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所有客栈里,龙门客栈是规模最大而又最多人光顾的。既然受欢迎,酒美菜好自然不在话下,更主要的原因,龙门客栈乃是黄河帮所经营,凡是过往江湖中人,都喜欢在此吃饭投宿。若你喜欢,无须踏出客栈半步,于此间便可满足吃喝玩乐各方面要求。自开业以来,每天客如潮涌,虽然热闹非凡,龙蛇混杂,但其中却秩序井然,因为谁也不敢在黄河帮的地头生事,所以这里还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使被仇家追杀,花钱进龙门客栈消费,等于找着一处庇护所,仇家坐在对面,亦只能干瞪着眼看,于此间绝对不敢动你分毫。所以龙门客栈无疑于黄河帮的一块招牌,亦可称得上为天下第一客栈。一些武林人士,有事没事的也跑来龙门客栈,请黄河帮中相熟的人吃饭喝酒,攀一攀交情,所以龙门客栈客似云来,每个人在此均出手阔绰。
马天佐吃一了碗面,碟里的牛肉只是胡乱的吃了几片,便觉腹中已饱。客栈里的伙计从来没见过如此吝啬的客人,连酒也不喝一杯,不禁对他翻起了白眼。马天佐心里冷笑一下,并不计较,继续听客栈里的对话。
北邙派被灭,龙门客栈比起之前更加热闹,附近的江湖人士每天齐集于此,一则为打听消息,二则想看看天下第一帮如何应对此事。自从黄河帮崛起,郑州一带风平浪静,帮派之间和平共处,偶尔发生摩擦,便由黄河帮出面,于龙门客栈中设宴,双方掌门人共同出席,理论一番,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各自冰释前嫌。在黄河帮的管治下,郑州甚至连杀人放火,偷鸡摸狗都难得一见。因为黄河帮帮规甚严,凡有人敢无故在郑州滋事,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黄河帮便是郑州的判官,说起话来掷地有声,连官府也不敢得罪。朝廷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郑州交由黄河帮管理,官府中人也乐得耳根清静,平时可以闭起门睡大觉。
一夜三十六条人命,而且就发生于朝廷及黄河帮眼皮底下,对于过惯风平浪静的江湖人士来说,犹如平地春雷,整个汴京一片轰动。三山五岳,三教九流,只要稍懂武功自命为武林中人,均蜂涌而至龙门客栈。黄河帮一方面感到压力甚大,另一方面又趁此机会大发其财。
一桌上共有九个人,每个人均喝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大汉身穿紫靛短袿,赤着双膀,一身肌肉突现,正是人称“扛山豹”之郝畦,一手拿着酒碗,一边打着饱嗝说道:“听说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一个月前于江湖上出现,而且干了好几件大事,连鬼影此等高手,也没把他杀死,可见此人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依我看,当年没人找到‘镔铁神功’,一定就藏在他身上,此刻神功练成,出来为父母报仇。”
马天佐听到“马天佑”三个字,心中一震,随即一阵狂喜,自己日夜牵挂的大哥,竟然于江湖上出现,而且听起来还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如果能找到他,兄弟联手,尽诛世上仇人,将是何其痛快。越想越是激动,从未喝过酒的他差点就想叫上一壶酒来喝。
绰号“滚地鼠”的乐尝,端起酒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叹息一声说道:“当年马盖龙马大侠一把大刀饮光契丹血,一双鹰爪摘尽胡掳头,满怀报国之心,一身武功只是用来对付外寇,朝廷要他去镇压‘青城起义’,他都不忍心,真正算得上是大仁大义之英雄。只可惜其后人不思报国,于此国难当头之时,黄河帮不遗余力四处奔波,组织武林同道共同抗击契丹,他却唯恐天下不乱,趁着展帮主外出,从中作梗,令到大家分心。北邙派三十六条人命,竟全丧身于他的鹰爪之下,即使杨鸿有错,亦不至于将其满门杀绝,连妇嬬皆不放过,真是罪孽啊。”说罢又长长叹息一声。
“胭脂刀”奚霭芳说道:“姓马的果然是心狠手辣,但武功之高却实属罕见,你道杨鸿死得有多惨?”见众人侧耳倾听,奚霭芳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说道:“他被鹰爪功击中头部,外面不曾看得见伤痕,但颅内骨头全部碎裂,轻轻一碰,脑袋即时变形,面目全非,如同软酒壶一般,一摇,里面还会哗啦作响。”或许讲述得过于逼真,奚霭芳身体都跟着颤抖,额上已冒出汗来。听者亦觉寒气直抵背脊,虽是大热天时,却打起了冷颤。众所周知,颅骨乃身上最硬的地方,竟然有人可以在不伤外表的情况下将其击碎,其人功力之深,当真是惊世骇俗,怎不令人心惊?
