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前,翔翼就在西门等候了。一辆样式普普通通的马车果然来接。
翔翼坐在车厢里,静静地想着。想必此时凝馨已经带人在后面盯着这辆马车了。可是这位主人,一定也早有对策。不错,每到一个路口,就有一辆同样的马车,一个同样打扮的车夫,在他们到来之后同时驶向另一条路。看来这位主人果然是冲着自己一个人来的。那么,夫人应该是平安无事的。
随着马车的颠簸,看来是路越来越不好走,已经离开官道,到了山里。下车之后,车夫又将车赶回,还是昨天那个白衣女子前来带路。
她已经去掉了那层面纱,虽然不算是绝色佳人,可也是眉目如画,动人之极。
她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冷冷道:“你果然敢来,不过既然来了,就不用打算回去了。”
见翔翼不语,又道:“听说你是你师傅唯一的亲传弟子,剑法应该是不错了?不过若想胜过我家主人,恐怕还得回去下几年功夫。”
翔翼依然是不言不语,白衣女子眼珠一转,道:“听说你喜欢你的这位师娘,是真的么?”
翔翼似是一震,沉声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白衣女子得意地笑道:“果然被我说中了,一句话不说,开口就问你的夫人。”旋又叹道:“可惜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外面的工作。不过伺候夫人的是我的妹妹,她叫小慧。”又笑了笑道:“我叫小灵。”
“我只问夫人怎么样了。”翔翼平静地道。
白衣女子忽然停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道:“你真得很关心她。难道你真的会喜欢自己的师娘?”见他的神情有异,不再捉弄他,轻叹道:“我只听小慧说,夫人整天发愣,话也不说一句,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好,好像身体也不怎么样,看上去病恹恹的。小慧要跟主人说请大夫,她却不许。不过夫人从来不为难小慧,所以她对夫人到有点儿感情,还说夫人真得很美,美得让人碰都不敢碰一下。怪不得主人也不舍得动她一下。”
翔翼心中刺痛,又稍稍放心,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哼了一声。
白衣女子笑道:“我们主人可不是什么君子,美丽的女人,他要是看上了,可是不会放过的。这次……”
“这次我要的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当然不会毁了自己手中的筹码。”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衣女子脸色一变,跪下来道:“婢子一时多口,请公子原谅。”
那人不置可否地道:“带他进来。”
白衣女子一声不出,带着翔翼绕过几棵大树,走到一丛密密麻麻的灌木前,双手拨开,中间有将近一人的空间,她竟然从中间爬了进去。
翔翼一愣,那个声音又道:“只有这一个入口,你要不要进来?”
翔翼一咬牙,只有跟着那女子小灵爬进来。好在这段爬行的路并不太长,只觉得地势渐渐走低。出去以后,只见处身于一个山谷,穿过层层树林,就看见一处宅院。在这样一个山谷里盖起这样一座宅院,倒也不是易事。
翔翼知道那人必定是在暗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索性叫道:“我既已到此,主人还不出来一见么?”
那人阴森森的笑道:“那就先破了我这九天神龙阵吧。”
小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前方出现了九个穿青衣的男子,如同幽灵一般飘飘悠悠的行来。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右手持一根漆黑的长鞭,左手持一把银白的短剑。
翔翼急速前冲,那九人立即合围成圈,将翔翼围在中心。
翔翼冷笑道:“主人就是如此待客么?”
