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八方风雨和十面埋伏
楚风景道,“如何?”
齐砚鸿沉默许久,竟也温然一笑,道,
“好。”
脚步一错,就要后退!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退!
只要退回去,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他右脚一动,一道人影,呼地抢在他前面站定。
素衣俏然。
他吃了一惊,刚要发力左跃,一支芒铁钉,“噗”地没入土中,正打在距他足后跟三寸处。
铁器森冷。
无情道,“退不回去的。”
楚风景静静站在齐砚鸿身后,闻言一笑。
齐砚鸿苦笑道,“我退不回去,你们也冲不出去。”
无情道,“哦?”
齐砚鸿道,“我这箭阵,别的没什么,就是人够多,箭够多……”
楚风景道,“我们方才见识过。”
齐砚鸿摇头,神秘笑道,“何况你们在明,我们在暗,你们一冲,后头就乱箭招呼,纵使你二人神力通天,也出不去的。”
一时静谧。
“说得是。”楚风景眉头微皱,叹息般轻道,“但总要试试看。”
齐砚鸿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看得清楚:
这两个人,身上都已带了伤。
而他对自己的箭阵同样非常了解:
在这种情况下,也绝不可能让这样两个人有任何机会脱逃。
他觉得,他还没有失去行动的能力,也绝不可能就此任人鱼肉!
他冷笑一声,身子立时如大鹏般扑起!
他的衣着本来宽大,如今掠起,更是鼓足风势,五指如戟,堪堪朝楚风景的颊边错过。
楚风景身子未动,左手有方才顺手抓住的长箭,右手衣袖内却闪出道鸿光。
医者,忌兵。
她身上素来是没有武器的。
可现在她一抽却抽出了这把刀。
一刀砍断了齐砚鸿的退路!
刀身通体雪白,透亮,刀很小,刀柄很长。
这刀,很美:孟色色曾以这刀伤了她,刀上,还有她残留的血。
她受了暗算,所以这把刀,一直留在身上。
刀光一直停留在袖口三寸余处不去,刀身几乎全没在她袖中。
这短而利的刀,已让齐砚鸿一时手足无措,步步后退。
这刀法,乍一看,十分眼熟。
可又绝不似见过。
他每每出手,都觉得寒光就在眼前。
等他一惊缩手,却发现她刀还在袖内,朝他微笑。
(王爷下令要抓的女子,竟是这等人物!)
齐砚鸿怒吼一声。
(要抢出局去,就要先过这奇诡的袖里刀!)
他立指如爪,右手探入襟里,伸出来时,五指俱已套上了细利的铁指!
(先削了她那小刀再说!)
“叮叮叮叮叮……”
刀爪相交,钩刃相击,一时间只闻一连串带起的细密风声。
齐砚鸿不容喘息地急攻!
他不敢停。
他怕那袖里丁点的寒光。
只要一顿,一停,一有空隙,那光的寒意就直逼了过来。
而面前的女子,素手着刀,挡了数十记,却意兴阑珊地收了手。
寒光一隐,就不见了。
然后她一转身,竟径直向外面的箭阵扑去!
齐砚鸿一咬牙,喝道,“还不放箭!”
五指齐出,朝她背上抓去。
楚风景左手还有方才抓住的几支长箭,听到风声,随手拿了一支,以箭蔟反刺了出去!
齐砚鸿冷笑,挥爪便是一截!
而她手指略略一抬,那箭便从容避开了利爪,轻轻巧巧地一挑,竟活动了他拇指上铁爪的机扣,反而将那合则如爪的铁指,卸了一只下来!
她人仍在前掠,三三两两地有箭射出,却都伤不到她。
箭阵较刚才为乱,也显松散了。
(无情也在包围圈里!)
(统领怎么还不出来?)
(这女子却好生厉害!)
齐砚鸿神色灰败,定下神来,一阵心寒:
他在不知不觉中步步后退,竟已退到了无情的座椅边!
