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并不急于赶回宫,她有意在杭州多逗留几天,一是帮着风雷镖局重振旗鼓,二是让翔翼可以多一点时间养伤。算算出来的日子也不少了,她准备叫素梅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去了。不过一早起来,素梅却不见了。奇怪的是,翔翼和如心都不见了。这座院子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等她再回到房中时,发现梳妆台上有张纸条,看过之后,她脸色一变,结束停当,飘然出门。
那张纸条是张浅红色的薛涛笺,却是用鲜红的胭脂写着几行字:欲知侍婢性命,须独赴幽兰谷一行。若有他人相随,则婢子性命不在。
下面没有署名,但字体娟秀,应当是女子手书。
会是谁呢?若兰心中惴惴不安。幽兰谷并不是个有名的地方,问路也不太好找。但既然名为“幽兰”,现在又时值兰花盛放,若兰对兰花的香气又很熟悉,循着香味很容易找到。但她却是越往里走越猜不透对手的用意何在。
自进谷以来,已经遇到三个人的劫杀,但这三个人武功都不是太高,无论是谁想杀方若兰,应该都不会请这种三脚猫的角色。想想这三个人用的兵器,第一个是九环大刀,第二个是齐眉棍,第三个居然是狼牙棒,女子遇上此类力大无比的对手的确要小心应付,可是对于方若兰这样的高手来说,这些极具杀伤力的重型武器也只能一时发威而已。
这里不愧叫做“幽兰谷”,应该是因为处于极端阴湿背风的谷底,这里的兰花虽然无人照管,也长得极好。但长得太多,又未免失去了兰花卓然独立我自孤芳的本意。若兰无心欣赏,疾步往里走,蓦然停住,抬头喝道:“出来!”
这里是幽谷,高耸的松树、柏树、梧桐等等纷纷舒展开枝叶,把整个山谷遮得严严实实。不过,树上要想藏几个人,也是再容易不过。
若兰声音一落,前面的两棵树上各自落下一个人。这两人身材类似,一身黑色劲装,右手握着把月牙弯刀,左手却有意无意的背在身后。
他们走过来的动作并不快,却很稳,就像是两只豹子,在瞄准猎物后慢慢潜伏前进,随时都可以发起致命的一击。若兰知道这才是劲敌。
“不愧是兰夫人,可否请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埋伏在树上的?”左边一人问道。
“我一路走来,听见处处鸟鸣。山林间有鸟鸣声是正常的事,可是走到这里忽然听不到了,这就是反常。想必是二位的杀气把鸟儿们都吓跑了吧。”若兰淡淡地道。
“哦?这点到没注意。宫主果然心细。”右边一人道。
若兰扬声问道:“你们的主子呢?叫她出来见我!”
二人对望一眼,喝道:“等过了我们这一关!”
若兰盯着他们的左手,凝神静气。
二人呼喝一声,长身拔起,一口气连攻十三刀,招招不离要害。宛如两团旋风,疯狂地席卷过去。
若兰似乎是早有准备,阳光的映衬下,只见她身影飘忽不定,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轻舟,身处浪尖而不倒,居然轻轻松松将那十三招杀手全都避过了!
二人一惊,这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她的武功居然像她本人一样神秘。
若兰懒懒地道:“你们以为我一定会注意你们的左手拿的是什么东西,对不对?”
二人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若兰继续道:“如果你们的左手真的拿着什么厉害的宝贝,怎么会有意让别人注意到?趁人不备时偷袭的效果不是更好?你们的藏身之处被我识破,偷袭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想,即使你们有偷袭用的暗器之类,恐怕也不好意思再使出来了吧。”脸色一沉,道:“你们就是前日想杀我又没杀成的两人,对吧?你们应该是三兄弟,复姓呼延,是不是?”
那两人这时脸色才变了,一人厉声喝道:“不错,我们兄弟就是‘月牙刀’呼延三,旁人都以为呼延三是一个人,却不知是三兄弟!如今我们的大哥已经死在你手上,今天我们要为大哥报仇!”