那人大笑道:“阶下囚与座上客,往往只是一步之遥。此间远离红尘,从无访客,阁下若是自居客卿,自然要让在下心服,才可招待。”话音已远,想必是走了。
这九个青衣男子果然是经过高手指点,进退间的配合纯熟无比,一手鞭法更是凌厉,只听得呼呼的鞭声交织成天网一般,毒蛇般阻住翔翼的去路。长鞭攻远,短剑攻近。这九人居然能练得左手跟右手同样灵活,阵中人若是以为可以贴身近攻,那就大错特错了。
翔翼冲了十几次,依然被困阵中,不由得焦躁起来。这九条长鞭,交织成一张巨网,却又自有章法,仿佛一条条绞索,任何被鞭子缠住的东西,都只有粉碎这一个后果。数次用剑去削,旁边的人又会抢上救援。想要躲开鞭影欺身进前,自己的长剑又没有对方的短剑运用自如。不过最难缠的还是这九条鞭子,因为这九人似乎心意相同,同时出手,九条鞭影在身边游走不定。
翔翼心念一动,挺身向上跃起,似是要以轻功强行从上方突围。那九人掌中的长鞭同时向上挥出,眼看就要把翔翼的身子缠住。如果真的被这九条毒蛇般的鞭子缠住,无论是谁恐怕都休想再动一步。
谁知翔翼身子急速下坠,那九条鞭子同时卷住了他的长剑!
那九人也是一愣,又是一喜。若是夺了翔翼的剑,他就手无寸铁了,还能有什么作为?
翔翼趁此机会,双掌击向右手边那一人处。那人一呆之下左手剑立即挥出,翔翼却像是料到了对方这一招,左手一托那人手腕,那人就觉得手腕一麻,跟着短剑就被对方夺去。翔翼一掌拍出,将那人打得飞出三丈之远。趁着对手尚未回过神儿来,手中短剑毫不留情,只见一片剑光裹着一个白色人影,惨呼声接连响起,霎时间这九天神龙阵就七零八落了。
“当”的一声,裂天剑这时才落地。翔翼抛下短剑,拾起裂天剑转身就走,留下那九个人在原地□□。
他自己也暗暗庆幸,刚才那一招是他有意让对方缠住自己的剑的。他知道长鞭缠住剑的同时,其实也放松了自己。少了鞭子的威胁,无异于天网已破。剩下的九把短剑自然不在他眼里。当对方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剑上时,就是他破阵的最好时机。最后十六剑一气呵成,连刺八人,这九天神龙阵,短时间内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翔翼独自走进院门,一路上处处大门敞开,并无一人。他心下暗暗戒备。
前方就是大厅,只见两个白衣女子垂手站立。其中一人正是小灵。他刚刚走过二女身旁的一刹那,忽觉有异,闪电般扣住二女的手腕。厅中一人朗声笑道:“素问沈翔翼对女子并无好感,但也都是以礼相待。此刻如此抓住我这两个丫头的手腕,不知是何用意?”
翔翼冷笑道:“只怕这两个丫头手中拿的,是致命的毒针吧。”
“果然名不虚传。小灵小慧,你们下去吧。”那人吩咐道。
翔翼松开手,那两个女子缓缓摊开手掌,果然在指缝间暗藏了一根三寸长的毒针。小灵瞪了翔翼一眼,两女一起退下。
翔翼问道:“阁下便是此间主人么?”
“不错。”那人一直背对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素昧平生,不知阁下有何指教。”翔翼虽然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却是想不起来。
那人霍然转身,一字字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翔翼大吃一惊,道:“你是……”
“我是你大哥,沈长空。”那人道。
翔翼盯着他,缓缓道:“我几乎忘了我还有个大哥。不过,你也从没当我是你弟弟。那么,就是你把夫人带走的?”
“不错,除了我,还有谁能扮成你的样子骗过萧夫人的眼睛?只要一瞬间她失去戒心,我就有机会得手。虽然说不到两句话她好像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可是已经晚了!”沈长空哈哈大笑。
翔翼握紧了拳头,沉声问道:“夫人在哪里?你花了这么大力气引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又怎么会亏待她?”他轻浮地道,“你想见她?跟我来。”
翔翼跟在沈长空后面,穿过大厅,走过花园,进入一间精致的卧室。沈长空伸手在床头的雕花一扳,窗前的地板裂开,出现一个黑暗的入口。
沈长空当先领路走了下去,翔翼的手却不离剑柄。
下面的地道里一盏灯也没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种潮湿、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沈长空忽然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然,萧夫人就在前面。”黑暗中,裹在黑衣里的他几乎消失不见,只有飘忽不定的声音传来。
前面转了个弯儿,忽然出现了光亮。沈长空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拦住翔翼,道:“你看前面是谁。”
前方似乎已是地道的尽头,几盏昏暗的油灯下,一道栅栏清晰可见。铁栏杆根根粗如儿臂,里面坐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女子,动也不动。翔翼看得真切,却又不敢相信,那个两眼无神的女子,就是若兰?
