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堙山东临潋江,西入卞凉琼阳草原,连绵数百千里,横跨东西,成为淮州与邠州的自然分界,其势雄奇险峻,无人不知。
其时鸟静山空,偶有隐隐歌声传来,流音萦回,如鸟唱溪鸣,甜美清新。遥见青峰郁苕,小径逶迤,一粉蓝窈窕身影沿径而下,在冠如华盖的密林山间款款而行,时隐时现。
此女生得娇俏可人,手拈一朵淡黄野花,哼唱着没词的曲调,只是随意而为,却是无比轻快。就在此时,她听到一把声音在头顶响起:“敢问这位姐姐,去淞溪镇最近的路是哪一条?”
声音倒是绝美,清亮而婉润;语气也是恰如其分,恭敬而不失风度;内容更是答来如举手之劳。但女子却蹙起蛾眉,扬起那张红润的俏脸,不悦地道:“你再说一遍!”
马背上年轻的白衣公子双眉微扬,拱手又道:“敢问这位姑娘,去淞溪镇最近的路是哪一条?”浅浅的笑意,暖如春风。
女子促然一笑,妩媚横生,得意道:“算你反应得快!”她这心怀一开,才发现眼前这位公子竟是风雅旷逸,气度不凡,白马挺立,衣袂翩然,一双眼若秋水莹澈,卓而不群。他身侧的两个男子,蓝衫的从容淡定,黑衣的神采悠然,亦不是泛泛之辈。而他身后的那个红衣姑娘正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没好气地盯着她,略带酸意。女子知她心思,掩嘴一笑,又道:“你们要去淞溪镇?可巧,我正打那儿来。”
白衣公子笑道:“那区区真是好运气了。姑娘走的这条路想必就是最近的一条吧?”
那女子轻笑道:“公子果真聪明啊。”忽而感到一道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自己身上,脸色一沉,瞪向那目光的主人,不客气地道:“看公子生得正正经经的模样,怎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倒是黑衣男子先开口了:“看不出来,原来二弟也是惜花之人啊!这也难怪,谁叫这位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呢?”
蓝衫男子嗔怪地扬起拳头,做了个威吓状,黑衣男子耸耸肩,悻悻住口。
那女子显是被他那句“貌美如花”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
蓝衫男子窘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见姑娘腰间的那枚玉石颇为别致才有所冒犯,姑娘见谅。”
白衣公子闻言,一看之下,也是兴趣大增,只见那玉石通透若琉璃,翠绿之中两点殷红,却是一对戏水鸳鸯,不禁赞道:“果然好玉!”
女子双颊上升起两抹绯红,玉手抚着那枚玉石,娇笑道:“这叫秦楼玉石,若几位有兴趣,也可去淞溪镇的月老庙求一枚送给自己心仪之人,可是一件美事呀。”
那小嘴噘得老高、兀自一言不发的红衣姑娘此时终于展露了笑颜,她小孩儿心性,一见大敌失了威胁,便自自然然与对方亲近起来,嘴里好似抹了油:“好姐姐,你是说这秦楼玉石是你心仪之人在淞溪镇月老庙求来给你的?”
那女子的脸更红了,娇艳得好似一朵绽放的牡丹,却也直言不讳:“是呀!”
红衣姑娘欣然作色,美目流转,羞答答落在白衣公子身上。
午间的阳光少了露水的湿重,却越发的灿烂了,薄纱一样轻洒在雕花窗棂之上。
赵暮雪倦身而坐,下颌轻轻搁在双膝上,正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那是一片朝气蓬勃的喧嚣。街头巷尾,人流如织,哓呼嘈杂;岸畔江心,船舸画舫,弱管轻丝。远眺对岸,亦是人影撞撞,言语之声,依稀可辨。近处树影斑驳中,又有黄鹂清啼翩飞,喜趣无忧。
然赵暮雪眸中,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傒幸。想她性情温婉单纯,素无烦忧,师长同门亦无不对这个最为年幼的弟子疼惜有加,七年前与马文彬定亲以来,在她眼中,这世界更是无限美好。然而展御轩的大胆告白却令她在无忧无虑的生命中首次体味了烦恼的滋味,如同持久的旭日高照后乍然飘起的小雨,它的不期而至只会让置身其中的人彷徨无措。
敲门声忽起,有人步入门来。
赵暮雪感到来人在她身上披了件单衣,一股暖意流入心田,头也不回,幽幽道:“文彬哥哥,你说倘若我也能像这黄鹂鸟儿一样永远快快活活该有多好!”
来人开口答道:“你若这样冻着,生病了就真不能快活了!”
赵暮雪心下小小一惊,扭头一瞧,尴尬顿生,不知所措地道:“展大哥,怎么是你?文彬哥哥呢?”
展御轩心中一阵失望,冷冷道:“他呀?我把他灌醉,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赵暮雪杏目圆张,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展御轩被她看得心中一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骗你的!”
赵暮雪不禁莞尔,早该料到展御轩是在逗她,怎么就胡涂了?但这一轮戏谑下来,她反倒觉得不那么拘谨了,说道:“展大哥,你真的没有解药吗?”
展御轩道:“这酥香软骨散本就是我的一位伯伯闲来无事练着好玩儿的,别说原本就没有配制解药,就算真有解药我也不会带在身上的。”
赵暮雪奇道:“为什么?”
展御轩理所当然地道:“我要捉弄一个人,还要让他好过吗?”又觉失言,忙改口道,“此番回去,定要让他配出解药来,若害到不想害的人,也好有办法弥补。”
赵暮雪知他话中所指,微微颔首,轻声道:“其实展大哥不用留下来的,现在动身去追秦大哥他们,兴许还来得及。”
展御轩心中一痛,沮丧道:“展御轩当真这样惹人讨厌,赵姑娘连半刻也不愿见到我?”
赵暮雪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除了这句,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该不该解释。
屋内的气氛陡然一窒,窗外黄鹂的叫声越发的清脆了,声声落入赵暮雪耳中,欢快悦耳,却引来心中一阵杂乱。
展御轩却突然笑了,说道:“逗你的!我是那么小器的人吗?”
赵暮雪却笑不出来了,她很是不解,拒绝展御轩只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就是她自己也无法完全释怀,而他却能在这儿若无其事地与她谈笑风生,展御轩,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展御轩接下来的举动,无疑给赵暮雪满载疑问的心中又增添了一道迷离的色彩。
展御轩不知何时从袖中摸出一枝嫣红的牡丹,举到赵暮雪眼前,浅笑道:“赵姑娘,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改观的。”
赵暮雪白若凝脂的脸颊被那牡丹映得通红,看着展御轩诚恳而坚定的眼神,她不禁头皮发麻,原来他仍未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