若兰点头道:“不错,你们的大哥应该就是那天服毒自尽的那个,那么你们那天其实是去救他的了?既然今天是生死一博,可否告诉我你们的主子是谁?诱我到此又有何用意?”
二人齐声答道:“下了地狱再问吧!”再次疾冲过来。呼延二攻左,呼延三攻右,同时动手,仿佛天罗地网,让人避无可避。如果被这刀锋交织成的网罩住,恐怕向留个全尸都不可能!
若兰并没有避,她纤腰一拧,上身后仰,刚好躲过呼延二斩向胸口的那一刀,甚至能感到冰凉的刀锋贴衣而过。右手反手后刺,迫使呼延三不得不后撤。跟着她身体左转左手一弹,一件亮晶晶的东西飞速旋出,疾如流星般钉在了呼延三的眉心!
呼延三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呼延二大惊,连声叫道:“兄弟,你怎么了?”只见呼延三一动不动。
若兰冷冷答道:“他死了,你再怎么叫,他也回答不了。”
呼延二心中一凛,就是那枚小小的暗器杀了兄弟吗?
若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举起左手缓缓道:“刚才我在左手中指指尖上套着一个铁指环,指环的尖端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既然这枚指环已经钉在了他身上,那就谁也救不了了!”
呼延二恨恨道:“好狠毒的暗器!”
“狠毒?”若兰柳眉一扬,“你们两个大男人,同时对一个女人下手,算不算狠毒?”
见呼延二不语,若兰继续道:“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想知道,你的主子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肯说?”若兰冷冷道,“你以为我不会用刑吗?会用毒的人身上不会只带着一种□□,你是不是想试试?”
呼延二只觉得额头上汗涔涔的,兄弟联手尚且杀不了她,如今怎么办?主子明明说算准了时间啊……把心一横,挥刀直取若兰的颈部!
若兰欲留这个活口问话,侧身避过,正待说话,忽然觉得胸口一痛,一股寒气袭来,不由得大惊失色。
呼延二见她神色有异,身法凝滞,胆气一壮,弯刀再次挥向她的脖子。若兰只觉得越来越冷,身体无力,站立不稳,身体就地一滚,躲过了第二刀!
呼延二暗暗惊喜,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若兰脸色苍白,神情痛苦,知道于己有利,第三刀毫不犹豫的出手,眼看就要吻上若兰的脖子!若兰眼看着这一刀划过,却无力闪避,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竟会丧命此处。
忽然,呼延二的动作一僵,胸口露出一截剑尖。手中的刀才触到若兰的肌肤,人就软软地倒下了。他身后闪出翔翼的身影,只听见他急切地叫道:“夫人,你怎么样了?”
若兰皱眉道:“我不知道,我……”觉得身体里的寒气迅速扩散,大吃一惊,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着了人家的道儿?
翔翼扶着她勉强站起来,只觉得触手冰凉,大骇问道:“夫人,你身体怎么这么冷?怎么回事?”
若兰不理他,取出一颗百珍丸咽下,忽然问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出来么?”
翔翼大惊,一手拥着若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持剑。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浅红色的身影,就像这山林中的精灵一般诡异。
翔翼诧异道:“是你?”
若兰叹气道;“真的是你?”
那人微笑道:“是我,想是姨娘猜到了?”正是如心。
若兰沉声问道:“你就是呼延三的主子?风雷镖局的事也是你在暗中主使的?”
“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姨娘还有什么疑问?还有时间,你尽管问。”如心甜甜地笑着道。
若兰暗暗惊心,问道:“素梅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又让她喝了点药睡着了,等她醒了一定能自己找路回家去。”如心答得很爽快。
若兰叹道:“不错,你没必要杀她。甚至还要利用她。但是你一定要杀我。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毒的?这是什么毒?”