他忍不住叫道:“夫人!”
若兰却茫然全无反应。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好像是已经完全干涸,变得暗淡无光。她容色的憔悴固然令人心痛,但最可怕的还是她的眼睛,似乎已经空洞洞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翔翼怒道:“你把夫人怎么了?”
沈长空欣赏着他的反应,微笑道:“我只不过给她吃了点药,又点了她的穴道,免得她情绪太过激动,一不小心惊动了后面的人,那她脖子上的刀,可就不那么稳了。”
翔翼这才发现,若兰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雪亮的刀。持刀的人站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
沈长空悠然道:“我这个手下的手一向很稳,我不让他动,他就不会动。不过他要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想怎么样?”翔翼强自镇定。
“只不过是想跟你要一些东西而已。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放了夫人;若是你不肯给,那夫人就只好在这里住下去了。不过我手下那些人要是一不耐烦冲撞了夫人,或是伤了夫人,我也没办法。”他意味深长地道。
“你要什么?”
“听说你有个毛病,喜欢拿别人的东西;而且你看上的东西,一定都是价值不菲的。我知道这些东西你一定还留着,如果用不着的话,就送给大哥吧。”
翔翼冷笑道:“身外之物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只不过,你的条件不会如此简单吧。”
“如果只为了这些东西,怎么用得着特意请夫人来此?”沈长空大笑道,“我还想要一件东西,”他一字字地道,“要你的右臂。”
翔翼浑身一震,沉默不语。
沈长空抱着双臂悠悠道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任何人都舍不得。可是为了萧夫人,你一定舍得。现在你不必想你的师妹他们来救你,我手下的人正带着他们绕圈子呢。就算他们跟对了路,也找不到入口;就算找到了这里,也找不到这个密室。况且,我的条件并不苛刻,”他瞟了一眼翔翼的神色,道:“如果你想救夫人,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要么就打倒我,再打开铁门。”
他望了望四壁,道道:“不过,一旦你向我出手,我那个手下的刀,自然也不会闲着了。”
翔翼心中一阵紧张,他知道自己的确没有选择。沈长空的武功虽然没有见识过,但自进门起就听见他用内力传音,显然是不弱;又见识了他□□出来的九天神龙阵,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这个主子自然不会差。
何况,就算自己杀了沈长空,就能及时救得了夫人么?那把刀就架在夫人的脖子上,自己离那边,又有大约三丈的距离,中间还有铁栏杆相隔,就算用暗器,一击不中,必致夫人于险境。
沈长空见他似有动摇,沉声道:“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你自己砍下右臂,我马上就把夫人从这里放出去,给她解药。然后你带我到藏宝之处,大家就各走各的了。”
翔翼望着若兰空洞的眼神,颤声答道:“好!”
“铮”的一声,裂天剑出鞘。这把剑曾杀过无数奸邪之徒,难道今日,它真的要砍下它主人的手臂?
沈长空露出一缕狞笑,看着他的剑一寸一寸举起,等待着落下的一刹那。
“当”的一声,一物破空而来,正中沈长空肩膀,打得他肩膀一麻,叫道:“什么人?”
翔翼眼睛一亮,仗剑攻上。他看到发出暗器的人,正是若兰!
沈长空临危不乱,腰间长鞭出手,刷的一鞭,荡开了翔翼的长剑。百忙中回头一看,若兰的身子已经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持刀大汉刀下一空,不由得一愣。
沈长空虽然不知道若兰怎么能动了,却看出她身法极为迟钝,显然是尚未完全恢复。大叫道:“杀了她!”
持刀大汉领命,冲着若兰一刀砍下!