(怪不得那女子放任自己,反而强掠敌阵!)
他只好去看他:
无情。
无情左手在扶手上。
右手,垂膝。
齐砚鸿咬咬牙,依旧一爪抓出!
楚风景掠到阵前,身形一顿,右手箭已脱手飞出!
密林里“嗤”地一声,立刻又有人中了箭。
楚风景扬手间又将左手余下的箭矢尽数打出,竟环顾阵中,随口笑道,
“还不放箭!”
“八方风雨!”箭阵里方才和齐砚鸿共同喝令的声音,此刻怒雷般响了起来,“放箭!”
八!方!风!雨!!!
骚动立刻平息。
西北,西南角弓弦急响。
东北,东南角应声有按箭声响起。
西,南两方铁器森然。
东,北有齐整列队声。
楚风景阵前掠发,一笑。
她就是等这一刻!
这一瞬,万箭齐发!
她敛了神色,也不笑了,乱箭里衣袂翻飞发丝激扬。
箭阵极密。
她立刻欺身而上,由东而西自阵前一掠而过,空中犹挡、截、抓、捞、按,顷刻间手里已抓住了二三十支劲矢!
她的目的,正是抓住这些射出的箭!
她这一道布衣,只避要害,不惧险恶,刹时颊上,臂上,腿上无数流矢擦过。
而她苍白脸色一如衣色,正慢慢转红。
绯红。
热的血。
红的衣。
看她的神色,却仍旧是:
一痛而醒的快意!
第一轮箭放完,楚风景以袖兜箭,稳稳落下,只着地时微微一颤。
“不够,”她散落了发髻,颊边一道艳丽的新伤,也激扬出其原来世所无俩的清冽张狂,“再来!”
第二轮放箭开始。
她一笑。
忽然不再闪躲回避。
全身都曝露在箭阵里!
而她身后,适时有人舒袖一揽,漫天箭矢,落了一半。
恰落在她怀中。
至少有百余支。
她这才淡然一笑,道,“够了。”
齐砚鸿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爪未中,膝头一麻,人已扑地倒下。
他跌到地上,才觉手指一痛。
他右手五指本都套上铁爪,被楚风景挑去一支,应余食,中,小,无名四指,现在却都已不见!
离他扑地不远处,却有一枚状如莲花的铁器。
而无情早已不在椅上!
他大惊抬头,正看见阵前:
那布衣的是女子,带伤微笑飞掠而起。
白衣的是无情,神色冷竣缓缓落下。
那女子怀揣重箭,却飞一般朝自己过来。
她数次挑衅,是有意要收这些箭!
那箭上刻有……
难道……?!
齐砚鸿阵脚已乱。
他的膝头犹酸麻不止。
他不敢动手。
他的“五爪金龙”,片刻前刚被这女子和无情随手破去。
那女子已到跟前,轻叱一声,已扣住了他的脉门,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她挡在他身前,一脚踢开后面那木棺棺盖。
里面却空无一人!
而她却毫不惊异,像是早已料到,手上一用力,微笑道,“齐总管,请进。”
请进?
请进棺材!
齐砚鸿一惊,那女子却在此时回头。
她本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一回头,却恰好让他看到那一刻:
无情在阵前。
阵前的无情!
无情正落下。
缓缓收手。
箭阵不知何时已停。
在缓缓落地的无情面前,一切已归于沉静。
齐砚鸿没有看到他的出手。
只看到他寂寞的一个收手。
十方阵眼,每眼上一支小箭。
袖箭!
他几乎痛呼失声!
他在远处,未见他出手,已经有如此压力。
那箭阵里的兄弟,不知惊惧若何?会不会不能再出手?
只听那扣住他的女子,眼盛笑意,喃喃道,“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
竟是这样一个十面埋伏!
他又惊又惧。
在无情眼里,身陷群围的,只怕从来是他们吧?
他,正以一人,包围千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