“这种毒可是我娘的心血。”如心沾沾自喜地道,“这种毒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葬兰’,是我娘专门为你研制的,只可惜她没能亲眼看看它的功效。这种毒的奇特就在于,不仅无色无味让人无法发觉,而且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发作。”
见若兰听得专注,她继续道:“这种毒到达人体内,只有和兰花的香气混合后才会慢慢发挥作用;但是如果你不跟人动手,不动用内力,也不会有什么事。所以你看,”她笑了笑道,“我为了给你选一个葬身之处,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这地方本来长的是有些兰花,可是太少了,我怕发挥不了作用,这些天赶紧找人又种了一些,又找了那三个人来耗耗你的内力。这样才万无一失啊。”
“你是什么时候下毒的?”
“在宫里不容易,可是出门后,我天天都在你的饮食里加了一味佐料,是不是吃起来特别香?不过现在可才真正见效呢?”她轻描淡写地道。
“拿解药来!”翔翼怒道。
“我娘配置的□□是从来不配解药的,姨娘没跟你说过吗?”如心故作惊讶道。
若兰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从心口到四肢,像针刺般疼痛。翔翼感到若兰的身子不住地轻颤,不禁抱紧了她,怒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心脸色一变,道:“都是因为你,几次三番的羞辱我!”
翔翼愕然,随即厉声喝道:“即使我得罪了你,又跟夫人有什么关系?”
如心脸上现出忿忿的神色,咬牙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若兰心里清楚,一个女孩子主动向男子示好,不但得不到回应,还被当众拒绝,甚至粗暴对待,的确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伤害。可是自己又……她心里叹道,难道被她看出了什么?勉强道:“恐怕不仅如此吧?如果你只是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何必策划杭州分舵闹事,滥伤无辜?”
如心不屑地道:“我才不会那么笨,让人都知道是我做的。”
“不错,”若兰恍然大悟,“如果我在外面被人所杀,凝馨不明不白的死掉或是失踪,那么你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宫主。如果再能有了素梅和翔翼的支持,你做起事来只会更加容易。而我的儿子还小,想必看不出你在玩什么花样。”
“不愧是姨娘,”如心欣赏地道,“我才不像娘那么笨,公开地去抢。像我这样多动动脑子,事情会好办得多。”
“你一直跟外面保持着联系?用你的鸽子?”翔翼忽然想到。
“不错,还有新年时杭州送来的礼,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每份礼物都是写好签子的吧?因为他们给我送的衣服夹层里,还有全部的计划和参与人员名单!”如心得意地笑着。
若兰痛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如心厉声道:“为了我娘的遗志,我不该这么做吗?”
若兰沉默了一下,道:“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而且……有些事我虽然怀疑,但一直都毫无证据。我真的希望不是你。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我还是愿意把你当作侄女。”
如心也沉默了,道:“不错,你对我很好,甚至……甚至比我娘对我还好。我本来不想杀你,只想杀了你女儿。可是现在,”她叹气道,“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如果不杀你,也许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若兰心中了然,缓缓道:“但你的计划有些漏洞,是吗?你既然要我单独前来,应该是会派人拖住翔翼,让他来不了的吧。如果你的计划顺利,翔翼应该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翔翼冷冷道:“可惜那人太没用,虽然把我引了出来在城里各处乱逛,但我还是很及时的杀了他。后来见到夫人桌上的字条知道出事了,就拼命赶来。”
瞪着她问道:“那天晚上,在风雷镖局,你并不是一开始就跟踪我,而是从那里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我!为了不让我妨碍你们的事,你才要跟我去的,对不对?那些人知道我会去他们,自然也是你事先通知的,没错吧?”
如心理理头发,娇笑道:“不错,我没想到姨娘这么快就知道风雷镖局出事了,后来一直没顾得上跟他们联系,那天匆忙过去,没想到遇见你。不过,我也救了你一命啊。要不然,他们那么多人拿着□□,怎么会射不死你?”
翔翼心下了然,不屑的扫了她一眼。他身上的伤并未全好,可是他的身子,毅然站得像标枪那么挺直。
如心望着他拥着若兰的手臂,含着怒气与怨气问道:“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是的,”翔翼毫不犹豫地回答,“夫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若兰心中一震,感到翔翼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流。但她身上还是越来越冷,越来越痛,只有咬着牙不叫一声。
如心脸色大变,叫道:“好吧,那你就看着她死吧!”
