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可怕。像普通的山洞一样,外面倒还宽敞干燥,越往里走,就越是阴湿,有些地方还滴着水。山壁上长着些毛茸茸的苔藓,像是一块块的暗疮,撒发着潮湿气。
他们在山洞里绕了许久,忽然发现前面的一处石壁有人工斧凿的痕迹。若兰试探着一推,果然应手而开。后面却是霍然透出光线来。穿过一段狭窄的小径,外面居然是一片柔软的草地。经过一段如此阴暗的道路,来到这样洒满阳光的地方,顿时令人精神一振。
更令人吃惊的是,一个穿着满是泥污的浅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斜靠在一张树枝扎成的长椅上,似乎正跟周围几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说着话。他听到声响,侧头过来,见到若兰白衣蒙面,却是眼神一震。
若兰觉得这双眼睛令她生出一种熟悉亲近的感觉,却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她觉得有些奇怪,无论是谁见过此人,都应该不会忘记的。
因为此人实在太丑了。他须发蓬乱,看上去不知多少年没有洗了似的。最可怕的是他脸上的伤,不知是刀割的,还是剑划的,居然有十几道之多。耳朵缺了半个,鼻子也歪了。看这伤势,应该有好几年了。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地狱中的厉鬼,一点儿不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亲切,激动,伤怀,渴望。虽然是如此可怖的容貌,但配上这样含义丰富的眼神,连金回凤也不觉得害怕。
翔翼走到若兰身前,戒备地望着那些人。
那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露出满意,欣赏之色。
他似乎想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是笑。
他向若兰说道:“大嫂,你还认得出我么?”
若兰浑身一震,道:“白雪鹰?是你?”
翔翼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惊。他知道白雪鹰是萧天扬当年的至交好友,但萧天扬死后,他却像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一般,再无消息。有人说萧天扬之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就是他引来了萧天扬的对头,所以他再无面目见人;也有人说他为了给萧天扬报仇,隐姓埋名,一直在暗中调查;还有人说他早已经为了保护萧天扬,而死在萧天扬之前。但是,他当年亲眼看到师傅被杀死,亲自检查过那片血迹斑斑的土地,的确没有白雪鹰的尸体,不过后来也的确再没有打听到白雪鹰的消息。
师傅出事的那天,他应该是跟师傅在一起的。那么,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少年时见过白雪鹰,记得他容貌之英俊,为人之倜傥,还在萧天扬之上;他没有萧天扬那么高大,但他眉目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看上去更加文质彬彬,尤其是他笑起来时就跟萧天扬一样,宛如和风细雨般的亲切温和。
他怎么会变成如此丑怪的模样?
就是他叫夫人来的么?怪不得夫人一直精神恍惚,却又不肯说是谁叫她来,有什么事,只是整天看着随信送来的一只小金铃发愣。
谁是杀死萧天扬的凶手,恐怕只有他知道了。所以,若兰才会不顾一切找到这里,想要弄个清楚。
若兰从不相信白雪鹰会背叛他和萧天扬的友情。当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白雪鹰才会从此不见的。今天,他就要告诉她真相么?想起往事,若兰内心一阵翻腾。
白雪鹰望着若兰,叹道:“十几年不见,大嫂还是风采依旧。若是大哥还在,想必会美满得多了。”
若兰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是什么人杀了他?为什么?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曾经费尽心思调查那批凶手,却什么也没找到。那些人,就像是从地狱中悄悄而来,杀了萧天扬,又无声无息的回去了。
白雪鹰苦笑道:“一言难尽。不过,这些人应该会告诉大嫂一切的。”
若兰心情激荡,翔翼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阴森森的一言不发,是什么人?跟当年的事有何关系?跟白雪鹰又是什么关系?看他们的样子,既不像主仆,又不像朋友。
若兰问道:“这些人?”她这才注意到那些面色阴沉站在白雪鹰周围的男子。
一个男子抽出刀,架在白雪鹰脖子上。他却一动不动,无奈的笑了一下。
若兰斥道:“你什么意思?”暗自惊讶白雪鹰为什么不躲开。
白雪鹰叹道:“大嫂,这次叫你来的,根本不是我。是这些人,抢了我的金铃,又写信叫你来。他们就是当年的凶手中,残余的一部分。”
若兰浑身颤抖,道:“什么?”