这一刀果然虎虎生威,若兰刚才那一击已是出尽全力,奋力向旁边一滚,躲开这一刀。
翔翼心中暗暗着急,但沈长空紧紧缠住他,他根本无法前进一步!
沈长空狞笑道:“你不肯住手?难道一定要等他杀了你的夫人?”
翔翼咬牙不语,一连刺出十三剑。
沈长空却像是悠闲地很,叹道:“你以为你能胜得了我么?你在江湖上胡混的十年,我却是用在考虑怎么打败你上面。这十年间,你到处东奔西走,我却是一心练武。你以为你打得赢我么?”
翔翼已经是额头见汗,只是他招招剑法,似乎对方都了如指掌。不仅轻松避过,还可以从容反击!这种情况,是他以往从未遇到过的。
“你奇怪么?”沈长空继续道道:“我的师傅当年败在萧天扬手下,深以为恨,所以潜心研究萧天扬的斩鹰剑法;我为了对付你,自然也对你的剑法相当熟悉。所以,你今日是有败无胜!本来我只想要你一条手臂,可是,看来你是要把性命留下了!”
翔翼沉着应战之下,忍不住去看若兰。那持刀大汉力气虽大,却颇为笨拙。只是那铁栏内方寸之地,又怎么躲闪的开?
只见那大汉已经举刀又待砍下,翔翼虽欲前去,又怎么过得了沈长空的鞭子?
忽然那大汉“啊”的一声惨叫,在整个地道中不断回响。沈长空大惊,回头一看,那大汉身子摇摇欲坠,不一时就扑倒在地。若兰扶着栏杆,缓缓起身,扬声道:“翔翼,我没事,你只管出手。”声音虽然微弱,听起来依然是字字清亮。
翔翼精神一振,道:“知道!”
沈长空冷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夫人,却不知夫人是怎么解开穴道的?”
若兰道:“我知道你在饮食中下了药,可是又不得不吃下去,免得你怀疑。但是这三天趁你对我放松了戒备,一门心思想着对付翔翼,你送来的东西我一口都没有吃,全都偷偷泼掉了。所以我的内力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今天你特意让人送来燕窝粥,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就让那送粥的全喝下去了,然后他就变成那痴痴呆呆的样子。所以我就扮成那样子在房中等着,却没想到你一出手先点了我的穴道,又把我带到这里。要不是我耗费了太多力气冲开穴道,刚才那一块石头,就不只是让你轻轻的痛一下了!”
沈长空恍然道:“夫人果然细心。三天不服药,夫人的功力想必就能恢复一两成,对付一个小卒自然毫不费力。只是夫人为何不趁机逃走?”
“以我当时的体力,恐怕逃不远就会被你发现,我又何必费力?”若兰淡淡道。
沈长空大笑道:“纵然如此,你还是走不了!等我杀了沈翔翼,再跟你好好聊聊吧!”
随即鞭法一紧,翔翼觉得压力顿时增大。层层鞭影之下,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沈长空的这套鞭法,跟组成“九天神龙阵”的那九个青衣男子路数相似。只是在他手里使出来,宛如惊涛骇浪,逼人而来。翔翼想到破阵之法,手中剑故意放慢,哪知沈长空却不上当,“嗖”的一鞭直刺向他胸口。翔翼身体后仰几乎是贴地滑过,心想沈长空的这条鞭子已经练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可硬可软,倒真是难缠。
沈长空一鞭抽下,翔翼向侧翻滚闪开,挺身而起,一剑刺出,哪知沈长空的鞭子犹如长了眼睛一般,迅速缠上了他的右手腕。沈长空用力拉扯,想把翔翼拽过去。哪知翔翼并不用力后撤,而是借机迅速旋转,沈长空的鞭子居然完全缠到了他身上!
沈长空一惊,等到想到要撒手,翔翼已经欺到身前,左手运足功力一掌击下!
