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山庄,果然是个好地方。这里山明水秀,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耳边是声声清脆的鸟鸣,微风拂过,含着淡淡的花草清香。
翔翼上到半山,见这里景色优美,微微颔首。只是今天他却不是来赏玩风景的,说不定还会横着出来——如果到那一步,恐怕就出不来了。萧奇那天愤愤地道:“他凝碧山庄好了不起么?难道咱们游仙宫就怕了他们?”翔翼却不想让宫里插手自己的私事,甚至不许萧奇回去告诉夫人。
不过他应该不会听我的,翔翼暗想,时间紧迫,估计夫人赶不过来吧。心里一甜,又苦笑一下,无端惹下这样的麻烦,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想。不过事情已经到这步田地了,也再无他途可走了。想起那个李思修,他心里一沉,他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逊,一副狂妄的样子。那天给他的教训真是轻了,要不是师弟跟着,一定重重的教训他。
凝碧山庄的大门就在眼前,远远看见李思齐笑脸相迎。他深吸一口气,昂然步入。
李思齐见到他先是一笑,又是一愁,道:“沈兄,现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家父请了几个老朋友来做个公证,一定要沈兄认错;如若不然,恐怕难了。”
翔翼定定地望着他,道:“你会不会为了一件自己认为没做错的事情认错?”
李思齐想了想,道:“一般不会。不过若是刀架在脖子上,说不定我就认了。反正可以东山再起嘛。”他开怀大笑。
翔翼摇头道:“你跟令兄倒是一点不像。”
“不错,”李思齐像是心情不错,一边走一边道:“家兄的脾气一半像爹,一半像师傅;我跟小妹的脾气都比较像娘,所以我跟小妹的感情比较好。”
进到大厅,李思齐神色转为郑重,朗声道:“沈翔翼沈公子到。”
翔翼进去一看,暗暗奇怪这间大厅倒真是比一般人家大得出奇,他却不知李浩然生性喜欢空阔大气,李夫人虽喜欢精致小巧,但大厅一般是不来的;所以大厅的布置倒是李浩然说了算,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思弄得宽宽大大的。
里面主位上坐了一位须发斑白的威猛老者,下面还坐了六个人。那老者穿一件深蓝色的锦跑,一双手比常人大了许多。李思修站在他的左边,李思齐走过去站在他的右边。
翔翼扬声道:“拜见李庄主。”
威猛老者一挥手,道:“罢了。先给你引见几位朋友。”
翔翼随着他的介绍一一看去。
左边第一位是个面色阴沉的道士,白面长须,一身土黄道袍,正是李家兄弟的师傅,忘情道长。此人不到三十岁时,忽然看破红尘,投入武当门下;原本就剑法不俗的他,潜心修行,造诣更是精进了不少。
第二位像是个饱学之士,保养得极好,身穿白袍,手捻长须,手上戴着一只蓝宝石戒指,却是藏剑阁主人,喜欢收藏名剑的薛厉。他喜欢藏剑,练剑,评剑,本身也是此中高手。
第三位却像是个屡试不中的穷酸书生,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衫,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居然是武林中最有名的铸剑高手铁飞鹰,当然他的剑法也绝不可小觑。
右边第一位是个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锦袍的中年人,是这六人中看起来最为年轻英俊的一个,正是二十年前的风流名剑,刘连。不仅剑法出众,轻功也是一流。
第二位是个秃头,一身深灰色衣衫,一直在闭目养神。他其貌不扬,却是青峰寨的前任寨主赵汉威。他为人刚毅,曾经带领一班手下干出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迹,算得上有名的侠盗了。
第三位是个沉默的黑衣人,翔翼一进大厅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气。没想到他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要价最高的杀手之一,黑破天。
翔翼暗暗惊讶,没想到李浩然竟然能请到这么多不同身份的高手前来。这六人近些年来都已经是少问江湖之事了,尤其是黑破天,自从金盆洗手之后就绝迹江湖,今日竟会在此出现,真是意想不到。看来今日之事必定极为凶险了,单只忘情道长一人出手,自己就不一定能接得住。但他心下并不畏惧,更不退缩。
李浩然沉声道:“沈少侠……”
翔翼截道:“我非侠。侠客往往为名声所累,我自逍遥,侠字与我无干。”
李浩然又道:“沈公子……”
翔翼又截道:“我非公子。公子多情,我本无情。”
李浩然耐着性子又道:“沈先生……”
翔翼冷冷道:“我非先生。先生者,先生也;先生先死,我非先生。”
李浩然暴怒道:“沈翔翼!”
翔翼笑道:“不错,在下沈翔翼。”心想果然挑得这老头沉不住气,这样就可以早早套出他的真实意图。
李浩然厉声喝道:“今日请你来庄,乃是为你折辱小女一事讨个道法。”
翔翼淡然道:“不知在下如何折辱了令爱?”