持刀人沉声道:“不错,我们就是当年的凶手中仅存的一部分。我们的任务,就是杀了萧天扬!不过,没想到白雪鹰会跟萧天扬同行,占用了我们一些人手。否则,我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折损,还可以在旁边从容埋伏,等你前来,再杀了你。可是杀了萧天扬后,白雪鹰却对我们不依不饶,一路追杀,我们不得已,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居然也追了来。不过,我们四个,和他也是一直僵持不下,我们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我们。可惜,他前几年练功走火入魔,这才让我们得了手。我们知道你的势力,所以我们不想出去后再被人追杀,所以才要约你来此。杀了你,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了。”
白雪鹰意味深长地望了若兰一眼,道:“当年,我去追这些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大哥已经遇害。他们大叫说,他们其实还有一半的人在那里埋伏,大哥已经被他们的人杀死了,我再追他们也没什么用。我以为他们只是骗我,并不相信。我只想追问出是什么人在主使这件事,一直追杀大哥。后来,在江湖道上,我才听说大哥出了事,更加报仇心切,一直追到这里。没想到他们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屡次暗算于我,但却杀不了我,反而被我杀了三个人。他们就躲着不敢出来。我在此慢慢查访,听说燕子窝莫名其妙的死人,知道必有原因,就找到了这个山洞。可是,”他喟然长叹,道:“这里似乎很有些奇怪,长期以来,我一直在这里追捕他们,没想到我的腿,慢慢变得酸痛难忍,更糟糕的是,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们却找到了我。”
持刀人冷笑道:“我们不杀你,当然是另有目的。”
白雪鹰轻蔑地哼了一声。
若兰静静地听完,道:“我明白了。我也知道,你们是怎么拿到那只金铃了。可惜,你们拿错了东西。若是你们要人拿另一件东西来,我可能真的会全无戒备。可惜,”她摇头道,“你们犯了一个错误。你们竟会拿那只金铃作为信物送给我。”
持刀人一阵紧张,强笑道:“哦?有什么不对?他把那只金铃用手绢儿包了又包,看了又看,还放在怀里,仿佛什么宝贝似的。难道这不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不能当作他的信物?”
若兰缓缓道:“这只金铃,本是我的母亲,送给他的母亲的。不仅是件礼物,而且是件遗物。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离身的。若是他真的有事情要找我,就会叫人送来一块丝帕。因为,我给他的信物,就是那块儿绣着兰花的白色丝帕。”
持刀人脸色一变。数月前,他从白雪鹰那里抢到那只金铃的时候,白雪鹰神色那么紧张激动,他以为一定是拿到了若兰送他的信物;没想到,那块儿包金铃的手绢儿,才是真正的信物。
他瞪着白雪鹰,冷笑道:“好,你这场戏演得真好,还真骗了我。可是,萧天扬的老婆,还是来了。我们解决了她,就再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若兰忽然道:“这么说,你们不敢出去,也不敢杀了他,根本就是为了诱我前来!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完成任务,所以不敢去见你们的主子!你们的任务,应该包括杀了我,对吧?可是你们杀了萧大哥后,发现翔翼赶去,以为还有人会陆续赶到;而你们人手折损过多,根本没把握能杀了我,所以就匆匆逃走了!”
持刀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若兰竟然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狞笑着道:“不愧是萧夫人,不错,当年主人是要我们杀了你们二人,没想到因为这小子出了差错!”
翔翼暗自佩服夫人在骤然知道真相后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问题,冷冷道:“想必你们那主人治下甚为严厉,所以你们宁可躲在这里,也不敢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持刀人大笑道:“凭你也配知道!难道你还想找他?我们的主人,想必早已知道我们并没有完成任务,已经布置好下面几步棋了!若是不想多受折磨,不如早早死在我们刀下,还可以死得痛快些!”