沈长空大叫一声,斜飞出去,跌落在地。翔翼扯下缠在身上的鞭子,随手抛在地下。
忽然沈长空一个翻身,向铁栏奔去。若兰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右手手腕。大惊之下,左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利刃,向他脸上奋力刺下。沈长空惨叫一声,翔翼甩手一支飞镖,刺进他的心脏。
沈长空不敢相信似的瞪着若兰问道:“你……你怎么会有……”
他的脸上,插着一把纸那么薄的小刀,伤处的血慢慢流出,染得他半边脸更是狰狞。
若兰叹道:“你是个很仔细的人,你不仅叫人搜去了我所有的东西,今天连我的头发也全部拆开了,生怕我带什么暗器之类的。可是,我这两把刀,是藏在鞋底的。一把杀了他,一把对付你。”
沈长空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渐渐气绝。
翔翼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连忙在他身上翻找,果然在他颈中发现挂着一把钥匙。急忙打开门,扶若兰出来。
若兰似乎是筋疲力尽了,望着沈长空死不瞑目的尸体,叹道:“翔翼,他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杀了他……”
“他不是我的亲人。”翔翼截道,望着她道:“夫人才是我的亲人。”
若兰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三天粒米未进,又尽力冲开被封的几处大穴,最后奋力杀敌,现在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定了定神,道:“你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
翔翼依言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温润的玉瓶。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有十几颗浅碧色的药丸。
若兰看了看,道:“应该就是这个了。”沉吟一下又道:“先到上面,这药还是过一下再服比较好。”道罢把玉瓶收入怀中,扶着墙壁往外走。
翔翼心疼地望着她,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若兰微微惊呼道:“你干什么?”
“这么多天,让你受苦了。现在,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吧。”翔翼凝视着她道。
靠在他胸前,若兰突然感到,翔翼真的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现在的他,跟十几岁时那个影子般的少年判若两人。最起码,他在按自己的意愿做事。没有人能阻止他,自己也不能。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当你忽然发现,一个你自以为很了解的人,其实是另外一番模样时,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既然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若兰索性闭上眼睛,放松自己。
翔翼望了她一眼,感觉自己怀抱中的她,是那么轻盈,几乎没有一点重量。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那么坚强有力。也许,是因为这个常常保护自己的女人,忽然变得柔弱了。
任何一个男人决心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很强大。何况是他?
拾级而上,翔翼找到机关扳下,只听见“扎扎”几声,地道出口打开,光线射了进来。
就在翔翼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亮光的一刹那,“嗖嗖嗖”几支□□射了进来。
翔翼及时察觉,飘身向后。
若兰低声道:“快出去,不然就晚了。”
翔翼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在等着他,忽然若兰纵身而起,扑向出口。
翔翼连忙仗剑抢上,一团剑光护住他们二人。
外面的人果然见一击不中,就准备毁坏机关,将他二人困在里面。没想到二人反应极快,瞬时间冲出了出口。
翔翼知道不宜缠战太久,若兰不仅手无寸铁,身体也还很虚弱,伸手将她拉在身后,闪电般连出七剑,那七名大汉就全部倒下了。
若兰却不急着走,道:“我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的,我的东西……”
一人从床后闪出,道:“夫人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正是小慧,她身后跟着小灵。
翔翼挡在若兰身前,若兰却拂开他的手臂问道:“你们并不是莫不明的弟子,对吧?”
二女一起跪下,小慧道:“其实我们姐妹,是在六年前被公子收留的。他可怜我们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就让我们做了丫环,还教我们武功。我知道公子有些事做得不对,可他对我们姐妹一直很好,所以我们想留在这里,处理后事。”
若兰叹道:“既然你们有心,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这个地方不错,要是愿意以后你们也可以住在这里。”
二女称谢站起,小慧从柜中拿出一个包袱道:“夫人的东西,我都收在柜子里。”
若兰将自己的东西收好,问道:“你们知道‘化功散’的解药在哪儿么?”