翔翼把若兰轻轻放在树旁让她靠着树干,站起来正色道;“把解药拿出来,或许我可以让你走。”
“解药?”如心忽然大笑起来。
翔翼皱眉,这个女人以前装得那么温柔善良,现在魔鬼一般的本相毕露了。
如心的眼中透着诡异的光芒,轻轻笑道:“你知道姨娘为什么不问解药的事吗?她可也是用毒的大行家啊。因为她知道我即使有也不会给她,何况没有?而且,这□□她已经连服了有一个月了吧,中毒已深,根本没得救了!”
翔翼回头望望若兰,见她微微点头,心中一阵抽搐,长剑出手,瞬间指向如心的脖子。
却见如心镇定地一动不动,翔翼硬生生地收招,剑尖离她的咽喉不到一寸。他沉声问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有什么不敢?只是你杀了我,恐怕再没有人知道怎样解毒了吧?”如心悠闲地道,“如果这会儿有人要杀我,你还得拼命保护我呢。”
翔翼紧咬着嘴唇,面前这个女子,简直就是只又狡猾又阴毒的狐狸。他挫败地垂下宝剑,一字字地问道:“好吧,你到底要什么?”
如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道:“那么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第一,是不是我一入宫你就开始注意我?”
“是的。”
“为什么?”如心紧张得听得见自己心跳。
“因为那时我就怀疑你进宫的动机。夫人全心待你,对你毫不防备,我却不能不为夫人着想。”
如心脸色大变,颤声问道:“那么,你一直都是为了监视我,才注视我,主动跟我说话接近的?”
“不错。”
如心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继续问道:“为什么每次我主动要照顾你的时候,你都那么粗鲁地拒绝?”
“因为从小时候起,除了夫人,没有人对我好,没有人照顾我。所以现在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翔翼皱着眉,勉强回答这些他认为及其无聊古怪的问题。
“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我对你……”如心冲口道,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翔翼无视她的神色变化,沉声道:“你的问题我都答过了,你该告诉我,怎样救夫人?”
如心如梦初醒,惨笑道:“如何救她?你要救她?那谁来救我呢?”忽然语气一变,凶狠地道:“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翔翼勃然大怒:“什么?你……”正想要在动手,后面传来若兰微弱的声音:“不必了,这毒是无药可解的。”
翔翼见若兰的气息越来越弱,连忙过去扶住她,骇然发现她的肌肤是已经比冰还要凉。扯下她的面纱一看,原本雪白的脸颊上面那两朵红润一点也不见了。
若兰低声道:“如果她有解药,一定会要我拿兰花玉戒去换;可是她毫无此意,显然是知道我必死无疑。”
“不错,”如心恢复了情绪,欣赏着若兰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道:“姨娘真是什么都明白。”
“所以我早就把兰花玉戒给了凝馨,就是防着这一天。”若兰平静地道。
“什么?”如心怒道,忙了半天,竟然什么也得不到。
若兰怜惜地望着她道:“我很可怜你,你这一生,没有过家庭的温暖,没有过朋友的照顾。本来这一切你都可以有,可是,你居然为了一个宫主的位子,全都抛弃了。”
“你知道什么?”如心大怒,“如果我的计划成功,我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你失败了。”若兰缓缓道道,“而且,即使你做了宫主,也不等于拥有了幸福。
如心心头大震,幸福,这个词对她来说遥远而缥缈。看着眼前的两人,若兰自知必死,却那么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连目光都不改往日的清澈坦然。翔翼完全束手无策,却还是紧紧地抱着若兰,仿佛多相处一刻也是好的。翔翼的眼睛,望着若兰的时候,充满了柔情、怜惜、悲伤、依恋;望着自己的时候,却是充满了仇恨、怨毒、冰冷、杀气。她忽然盼着若兰现在不要死,否则自己也会被这个愤怒悲伤到了极点的男人撕成碎片。
可是忽然,她的目光停在翔翼的手上,翔翼的手,紧紧握着若兰的手,好像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如心妒心大起,冷笑道:“好吧,那就让你们在一起,幸福得去死吧!”