李浩然大声道:“小女为报昔日救命之恩,在你伤重之时加以援手,你却出口伤人,侮辱小女,是何道理?”
翔翼沉声道:“庄主须知在下并未要求令爱施以援手。”
李浩然勃然大怒:“难道别人救你还救错了不成?”
“不错,”翔翼淡淡答道:“譬如一个人实在是走投无路想找死,别人就不应该违背他的意愿硬要救他。在下孑然一身,飘零江湖,从来不喜他人照顾,所以对令爱的作为,实在是不敢恭维。”
李浩然气急反笑道:“如此说来,小女反而应当向你道歉了?”
“那倒也不必,”翔翼轻描淡写地道,“只是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免得自以为做了好事,别人却毫不领情。”
李浩然沉住气,道道:“沈翔翼,我知道你一向是我行我素惯了,老夫也是如此。如果你不来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找你麻烦。可是小女这件事,我必定要管到底。你必须向我女儿正式道歉。”
“还有么?”
李浩然一愣,继续道:“现在江湖皆知我女儿和你在断魂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必须给大家一个交待。”
“这倒好说,因为我并非跟令爱独处一室,我师弟可以为证。若有谁不信,他日遇到我师弟自可当面问过。”
李浩然又是一愣,喝道:“你就这么一句话,这件事就算完了么?”
“就算我想,庄主也不想吧?”翔翼冷冷道,“何况庄主还请了那么多朋友?”
薛厉第一个开口道:“沈世兄,老夫曾与令师萧天扬有过数面之缘,讲武论剑,勉强算是个朋友。同时老夫也是李庄主的朋友。今次的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老夫自然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哦?原来薛阁主是来做和事老的?”翔翼淡淡道,“却不知有何妙计?”
“若是世兄同意先前思修世兄提出的做法,当然是再好不过。”薛厉含蓄地道。
“如果在下执意不肯呢?”
“那我们也只好应李庄主之请,看看你的斩鹰剑法到底练得怎么样了。”刘连含笑道。
翔翼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环顾一下大厅,道:“怪不得这间大厅如此宽阔,原来是专门用来动手的。”长啸一声,跃到中心,喝道:“各位请赐教吧!”
李思修暗暗冷笑,李思齐却是暗暗着急。他并不想跟翔翼结下梁子,也不同意父亲的这种做法。但是父亲一意孤行,兄长煽风点火,他也无能为力了。只见六位高手缓缓起身,不知什么时候手里都多了一把长剑。翔翼站在中间,手按剑柄。
看来今天是必须破掉这个剑阵了。他心下暗想。可是这六大高手联手,又组成这滴水不漏的六合剑阵,又岂是一时间破得了的?他刷的一剑刺向刘连,刘连侧身闪避,却不还手,他旁边的赵汉威和忘情道长同时出手,六合剑阵顿时发动。
这一剑阵的精妙就在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受到攻击,周围人全力相助,困在阵中之人左突右冲,始终不离他们的掌握。就好象蜘蛛网上粘住的虫子,怎样挣扎也不离蜘蛛的口边。这剑阵的变化,犹如天地万物的运行自有其规律,但万变不离其宗。翔翼一面沉着应战,一面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可是对方均是一流的高手,配合默契,哪会有缝隙给他发现?
阵中千变万化,险象环生,观战之人已是看得神经紧张,阵中人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翔翼只觉得仿佛是处身于暴风雨的漩涡,巨大的压力使得他透不过气来。这六大高手的功力自然是非同小可,再加上阵法的精妙,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挨上六剑。他身上已经不知道挂了几处彩了,心下暗暗焦急,就算这六人手下留情不痛下杀手,自己迟早也得被累死。难道这六合剑阵真的是毫无破绽?
忽然厅后冲出一人大叫道:“爹,你叫他们住手!”
李浩然一看,正是他的女儿,不耐烦地道:“你懂什么,各位叔叔是在帮你出气,教训这小子。”
李思仪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李思齐怜悯地看看她,却是无能为力。
李思修冷笑道:“现在恐怕是想停手也停不下来了。”
李思仪问道:“为什么?”