小灵道:“一向是公子贴身收藏,不过他说其实这化功散即使不服解药效力也会慢慢消失,只是会对人有些损伤。不是行家的才会大惊失色。其实解药不是太重要的。”
若兰微微点头,道:“如果你们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到翠红楼找无双姑娘,她会帮忙的。”
若兰就在房中服下解药,果然片刻就没事了。感觉体内就像有一颗珠子在滴溜溜地滚动,内力迅速凝结在一处。
小灵小慧已经带人从地道中把沈长空的尸体搬出,埋葬在山谷。
若兰扫了一眼沈长空死不瞑目的尸体,问道:“翔翼,你对你这个哥哥,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弟弟,我当然也不会认这个哥哥。”翔翼不带一丝感情地答道。
若兰沉思道:“我想,在他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对手。从小就是。他不希望你超过他,威胁到他在家中的地位;可是你小时候就表现得很聪明,所以他才会那样对待你。他是在妒忌。这次的事,也是因此。”
翔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为过去的事浪费时间。”
“好吧,我们走。凝馨她们一定很着急了。”若兰道。
正好小灵进来,道:“夫人,后面还有条路,更近一些,而且不用爬过那道树丛。请跟我来。”抿着嘴望着翔翼笑,转身出门。
翔翼哼了一声,若兰虽不知为何,也微微一笑,跟着走了。
小灵带他们出了这片宅院,给他们指了路就回去了。这条小路果然是曲曲折折,人迹罕至。出口居然是一大片湖水,细看之下发现,湖水中有几块露出水面一点儿的石头,相距甚远。但对武林高手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若兰正要跃出,翔翼一把拉住了她。
若兰诧异道:“有什么不对么?”
翔翼的目光那么深邃,中心一点却又那么明亮。似乎有颗闪亮的星星,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若兰一愣,忽然觉得面前的翔翼变得生疏,遥远,不可捉摸。
翔翼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好像在发誓一样一字字地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会。”
若兰颤声道:“什么?”
翔翼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在地牢里,我一眼看到你,是什么感觉?”
若兰不语。她知道他想要说的时候,她能做的,最好就是听着。
翔翼继续道:“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以前,你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是不是?师傅从来都不舍得你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我说过我要保护你,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的那种神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声音发颤,“那一刻,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所以,真的要我砍下右臂,我也毫无怨言。”
若兰急忙道:“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你说过你不会为过去的事浪费时间,这件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想了。”
“是的,我可以不去想这件事,但是我却不能不责备自己。如果不是我,夫人又怎么会出这种事!”他一脸的自责。
“翔翼,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你都能够控制的。所以你不必如此的……”她想了想,道:“痛苦。也不必自寻烦恼。”
翔翼一震,望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谅解,可是,为什么她不肯接受?
“有件事是我可以做到的,我不会再离开你。”翔翼坚定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知道,我绝对无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
若兰被他的神情打动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想有一个人长相厮守?可是,怎么可以是他?萧大哥已经离去多年,她自觉心死,一个人也寂寞而坚强的过来了。只有他,可以说是由她教养大的他,能够拨动她的心弦。
她克制着情绪,黯然叹道:“我明白,可是……你知道,这不行的。”
翔翼看到了她眼中的悲哀与痛苦,明白她内心的挣扎,他知道她内心的沉重,他不想再给她压力,所以他只有更加小心的守护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翔翼轻声道:“好吧,可不可以,让我再抱抱你?如果现在就回去,我就不可以,再跟你这么接近了。”他很吃力地说完,仿佛把自己看得那么卑微。
若兰被他语气中的痛苦打动了,她一声不响地靠近他。他轻轻地环住她的腰,抚上她的背。她的长发,已经松松的挽起。那枝金钗,还是他帮她插上去的。他不由得想起刚才,在地道中,她长发垂落,小鸟依人的样子。昏暗的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时候,她似乎是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的。
若兰感到他的手收紧了,带着一种绝望而又想要占有的欲望。她不由得心头一颤,慢慢伸手,怯怯地抱住了他,感觉到他身体一震,抬头迎上了他深情的目光。他看到了她眼中蒙蒙的雾气,却是为谁?他不想说话,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平静安详过。缓缓低下头,贴上她的面颊,感到一滴凉凉的水珠,轻轻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