寅交头接耳,窃窃而笑;慕啸北缄默阴沉,冷眼旁观;周汀兰漫不经心,神思不属;只有徐向峰姿态端然,滴水不漏。奕如风瞧得不耐,玉面一沉,说道:“主人的计划已经开始施行,你看看你们,散散漫漫,是想坏了主人的大事么?”
七人闻言一震,齐齐抱拳垂首,道:“属下不敢。”
奕如风提袍上了石阶,往太师椅上一坐,言道:“啸北、汀兰,外面的情况如何?”
慕啸北道:“江湖各派人士已陆续赶往端王府,明为拜寿,实则个个心怀不轨,都是冲着烈焰刀而来。王府上下皆为此事周旋,早已忙得不可开交。”
奕如风又道:“靳昀和靳泠阑有何异动?”
慕啸北道:“靳昀已被我下了迷药,不到午时不会醒来。至于靳泠阑,兀自在府中抚琴,却不出门迎客。”
奕如风目中放光,笑道:“这个小王爷心眼颇多,不知这回又会出什么奇招来破我这个局。”
杨烈一听,不服气道:“靳泠阑那小子,我与徐大哥和沈玉楼托镖的途中也曾见过,人倒是生得白净俊俏,但是纤纤弱弱的,看不出有什么大的能耐。”
徐向峰笑道:“小烈,人不可貌相。靳泠阑小小年纪就能游刃于江湖与朝廷之间,自有一番过人之处,万不可轻视之啊。”
杨烈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闷闷不语。
周汀兰上前道:“至于秦浪,他已完全相信了我们合演的那出戏,靳昀已经成了他的大仇人了。”
奕如风赞道:“做得好!”
沈玉楼得意道:“改名换姓就想瞒天过海,云进和秦浪未免也太小看我逍遥楼情报网的实力了。”
殷落阳忽地笑道:“那云进倒有几分能耐,不过想与我们逍遥楼斗,无疑是螳臂当车。”
周汀兰笑了笑,言道:“不过,这出戏能够演成功,也不光是我们的功劳,李延棠和靳暄也出力不小呢!尤其是那首童谣,呵呵,也只有靳暄才想得出来。”
徐向峰沉吟道:“李延棠包藏祸心,而靳暄,是狼子野心,两个都不是善予之辈。”
奕如风道:“他们的目的是靳昀,我们的目的是云进和秦浪。目的虽不同,但利益不相冲,我们还需与他们好好合作。”徐徐起身,道,“啸北、汀兰,你们速速回去吧,莫要让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