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
白衣醒过来的时候,仍旧被紧紧抱在沈月的怀中。沈月轻轻的吻着白衣的双手,眼里流露出那样的光来,仿佛……那神情仿佛是沙漠中看到水源的旅人,仿佛赌徒注视着即将打开的底牌,带着莫名的狂热和渴望,让人莫名其妙的紧张。
白衣有点莫名其妙,她还清楚地记得昏迷前的那一幕,沈太君毫不留情的对自己出手,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哪里?沈太君呢?
还有为什么沈月看起来这么反常?
她睁开眼睛,探询的得看着沈月,我做错了什么了吗?喔……我记得她们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那么他们知道我是北慕容家里的人了!我,北慕容家的大小姐,硕果仅存的那个星星之火。这里是南方,难道又是我家的仇人吗?!
白衣惊惧的翻身就要起来,却深深地陷在沈月的怀抱里不能挣脱,这个温暖的有这熟悉的百合花芳香的怀抱,让她心底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她家中遭逢大变,这几年都不欲和人提起,拼命的想要当成是一场恶梦,可是心中的苦楚却一点点的沉淀在那里,没有办法疏解,今天在这个温柔的臂弯里,白衣突然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受尽万般宠爱的女孩子。
沈月轻轻的整理抚弄白衣的鬓发,慢慢的问:“你爹爹呢?”
白衣更加惊恐,睁大眼睛看她,她自小见识广博,又际遇坎坷,本来是处变不惊的,可是沈月这样问她,肯定是仇人无疑,难怪爹爹当年带着自己云游天下,每次却都绕道而行,说什么也不肯经过这里。她曾经在书上读过《忆江南》,背给爹爹听,爹爹的脸色大变,一天都不肯吃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沈月见白衣的一双眼睛大睁,却有泪水在其中打转,心中大痛,赶忙说:“好孩子,你别害怕,我是……我是你爹爹的故交,你看这个地方好不好。”
白衣举目四望,却原来是一个陌生的所在,自己身处一个构造精巧的水榭之中,三面环水,栏杆边上有生长的及其茂盛的荷叶,随风轻摆,露出尚未长大的花苞来。水榭四周寂静,偶尔有禽鸟的鸣叫声传来,水榭大约有三四间小房,两个人身处的是前方临水的小厅,布置得很奇特,墙上挂着数幅字画,皆古老陈旧,模糊不清,显见久已没有住人。
然而白衣却盯着堂中一幅少女的图画出神,那个少女身着黄色纱衣,乌发如云,面目已经沾染尘灰看不清楚,然而体态轻盈,衣袖轻挽,正双手轻举,做出依恋的姿态来,身后模模糊糊的背景,应是江南常见的小桥流水,一大片影影错错,仍能看出作画之人下笔娴熟,十分用心,令人见之忘俗。画上题着一首小令,字迹模糊,隐约是欧阳修的“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白衣心里诧异:“这是爹爹的字画,我认得,爹爹的书房里有很多这样的字画,都是画着这样的美人儿,小的时候我淘气偷偷的闯进去,撕坏污损了好几张,爹爹就很生气,很厉害的骂我……后来我也生气了,不肯吃饭,从山庄里跑了出去,不小心跌到山谷里,山谷里很黑,我也很害怕,但是人者不敢哭出来,怕被爹爹笑话。
突然间跑过来一只小花豹,长得特别的可爱,我不认识这是什么,就和它一起玩儿,累了趴在一起睡着了,直到爹爹找到我。爹爹的样子好可怕,眼睛都红了,嗓子也哑了,衣服都被树枝撕破了,看到我恶狠狠的要打我屁股,可是又一下子抱住我哭起来,我吓坏了也一起哭。
后来我们一起把小花豹带回家里抚养,爹爹说它的妈妈被猎人打死了,要我以后好好的照顾它,我可高兴了,山庄里没有什么小朋友陪我玩,这下子我可不寂寞了。可是我的妈妈呢?爹爹指着那个美人图说,这个就是妈妈,还说我乖乖长大了,就带我去看妈妈…….“
沈月问:“你认识这幅画?”