李思修凝视着翔翼的身影,一字字地道:“这六合剑者一旦触发,宛如自然界万物的运行,自然有其规律,外力是干扰不了的。如果有人干涉,简直是自己往剑尖上送。就像是海水涨潮,天空下雨,你能管得了么?除非沈翔翼倒下,否则……”他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李思仪心中焦急,却是束手无策,手指紧紧抓住衣襟。自从翔翼救了她,她就一直对他难以忘怀。虽然在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他连话也没跟她说几句,她却清楚地看到了他内心的寂寞。记得那天,他手臂受伤,吓得她面色苍白,他却毫不在乎的自己扯下布条很快包扎好了。她想帮忙,他却用冷漠的目光严厉地阻止了她,于是她停步了。所以她对他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怜爱。不知不觉的,少女的芳心就这样被打动了。
她关心他,但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小酒店相逢后,她一直牵肠挂肚的,就大着胆子放下女孩子的矜持去找他,想看看他,帮帮他,却又惹下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是害得他……她不敢再想了。爹爹的暴躁脾气,她知道的很清楚,大哥在他手上吃了亏,更是心中忌恨。她阻止不了他们的。
她的确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全忘了翔翼曾经怎样无情的对待她的。
忽然翔翼的神情一变,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出手一顿,身上顷刻间又多了六道剑伤。他仰头大叫:“夫人,是你来了么?”
只见一道白衣人影迅捷无比地从屋顶落下,直扑阵中。六人竟像是早有准备,一齐收手后退。翔翼一愣,上前拜见道:“见过夫人。”
白衣人挥手让他起来,缓缓扫视厅中。
李思仪听他叫“夫人”时就已留心,细看此人身材窈窕,果然是个女子。只见她一身白衣,飘然出尘。长发高高挽起,点缀着几件简单的钗环。只是面上罩着一幅白纱,无法看到面容。但只看那清澈深沉的眼睛,高贵优雅的风姿,就觉得必定是绝代佳人。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她只是缓缓地扫视厅中,就引得人怦然心动。李思仪平日自负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千金小姐,可是见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黄毛丫头,山里的村姑。她的父兄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若兰扬声问道:“李庄主,你邀请这几位朋友于一个后辈为难,不知是何道理?”
李浩然尚未答话,只听见忘情道长颤声道:“兰姑娘……”李思齐大吃一惊,不知师傅为何如此失态,兰姑娘又是谁?
若兰对他的称呼置若罔闻,冷冷道:“这位想必是忘情道长,到要请教,与他人联手对付一个后辈,是否真的修炼到了忘情二字?”
薛厉微笑道:“萧夫人不必动怒,其实我等联手对付令徒,也是另有用意。”
若兰柳眉一扬,还未动问,薛厉叹道:“其实在下此次应邀前来,只是想见见萧老弟的传人到底是什么样,是否像他人传说得如此不堪。也想……至于其他人……”他似是有所顾虑,不好再说下去。
但那些忽转痴迷又满含着欣赏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连那昔日杀人不眨眼的黑破天,目光中都多了些迷离。
忘情道长叹道:“夫人说的是,莫说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当年,与人联手对付一个小辈的事,我也是万万不做的;可是若不如此,恐怕……我今生再难见到夫人一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若兰叹道:“柳公子,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呢?”
李家兄弟知道忘情道长俗家正是姓柳,不觉一惊。只见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低声温柔地道:“二十三年前,我听说临潼双杀不仅截了一批镖,还把镖师的妻子女儿也截走了,一怒之下前去除恶,不料虽杀了敌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如果不是你也前去救人,恐怕我就完了。你本来是去救那镖师的妻女,不想却救了我。”
若兰木然道:“救你性命,却误你一生。恐怕你的未婚妻恨我一世吧。”
忘情道长摇头道:“她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出家的。如今她也有了有很好的归宿,养尊处优,儿女双全,应该不会再抱怨我了。”
若兰摇头叹道:“看来道长并为忘情。但奉劝道长一句,情之一字,最为难忘,忘了最好;若实在忘不了,刻意去忘反而更添烦恼,万事随缘吧。”
转头望见铁飞鹰,微叹道:“你也是来见我么?”
铁飞鹰顿时精神一阵,道:“不错,十九年前,承蒙你跟萧兄赠我上好寒铁一块,我精心打了这把‘息心’剑,朝夕不离身侧。”旋又黯然道:“可惜十九年来,我始终不能忘怀,自然也无法息心。所以李兄邀我前来,我想你的弟子有此大难,你必定前来,所以我也来了。”望望其他的人,道:“后来发现,大家似乎都另有目的,只是不可言传。”
若兰看看刘连,问道:“我跟阁下好像并未见过。”
“不错,”刘连微笑道,“在下当年号称‘风流剑客’,一次跟人喝酒,自夸见过天下所有的美女,有人不服气说你见过兰姑娘么?江湖第一美女都没见过,有什么可吹?从此在下就存了这个心想见姑娘一面。可惜姑娘行踪不定,后来更是少涉江湖,在下的心愿始终无法达成。这次听铁兄说起可能会见到姑娘,所以就自告奋勇前来,其实在下跟李庄主倒是并无交情。”又赞叹道:“想必今日的夫人,风采更胜当年。”
若兰轻哼一声,见到赵汉威,却是行礼问道:“赵寨主是先夫之友,不知此次前来,可是代替先夫教训徒弟么?”