她反手抽出一把利刃,刺向翔翼的胸口。翔翼一把扭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论害人的心思我比不上你,可是论真功夫你还差得远呢。”
哪知她空着的左手忽然一扬,一片粉红色的雾气缓缓升起,随即抽手后退,冷笑道:“不错,可是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后面就是大树,实在是退无可退。翔翼连忙侧头闪避,暗道要糟,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掩住了他的口鼻,一只白色的衣袖连挥几下,红雾立即散去。翔翼正待说话,忽觉嘴里多了一颗药丸,连忙吞下。低头看见若兰欣慰的目光,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如心脸色一变,沉声道:“姨娘,你还怕死得不够快吗?”
若兰叹道:“我无所谓,只是,”她望着如心,目光中充满了怜悯,“你为什么要杀他?我以为你喜欢他的。”
如心咬牙切齿地道:“那又怎么样?他是怎样对我的?”
“我明白了,”若兰眼中的哀伤更浓,“你毕竟是你娘的女儿,必要的时候,实在得不到的东西,可以毁去不要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们……都是不惜玉石俱焚的。”
翔翼忍无可忍,一把金针掷了出去,分刺如心各处要穴。
如心不及躲闪,瞬间觉得好像是无数的毒蚂蚁,在无情的撕咬自己的身体。她忍不住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嘶声叫道:“你……你那针上有什么?”
“当然是□□。”翔翼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我很少用毒,但有时候用这种□□逼供,却是再好不过。因为你不会死,你只会一直痛苦下去。现在你告诉我,怎样解夫人的毒?”
如心诡异地一笑:“哪怕你肯用自己的命去换,现在也来不及了!”狂笑三声,忽然气绝不动了。
翔翼大惊,连忙检查她的鼻息,却是渐渐冰凉。掰开嘴巴一看,舌苔已全部发黑。想必是她口中暗藏□□,已经自尽了。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绝然的自尽。沉吟一下,连忙翻检她的衣物,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到若兰面前道:“夫人,你看这其中可有解药?”
若兰无力地撑起身子,翔翼连忙扶住她。
她细看了一遍,摇头道:“倒真有不少好药材,可以带回去,还有用。不过,”她看看翔翼,“其实不看我也知道,不会有解药的。”
翔翼急忙问道:“那怎么办呢?夫人,你知道怎么解毒吗?”
若兰安详地道:“翔翼,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她望着翔翼微微一笑。
她心里明白,自己中毒已深,毒性既然被一下子被诱发出来,能撑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刚才那粉红的雾气,自己也吸入了一些,只是全身已经冷得失去感觉了。
翔翼只觉得犹如置身冰窟,他紧紧地抱着若兰大叫道:“不会的,夫人,你说过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啊。”
若兰怜惜地望着他道:“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当然可以;可是这毒……已经在我体内一个月了,现在爆发出来,犹如破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神医施百药,恐怕也来不及救不了我。解毒是一回事,救命是另一回事。我……”她气息越来越弱,似乎已经说不成话了,似乎已经累倒了极点,眼睛慢慢合上。
翔翼疯狂地叫道:“不行!夫人,怎样才能救你?”但无论他怎么呼唤,若兰也只是睁开眼睛,无限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再也无话。她甚至有些希望自己就这样安静的离开。毕竟,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她挂念了。她已经孤独了这么久,早已希望能跟萧大哥再次相聚。
翔翼心中大乱,左手抵着她后心不停地传输真气,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有办法,如果是宫中的神医程婆婆,会怎么办呢?宫中有各种珍贵药材,那只朱蟾也留在宫里以备将来配药了。自己手边什么也没有,从如心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又不认识不能随便乱用,不由得大恨自己平时学不好医理,悟性太差,要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夫人……