白衣点点头说:“我认识,我爹爹说,那是我妈妈,我小的时候爹爹还教给我画画。这笔迹也是我爹爹的,他写这个月字总是会在旁边顿上一顿。”
沈月心中酸痛,强行忍住,柔声问道:“你的爹爹妈妈呢?为什么丢下你一个人?”
白衣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和我们家是敌是友,我早知道总会有人认出我来的,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爹爹妈妈,都死了。”
沈月紧紧抓住白衣的手:“新雨,你叫新雨,你的爹爹叫做慕容青松,对不对?”
白衣惊讶不已,这个名字,很久都没有人叫起了,突然之间被叫很不习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爹爹怕我被仇杀所累,从来不许家里人和外人说起我来,连慕容家的好多人都不大知道我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沈月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报紧白衣,哭道:“新雨!我是你的妈妈啊!”
白衣彻底糊涂了,只觉得被紧紧抱住,几乎不能够呼吸,耳边是殷切的呼唤,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就只想着:“妈妈,我的妈妈。”她使劲儿攥住自己的衣襟,问沈月:“你……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儿,我妈妈有爹爹留下的信物,爹爹临死前跟我说,江湖险恶,人人都要害我们慕容家的人,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他从没有告诉我妈妈是谁,我妈妈已经不在人间了。”
沈月哭泣着拿出一封发黄的书信来,递给白衣,白衣一看却是自己父亲的起笔,封面写着:“沈夫人亲启”,再看信中内容,确是慕容青松当年留下的书信,言明要带自己的亲女离开,抚育成人,今后如有相见,有留下的信物为凭。
白衣大哭,问:“信物呢,我爹爹留下的信物是什么,你拿得出来么?”
沈月拿出印章来,白衣接过来看了又看,慢慢的从贴身的衣服中拿出一个缝得密密麻麻的小囊来。打开,里面是一样的一枚小小的血红印章,只是背面刻着下一句“清泉石上流”。
两枚印章放在一起,纹路严丝合缝,果然是出自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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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沈太君和云嫂默默相对而坐,听到里面白衣的哭喊:“妈妈!”两个人也是辛酸不已,泪如雨下,不敢出声,只好以手绢敷面挡住悲声。再听里面是白衣一迭声的惨叫:“为什么不管我和爹爹,爹爹被仇人害死,为什么不来救爹爹。”夹着沈月的痛哭,沈太君心如刀割,几欲晕倒,只得以手捶胸减轻痛苦,心中不断自问:我难道真地做错了?
好容易里面平静下来,原来白衣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从小父亲教导她独立自强,又是经历过离丧之痛的,反而先止住悲伤;沈月得知自己和爱人已经天人永隔,肝肠寸断,幸喜有白衣在侧,得见爱女,稍稍欣慰。
两人慢慢的谈论旧事,白衣现在有了母亲,心中宽慰,终于肯讲出那一日的遭遇来。
那一年秋天,山中的松果成熟,果实累累,白衣和自己的玩伴花豹,这已经是原先那个小花豹的第3胎的小儿子了,他们一起穿山越岭,白衣袋子里的松果装得渐渐满了,正要踏上归程,乳娘浑身是血的找过来,原来家中仇人经过多年的寻访,终于找到了他们隐居的山庄。慕容青松早些年中了毒,一直没有找到解药,只能靠着高深的内力压制。如今大敌当前,眼见抵挡不住,来的是南慕容的长老,和一些厉害的帮手,无奈之下只能苦苦支撑,好在南慕容旨在取他的性命,别人无暇顾及,北慕容家的几个人突围了出去,乳娘循着花豹的踪迹找来,奄奄一息,告诉白衣,家主已经被杀,山庄被烧成一片白地。
白衣要回去,被乳娘死死拉住,说家主临死之前特意交待,找到大小姐,务必让大小姐迅速离开,从此隐姓埋名平安度日,千万不可以又给自己报仇的念头,他自己血债血偿没有什么,希望恩怨到此为止。
乳娘不久伤势过重离开人世,白衣埋葬了乳娘,心力交瘁,晕倒在地,花豹将她拖下山,放到有人烟的路上,才被白老爹救回家。
沈太君和云嫂两个人正在外面,远远看到家中的心腹家人急急忙忙的赶来,不敢走近,远远的示意,沈太君和云嫂眼神相交,赵塬这后生,果然沉不住去,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