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东南别
孙青霞没有丝毫惊异，反而先招呼道，“你等我？”
无情颌首，道，“我也是在等时间。”
孙青霞道，“哦？”
“我没有多少时间好等，”无情说，“现在我是在等你。”
“我知道。”孙青霞答，“你是等不起。”
无情的眼里似有了讥诮的意味，道，“什么是等不起？什么又是等得起？”
孙青霞道，“贪奢，浮侉，市侩，娇纵，得之不知惜，错之不知改，道而不谙世，交而不识人——这些人，有得好等，也不怕等，横竖等了一辈子，等到老死，大可再等下一辈子，反正，他们等得来就等，等不了，也可以不必等。”极清漫地一笑，道，“我就是这种人。”
无情眉也未抬，神色不动，道，“哦？”
孙青霞道，“你却不是，你有官职：这大致束缚不了你；你有师门抱负：这是你自己选走的路；你还有责任和担当：这是天生而自己做不了主的——你自己看看自己，辛苦否？劳累吗？天下人都有管，天下事揽上身，当然等不起。你哪里有时间等？你的时间就不是自己的！”
一口气说完，还意犹未尽，加了一句，“所以，你等不起。”指了指自己，道，“而我可以。”
无情静静听着。
他的眸色这时是淡的。这样看人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细看，却又发现他不是在看任何一个人，或许只是在看天？看云？看哪一座远方的山的哪一片叶？看哪一个人哪一件事还是人世的喜怒悲欢？
他看了，知道了，想过了，还能不能再多博他的一眼，一叹，亦或是一笑，一个回眸？
如果是你。
如果他正这样看着你。
你会怎样？
现在被他这样看的是孙青霞。
他就这样看着孙青霞，过了一会儿，才道，“这话，你不是第一次说了。”
孙青霞挑眉，道，“我是常说，不怕人诟病。”
无情摇了摇头，道，“你上一次说这话，是对戚少商。后来他有回在起病居设小宴时说起，当时我们四个师兄弟都在，世叔也在，你可想听听他们对你的评价？”
孙青霞一听，难得地肃穆起来，这几个人里，有他相识相知的至交（铁手），有他未尝谋面但早已神交的人物（追命和冷血），还有他一向暗底敬佩的武林前辈（诸葛小花！）
他于是道，“请说。”
无情道，“铁手觉得你是个既有原则也有信念的好剑手，只不过独断自我惯了而常遭人误解、误会。只不过，你够洒脱到足够无视，够自信到可以忽略，所以出世自在、入世随意，这点，他常常很羡慕你能够做到。”
孙青霞感叹道，“他就是太厚道，也太重仁义道义，不欺人，不耍诈，太真待人，所以常因此吃亏，但谁也没有他坦诚，这是真的。”
无情接着道，“追命说，你的潇洒是被逼出来的，而这逼出来的潇洒比刻意的潇洒潇洒得更彻底，也更无所谓了。什么人事到了你这里都可以放，可以不顾，可以洒手就走，这样才是真的潇洒。”
孙青霞道，“可惜他身在公门，要不然，我们倒可以躬酒相邀，把臂同游了。”
无情反问道，“身在公门，就不可以？”
孙青霞大笑道，“是有不便，但这不便不在我。”
无情慧诘一笑，道，“的确不便，但只略有不便而已。”
孙青霞道，“便与不便，就在方便之间，不知冷四爷怎么说我？”
一个好剑手自然特别重视同样是用剑高手的评价。
无情道，“四师弟没有说。”
孙青霞好奇道，“他不说？”
无情道，“他没有说你的人，但是说了你的剑。”
孙青霞道，“哦？”
无情道，“他说你的剑，是独行，独立，独来，独往，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一把好剑！”
他说的的确是剑。
但也是在说他的人。
他的剑就是他的人。
在冷血看来：要看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人，先看他的剑是怎么样一把剑。
他看人就看他的剑。
孙青霞听了，抱拳一揖，肃声道，“我一向不求人理解，”他很认真地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他——这一礼，请大捕头带回。”
“我一向不代人传话，”无情这样回答，“要说谢谢，你日后见着他再说。”
孙青霞嘘叹一声，道，“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谢大捕头谶言，若能见到他，这一句谢还是要说的。”他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件事。。。”
无情，“你是要我带温柔回京吧？
孙青霞，“是。”
无情，“你不上京？”
青霞，“我还有事在这里。”
无情，“你遣我回京，是要独力对付朱缅？”
青霞，“是，我不让他活，他也不会放过我。”
无情，“你有你的事，我也自有我的事。”
青霞，“你不走？”
无情道，“我走，但那是在事情结束后。”
青霞，“你是太逞英雄。”
无情，“我只是秉性为之。”
青霞，“这却不关你的事？”
无情，“是人事就是我事。”
青霞，“你何必多管闲事！”
无情冷然道，“我是凭心力而尽人事，”他最后说道，“你毋须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