他手中刀紧贴着白雪鹰的脖子,得意道:“这个人已经武功全失,简直废人一个;可是他偏偏是萧天扬的好朋友,你们若是不想他死,最好就乖乖跟我回去见主人;说不定主人不会杀你们,毕竟,”他猥亵地盯着若兰,道:“夫人是江湖第一美女,若是讨得主人欢心,大家说不定都会没事,也未可知。”
金回凤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忍不住骂了一句:“下流。”
那人斜眼看见她,道:“没想到还有个送上门的小美人儿,正好可以分给我们兄弟!”
金回凤脸色一变,正待出手,却见翔翼伸手拦在她身前。她以为翔翼是担心她鲁莽出事,心里一甜,对那人的话也不在意了。
翔翼却是看若兰的神色行事的。若兰既然还沉得住气跟那人谈话,他就不能让人坏事。
若兰忽然冷冷道:“他是萧天扬的朋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此人当年还胆敢对我无礼,若不是萧大哥一味劝我大度些,我早就一剑杀了他。”她忽然转过身去,冷冷道:“你们不妨快些杀了他,然后,再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子,你们就当是完成任务,我去为萧大哥报仇!”
她毫不犹豫地举步欲走,那人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方寸大乱。他看看刀下的白雪鹰,满是刀疤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咬牙切齿道:“好,我就杀了这小子,再拼尽全力杀了你,回去再给主人个交待!”
他手中的刀略微抬起,正欲斩下,白雪鹰忽然用力一滚,从长椅上跌落下来。
那人变招也快,化斩为切。
若兰旋身飞过,长剑刺向那持刀人,护住白雪鹰。
翔翼随即纵身而起,拦住另外三人。
持刀人果然身手不凡,刀刀不离若兰要害之处,他的刀法让若兰感到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楚。只是,此人的武功,还根本不足以伤到若兰。
那人暗自焦急,他自以为武功高强,甚至足以胜过萧天扬;可是,那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这十几年来,虽然不知道仇人是谁,但若兰一直没有放下武功。这次听到消息,更是精神一振,做了全面准备。而这些人长年居住在这阴湿的山洞,疏于习武,抓住白雪鹰后又过于自大,自以为对付若兰已经绰绰有余。若是这四人联手,组成阵势,就能发挥极大的作用。但那三人却像是功夫差得太远,他斜眼间看见翔翼已经杀了一人,另外两人也是节节败退,不由得大是惊恐,大喊一声:“这洞中有毒气,你们要不要解药?”
翔翼一愣,却见若兰手下毫不放松,也就痛下杀手,金回凤瞅准时机,两支金凤镖出手,射向那二人后心,将那二人心神引开。翔翼当即将那二人毙于剑下。
趁那人心神略分,若兰出手如风,连点他七处穴道,将那人制服在地。
若兰看着那人倒地,不再理会,急忙去看白雪鹰。
白雪鹰倒在地上,脖颈中鲜血源源流出。那一刀毕竟是切入了他的胸口。
若兰扶起他身子,连声唤到:“雪鹰,雪鹰,你怎么样了?”