郝畦接过话来说道:“乐兄弟你有所不知,马盖龙对付契丹算得上是个英雄,但说到不忍心镇压中原人士,却不尽然,想那应天教护法谷如空,当年亦一样屡次出征对付契丹,但其对中原武林人士,何曾手软过?死于他手下的中原人士,没有一千恐怕亦有数百,可谓仇家遍天下,各门各派中,谁个不恨之入骨?马盖龙之所以不听朝廷命令剿杀大蜀军,盖其因马盖龙乃大蜀王李顺之拜把子兄弟,两人之间有扯不清的关系,说不定还是互相勾结,阴谋作反呢?”
马天佐听说展仝不在帮内,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听到郝畦说出对父亲不恭之语,心底狂怒,表面却不露声色,心道:“日后也要让你尝尝鹰爪功的滋味。”突然对面一七旬老翁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扶拐杖,厉声喝道:“放屁,放屁,你算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抵毁马大侠?想那马教主当年英勇杀敌,令得契丹人闻风丧胆,谁个不敬佩,料不到最后竟死于自己人手上。可叹一班所谓的狗屁混帐正派武林人士,契丹人杀来之时,只知道躲在家里抱着女人发抖,如此不知羞耻,却口出狂言毁坏马大侠名声,不知居心何在,真是天理难容。老夫纵使不懂武功,今天也要为马大侠出一口气。”说罢举起拐杖,要冲过去打郝畦。
座上之人急忙把他拉住,死活不放。郝畦一张脸由红变紫,当着这么多江湖人士面前被人如此指责,这口气岂能忍得下,顺手把酒碗向老翁掷去,却被站在老翁身边的人挡开。郝畦气更上头,“砰”一声跃上桌面,把桌上的酒菜踩得到处乱飞,大喝一声:“死老头活得不耐烦了。”纵身跃起,便要飞扑过去。只听又是“砰”的一声,郝畦整个人坐到了酒桌上,沾了一屁股的酒菜,原来被乐尝捉住他的腿扯了回来。
乐尝说道:“不要鲁莽,此乃龙门客栈。”郝畦即时醒悟过来,跳下酒桌,指着老翁骂道:“今天不是看在展帮主的面子上,我绝饶不了你狗命。”
老翁纵声狂哭,老泪纵横,边哭边说道:“报应啊报应,黄河帮当年为了一本‘镔铁神功’,犯下滔天巨罪,杀死马教主,摧毁应天教,还把暗算马教主的裴鸣收留于帮中,如此不讲江湖道义,有何面目配得上‘天下第一帮’这个称号?号召武林同道抗击契丹,恐怕只是为自己面上贴金,从中收取渔翁之利罢了。如今马家后人前来寻仇,本是活该,可笑你们不知死活,还敢在此高谈阔论,说不定明天便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杨鸿了。”说完竟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听完齐皆变色,此人居然敢在龙门客栈说出对黄河帮不利的话,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其勇气足以令人佩服,看其年纪,已是半截黄土之人,大半是豁出去了,生死对他来说已是不重要。而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却令得每个人心惊胆颤,只怕座上便有马盖龙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