忽然想起一事,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夫人去见程婆婆,听她们讨论医理,程婆婆对不懂医术的人大加讽刺道:“一般的武林人,就知道运功逼毒疗伤,可是这种笨法子,对付一般的□□还可以,真的是中毒已深,那有什么用?而且如果替人疗伤之人如果本身内力不如中毒之人内力深厚,恐怕反受其害!只有对症下药辅以针灸之术,才是最好的办法。当然之后再运功祛毒,自然会大有成效。”
夫人当时点头称是:“自然之物,大多相克相生,所以毒蛇出没之处,多半也有克制其毒性的草药,或者其天敌克星。只是真正懂得调制□□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让别人摸清门路而已。”
不错,翔翼想到,但并不知道这种□□的配方,又怎么去找相克之物?忽然想到这种□□需要兰花来诱发其毒性,兰花性喜阴湿,如果到干燥炎热之处,也许会抑制毒性扩散。
翔翼心中已有了主意,他抱起若兰,飞快冲地向山顶。
从谷底到山顶,翔翼一路上已是跑得大汗淋漓。他感觉若兰的身体没有继续变冷下去,略略放心。
来到山顶,正当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这里生长着不少灌木矮树,还有大片的野草。
翔翼扶着若兰坐好,神色凝重。能不能成功,他实在毫无把握。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无法眼看着若兰越来越衰弱却什么也不做。深吸一口气,双手抵住若兰后背,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内力传输过去,感觉好像进入了冰天雪地,自己的内力宛如微弱的春风拂过,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不甘心地加大力度,不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吸取自己的内力,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心下大骇,又不觉大喜,以为是若兰本身的内力已经被牵动。但自己的内力如此源源不断地外泄,一旦耗尽又该如何呢?顾不了那么多了,渐渐的,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双手却始终不离若兰的背部……
翔翼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天的星光,好像离得那么近,宛如情人那多情的眼眸,流盼间诉说着无限情意。
但是,又有哪一颗星星,能胜得过正在凝视着他的那双若有所思而又水灵灵的星眸?
翔翼坐起身惊喜道:“夫人,你没事了吗?”
若兰点点头。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夜风挽着她的白衫不停地舞动,仿佛是天外来人。她的眼睛泛着些雾气,是沾染了山间的露水,还是点点的泪光?
翔翼不敢相信似的,轻轻摘下她的面纱,露出那张绝美的脸。虽然略显憔悴疲惫,但那细细的柳叶双眉,笼罩着烟雾似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秀气的双唇,的确是让他无法舍弃的伊人啊。他冲动地把她拉在怀里,感觉到她秀发的柔顺,紧紧地拥着她喃喃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是把你留住了。”
若兰轻轻挣了一下,觉得他倔强地搂得更紧了。心中暗想,如此情景,就算让他放肆一回吧。忍不住感叹地道:“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救了我。可是……不知道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呢。”
翔翼不在乎地道:“那又怎么样?只要你活着,我也活着。”
若兰心中一阵感动,不再说话。
翔翼忽然问道:“夫人,你知道这样可以救你的,是不是?”
若兰低头不语,终于缓缓道:“不错,这种方法虽然耗力,但却很有效。但是……我中的毒实在太奇特也太深,恐怕疗毒者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你的功力是我的两倍,我当然会放心让你替我祛毒试一试,但是……”
“但是我的功力恐怕还不如夫人。”翔翼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试一试总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他忽然懂了,望着若兰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声音也颤抖起来:“夫人是怕我会铤而走险,勉强而为,最后说不定自己也被毒性所侵,性命不保?”