白雪鹰勉强一笑,道:“我……我要去见大哥了。”
若兰急道:“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能救你的。”
白雪鹰气息微弱,道:“大嫂……能这样说,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已经武功全失,而且……我双腿已废,又有何面目见人?”他一阵神伤。
若兰这才发现,他双膝以下,居然是空空的,双腿已经被切掉了。
她心里一阵难过,托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恨声道:“是那些人干的?他们居然如此狠心。”
白雪鹰摇头,道:“我似乎……是染上了风湿一类的病,这两条腿,若是……不及早切掉,恐怕我也跟他们……周旋不了这么久。这两条腿,是我……我自己斩下来的。”
金回凤走到近旁,心下骇然,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忍心,连自己的腿也砍得下来。
白雪鹰看起来那么虚弱,可是他望着若兰,眼神却那么温柔,道:“我……支持了这么久,就是希望,能再见到大嫂一面。所以……他们抢走了那只金铃,我……我虽然担心,却也有些……高兴,能再见到大嫂,我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去见大哥了。”
若兰忍不住泪落如雨,想想他就拖着这样的两条腿跟对方周旋至今,一阵心酸。
白雪鹰却是眼睛一亮,挣扎着道:“大嫂,可否……将面纱取下?我好想……再见大嫂一面。”
若兰立即扯下面纱,露出雪白的脸颊。泪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宛如晶莹的明珠。
在白雪鹰心里,她的眼泪,胜过世上所有的明珠。他像是痴了一般,轻轻说道:“好……好美。”他看见翔翼站在若兰身后,叫道:“你是……翔翼吧?已经这么大了。你……很好,以后,好好照顾……夫人。”
翔翼默默点头。
若兰轻轻啜泣着说道:“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白雪鹰喘了几口气,急促道:“我落入……他们手里之后,他们对我痛加……折磨,要我说出大嫂的……所在。我,我不肯……”
不必问也知道,那些人会对他如何拷问。白雪鹰当年是那般的心高气傲,怎能受得了如此折磨?若不是为了再见自己一面,恐怕他早就自绝于人世了。
他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若兰的衣袖,滴在了若兰的衣衫下摆上。
若兰安慰道:“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
白雪鹰却轻轻摇头,咳了两声,道:“大嫂,不必再……安慰我了。”痴痴地望了她一会儿,叹道:“如此收场,我……此生足矣。”他声音越来越弱,眼中的光彩渐渐淡去,终于合上双眼,只余下一丝满足的笑容,犹自挂在嘴角。
若兰不禁伏在他犹带余温的身体上,失声痛哭起来。
金回凤听她哭得那么伤心,不仅恻然。自见到若兰以来,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高贵娴静,大方从容,她从没想到她会当着别人的面如此痛哭流涕。
翔翼却知道,若兰如此伤心,不仅是因为白雪鹰的死,还因为他同样是一个真心爱她又为她而死的男人。他令她再次想起萧天扬。
白雪鹰对若兰的情意,若兰自是感觉的到,却不愿点破,以免伤到了他和萧天扬之间的友情。
其实,萧天扬生前也清楚,白雪鹰对若兰,并非是纯粹的朋友之谊。试想又有哪一个年轻男子,能跟若兰常常相处却毫不动心?他望向若兰的眼光,简直跟萧天扬一模一样;只是,他不敢用这种眼光公开地望着若兰,只能痛苦地低下头去。所以,萧天扬很理解他的这种痛苦,同样不愿说破,以免影响他这个不是兄弟的兄弟,和若兰之间的友情。
若兰知道白雪鹰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让若兰受到威胁,左右为难,才如此地牺牲自己。而且,他的心,他的身体,恐怕也承载不了如许的沉重感情了。一向骄傲的他,怎么肯这样出去见人?死在她怀里,也许,真的是一种较为圆满的解脱。她缓缓放下他的身子,泪痕犹在,走到被制住的那人身前。
那人正在惴惴不安,正不知若兰会怎样对付他。只见一角罗裙闪现在眼前。
若兰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那人犹豫了一下,不敢说出。
若兰扬眉道:“你不肯说?”一把金针出手,刺向那人十二处穴道。
那人痛的大叫,只觉得好像有无数的毒虫在自己身上啃噬,若不是因为身子被点住穴道,无法动弹,早就满地打滚了。
但他的脸上的肌肉却是极度扭曲,变得可怕之极。
金回凤看得心中害怕,躲在翔翼身后。
翔翼却知道若兰心中动了真怒,才会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对付此人。
那人大叫道:“我说,我说!”
若兰命令道:“张开嘴!”