若兰迎着他的眼睛,翔翼不爱说话,他的一切感情,都是用眼睛来表达的。此刻,他的眼中写满了理解、感激、自责,还有……像海一样深沉的爱恋。爱恋?若兰猛地惊醒了,他怎么可以?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他感觉到了,也感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他慢慢地放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下头。
若兰理了理头发,冷冷的夜风吹得人遍体生凉。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突然,轻声唤道:“翔翼,你觉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翔翼闷声答道:“没事的。”
若兰一阵心软,手扶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翔翼抬起头凝视着她,忽然问道:“夫人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若兰一愣,答道:“我想是有的吧。”
翔翼恨恨地道:“那么,上天为什么如此待我?别人都有个温暖的家,我的家却是那么冷酷无情;别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我却和自己喜欢的人咫尺天涯呢?”他忽然激动起来,注视着若兰的眼睛。
若兰一时心烦意乱,低声道:“这就是每个人的命吧,我……我曾经也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但后来也接受了。”
翔翼大声道:“可是我不愿意!夫人,我……”他忽然抓起若兰的手,颤声道:“夫人,我相信自己,多于相信命运。可是你……”
若兰平静地道:“我相信命运。而且,我终归是你师傅,萧天扬的妻子。”
翔翼的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大了一拳,颓然放手,惨笑道:“不错,就算他死了,你还是这么忘不了他。”
若兰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明白翔翼对她的感情,但是,翔翼仅仅是一个人,一个我行我素的年轻男人。她却是翔翼的师傅、她深爱的那个男人的遗孀,一个已到中年的女人,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宫之主。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障碍,他也许想不到,不在乎,可是她,怎么会不顾及?何况,她怎么能忘得了萧天扬?所以,长久以来她都有意地回避,希望他能放弃。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吧,她想。
忽然,她感到翔翼的身子一颤,连忙问道:“翔翼,有什么不对?”
翔翼咬着牙不答,若兰却感到,翔翼的身子越来越凉,益发惊奇。
翔翼紧锁眉头,感到体内忽然泛起大量的寒气,胸口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乱戳,疼得他忍不住轻哼出来,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若兰大惊,看翔翼的样子,跟自己中毒的症状差不多,怎么会这样?连忙扶他起来,诊脉一看,只觉得脉息甚乱,寒气大增,知道可能是他帮自己祛毒时被余毒所侵。手掌按在他心口一股内力输送进去想帮他驱寒,却听得翔翼大叫一声:“不行!”吓得若兰连忙收手,只见他痛苦得面部变形,忽然想到自己所练内功纯属阴柔一路,对这种毒恐怕没什么帮助,只得喂他服下一颗百珍丸,紧握着他的手,心里祈求上天,口里不住地轻声安慰。
翔翼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他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这么死了吧,那么就不再有烦恼了。可是围绕着他的那一点温暖,那个温柔的声音,又让他恋恋不舍……
翔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脚下踩着湿漉漉的草地,迷惘的望着周围白茫茫的雾气,他觉得全身发冷,不知道何去何从。忽然前方隐隐约约飘来一个白色的影子,他一拳打去,只听见一声惊叫,却看见是夫人倒了下去。他惊呆了,想要大叫一声,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叫不出来……
他惊醒过来,看见清晨的阳光已经洒落下来,草尖上的露水晶莹剔透。转头一看,若兰就躺在他身边,安静得连睫毛也不动一下。他连忙摇晃她的身子,叫道:“夫人,夫人!”
若兰悠悠醒来,欣喜地笑着道:“你没事了吧?”
翔翼舒了一口气,真的只是个梦。他摇摇头,表示没事了。
若兰忧虑地道:“你帮我祛毒的时候,可能是被毒气侵入身体,昨晚才会突然发作。”她低头想了想,喃喃地道:“怎么办?不知道你身上的毒能不能驱除干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你不要救我。”
“不!”翔翼激动地道,“如果没有夫人,那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呢?就算这点毒永远残留在我体内,我也不在乎!”
若兰深深地被打动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翔翼望着她的眼眸,心想,即使她不爱我,我也可以一如既往地爱她;即使我不能公开地爱她,我也可以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忽然发现衣襟上有一根长发,拈起来在手指上绕了一圈,想起昨晚曾把她那么紧的拥在怀里,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吧。心头一热,偷偷地把那根头发藏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