那人乖乖张嘴,若兰食指一弹,一颗药丸落入那人嘴里。惨叫声渐渐停止。
若兰见那人还在犹豫,冷冷道:“怎么,还怕你主子罚你?你躲在这里这么多年,他都没找到你;若是继续躲下去,你的性命应该也不会有问题。若是你不肯告诉我,那么,你已经尝过我的手段了。”
那人想想也是,长叹道:“好,我说。我的主人,就是‘九天神龙’莫不明!”
若兰身子一震,道:“什么?”
那人怕若兰不信,急忙道:“真的,虽然我家主人发誓退出江湖,但其实他的耳目,势力,一直在江湖上活动。只是,他本人已经不再露面。”
若兰心潮激荡。没想到,又是此人。
翔翼也是心下骇然,没想到这莫不明竟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宛如一只伏在暗处的蜘蛛,这么多年来,一直慢慢结着网,布着陷阱,等待着猎物慢慢落下去。
若兰又问:“怎样能够找到莫不明?”
那人犹豫道:“我若说了,你是否可以饶我性命?”
若兰厌恶的望了他一眼,道:“可以。杀你,还嫌脏了我的手。”
那人大喜,道:“是,是。”接着说出一个隐秘的所在。
若兰听得明白,命令道:“翔翼,此人危害村民,又害了你师傅和白叔叔,你就杀了他,替他们报仇吧!”
那人大惊失色,道:“夫人,你怎可言而无信?”
翔翼冷笑道:“夫人说饶了你,可没说让我也不杀你!如此杀了你,倒还真便宜了你!”一剑过去,血光四溅,那人顿时不动。
金回凤见他竟然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下手,不仅一愣。虽然觉得若兰这样做有些不讲信义,却说不出什么不对。只是翔翼对若兰如此百依百顺,倒让她有些不安。
一座新坟耸立在那块草地上。若兰默默地站在坟前,久久不肯离去。
金回凤拉着翔翼站在远处看着,等了许久,忍不住道:“夫人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翔翼瞪了她一眼,她委屈道:“我是怕夫人太过伤心,有损身体。”
翔翼想了想,走到若兰身旁,轻唤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若兰望着白雪鹰的坟,愣愣道:“又是我,又是因为我才害得他如此下场。他是一个……那么要强好胜的人,却弄成如此模样,甚至,死得如此悲惨。我……我很对不起他。”
翔翼沉默,道:“我想,白叔叔并不这样认为。他死的时候,那么安详,那么满足。也许,他觉得临死前还能再见夫人一面,就比师傅幸运得多了。”
若兰全身一震。的确,当年萧天扬临死时,身边除了敌人冷冰冰的尸体,就只有翔翼一个人,一个沉默的少年。不知大哥临死前,会想些什么?
翔翼像是看透了若兰的心思一般,叹道:“我现在明白了,师傅为什么说,他很高兴是我去找他。因为,他怕夫人受不了打击,会太过伤心;所以,他宁愿带着对夫人的思念和爱,还有未能再见一面的遗憾,就那样静静的离去。可是,白叔叔却是死在夫人怀里的,他,还得到了夫人的眼泪。不知道,”他忽然伤感起来,“若是我死了,夫人会不会如此伤心?”
若兰猛然转身,道:“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翔翼听她声音发颤,转头望去,只见她眼含热泪,睫毛颤抖,脸上泪痕未干,忍不住想伸手去拭,若兰连忙闪避,道:“你忘了金姑娘?”
翔翼看看金回凤,挫败地叹了口气,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若兰默默点头,再望了白雪鹰的坟墓一眼,转身就走。翔翼连忙跟上。
金回凤感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又不知怎么回事,只得跟着走。
那人说的没错,这山洞中附近的山林中,的确有一股瘴气,让人极为难受。那些人中必定有些用毒的高手,还在这附近种了些毒草之类,防止旁人进入。可是若兰一发觉不对,就立即让他们服下百珍丸。所以他们的身体并无损伤。
这山洞绕来绕去,的确很难顺利找到出路。那片草地再往前走是一片密林,道路更是难觅。幸好若兰进来的时候已经沿途留下记号,他们才能轻松的离开这里。
若兰心神不定的,翔翼本想立即陪她回去,金回凤却坚持要跟翔翼在一起,时刻不离,缠得他快要发疯了,却又无法摆脱。
他最担心的,还是若兰。若兰一直精神不振,终日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依旧住在悦来客栈,若兰不说走,翔翼也不好说什么。金回凤更是巴不得永远这样住下去,她就可以霸占着翔翼一个人了。
晚上,翔翼看着金回凤房中的灯熄掉,又等了一会儿,才到若兰房中去。
若兰房中的灯虽然熄灭,她人却未睡,只是愣愣地坐在桌旁。
翔翼轻轻推门进去,见她犹自以手托腮,孤零零地坐在黑暗里,不觉一阵怜惜。
他叫道:“夫人,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说?”
若兰摇摇头。
翔翼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惊得她连忙缩手,他却紧抓不放。
若兰叹道:“你这是干什么?”
翔翼道:“白叔叔说,要我好好照顾你。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的眼神,发觉跟他当年一样,才会这样说的。”
若兰轻斥道:“胡说什么!”
翔翼道:“夫人,你不必再骗自己了。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白叔叔也是喜欢你的。只是,白叔叔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师傅,所以他永远失去了追求的机会,只好做师傅的朋友,以便于常常跟你在一起。我们都是爱你而又不能爱的人,所以,他才会懂得我的眼神。”他说着,一阵伤感。
若兰霍然抬眼看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以至于若兰的眼光渐渐软化,叹息道:“你一定要增加我的罪孽么?”
翔翼用双手包住她的手掌,道:“爱怎么是罪孽呢?你是个女人,我是个男人,我为什么不能爱你?”他终于想通了,他可以爱她的。
若兰奋力抽出手,道:“那不同的。”
翔翼一阵失望,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是萧天扬的弟子?因为我是名义上的晚辈?那么,我可以不作萧天扬的弟子,我可以把他教我的武功全都还给他,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公开的说爱你了?”
若兰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翔翼反而平静了,道:“没什么,我只不过突然想通了。我爱上你,有什么不可以的?白叔叔不敢说他爱你,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师傅,所以他为了你的幸福,只好痛苦一生。不过,他临死前一定知道,你对他并非全无感觉,他的爱,你完全感觉得到,所以,他才会死得那么心满意足。我呢?从小我就依恋你,后来又深深地爱上你。我爱上你的时候,你一直那么悲伤,痛苦,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幸福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激动。若兰不禁浑身战栗。翔翼说的话,她一句也反驳不出来。她闭上眼睛,硬着心肠沉声道:“可是你忘了,我爱的,始终是萧天扬。”
翔翼一时语塞,惨笑道:“不错,我知道师傅在你心中的位置是无人能够替代的。可是,我只是想时刻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看着你,守着你,这样也不行么?”
若兰知道她的话已经深深地伤了他的心,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做。她咬着牙,一字字的说道:“不行。我对萧大哥的感情,不容许任何人涉足其中。若是萧大哥在天有灵,看着我与你如此,他会怎样看待我?他日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所以,你还是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不想任何人在这里打扰。”
她一阵心烦意乱,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
翔翼慢慢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道:“夫人真的要我走?”
若兰背对着他,身子纹丝不动,冷冷道:“你走吧,金姑娘这些天待你很好,不要让她失望。明天我就要回宫了,至于你,请自便吧。我想,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翔翼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答案,颤声道:“夫人,我说过我不会再离开你!”
若兰霍然转身,厉声道:“如果我要赶你走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我身边会给我多大的困扰!我在面对儿女的时候,有多么心虚?我不想你影响我们母子的感情和交流,你是个江湖浪子,还是回到江湖上闯荡去吧。”
翔翼只觉得一阵晕眩,一口气直往上冲,夺门而去。
他不会知道,若兰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的滑落。不得已说出这些伤人的话,更伤心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