赵汉威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只是在下与李庄主多年好友,不好意思不来。其实,”他犹豫道,“我本想居中调停,可是令徒生性高傲,似乎无从调解。但在下想如果不来,李兄必定另邀他人,出手不知轻重,反而伤了和气。所以在下决定来此见机行事,但出手时并未尽全力。”
若兰望着翔翼一身的伤,知道都是些外伤,的确不重,不再言语。看到黑破天却是浑身一震,道:“你也来了?是来报仇么?”
黑破天摇头道:“我只想来看看裂天剑的传人究竟怎么样。但既然能见到你,有一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他定定地望着若兰道:“二十一年前,若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我未必会败在萧天扬剑下。”
若兰喟然叹道:“不错,先夫也曾道与你一战,胜得实在侥幸。从此你被逼立誓除大奸大恶之人一律不得滥杀,你可曾后悔?”
黑破天沉默了一会儿,道:“并未。我只后悔一件事,”他顿了一顿,“见到你。”
若兰心下难受,望着黑破天深如海底的眼睛,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浩然听了他们这一席对话,如梦初醒,大叫道:“你们……你们居然跟他们有交情,根本不是诚心来帮忙的?”
若兰淡然笑道:“看来的确如此。李庄主,你我两家的事看来还是得自己解决。”
李思修愤愤道:“沈翔翼言语上侮辱我妹妹,必须赔理!”
“嗖”的一声,一只飞镖从他耳边擦过。李思修一惊,面色惨白,知道对方有意手下留情。
“这是警告,我是问你父亲,不是你。”若兰淡淡道。
李浩然定定神,道:“小女受了委屈,做父亲的自然要给她出气,对不对?”
“这样李庄主觉得还不够解气么?想是要亲自动手了?”若兰眼含杀机。
李浩然心中一寒,没想到这清丽的女子,居然会给他如此大的压抑感。
“不过翔翼是本宫弟子,就算做错了事,也应当由本宫处罚。何况李庄主请来的这些朋友,已经把翔翼伤成这个样子,还不够么?”若兰厉声道。
李浩然心中一震,没想到这女子悦耳的声音,忽然变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如此地咄咄逼人。但他不肯服输,道:“我所托非人,他们表面动手,其实根本没伤着那小子!”
“那你想怎样?”
李浩然考虑了一下,道:“如果沈翔翼能一动不动得接我三掌,此事就一笔勾销!”
李思仪不由得花容失色,却又不敢开口。六人也是觉得此举有些过分,他们刚跟翔翼动过手,知道他的功力如何,何况他已经剧斗一场,已经是耗力不少;无论如何,硬接李浩然三掌都是太危险了。
若兰尚在沉吟,忽听得翔翼沉声道:“我同意。”
他根本没看一眼李思仪惊惧的神色,随即向若兰伏身下拜,恳切道:“此事的确是弟子鲁莽,一时失礼,还连累夫人出手。如果这样可以了结的话,弟子愿一力承担。”
若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坚持,点头道:“好吧,就照你的意思。”
扬声道:“李庄主,我的弟子冒犯了令爱,自愿接受你的惩罚;但令长公子言语中对未亡人不敬,是否也应交我处罚?”
忘情道长心中一动,知道若兰动了怒气。
“你要怎样?”李浩然沉声问。
“很简单,翔翼接你三掌之后,只要令郎接我一招。”若兰淡淡道。
李浩然沉吟一下,爽快地道:“好吧。”心想自己儿子怎么着也不会一招都接不下。
顿时气氛凝重起来。众人纷纷站在两侧,李浩然站在当中,翔翼站在对面不远处。其实他并没有把握接下这三掌,只是今日之事毕竟因自己而起,这李浩然又是个不太讲理之人,与其纠缠不清,不如尽快了结。
只见李浩然凝神运气,双掌击向翔翼胸口!
翔翼凝气胸口,同时双掌硬接!
若兰神色不变,心下暗暗担忧。李浩然的“毒火掌”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派功夫,他数十年的内功修为之高,当今武林没有几个人敢硬接他三掌的。
“轰”的一声,二人手掌相接,硬碰硬的结果,是二人脚下的地上所铺的青石板块块碎裂。
旁人神色动容,若兰却稍稍放心,知道是翔翼在硬接一掌的同时迅速把李浩然的部分功力传入地下。虽然有些取巧,但也不算是违规。
李浩然暗暗惊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只是身子晃了一晃,一步都没有挪动。不过刚才那一掌他只用了六成力,当下不容他有时间调息提起九成功力第二掌再次出手!
翔翼额头已经开始冒汗,身体燥热,但还是双掌硬接。他知道刚才侥幸没有受伤,但这一次可就难道了。
李浩然气势威猛,宛如一条火龙从天而降。又是“轰”的一声,李浩然双掌击出,翔翼身不由己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七八步,随即站直了腰,抹了一下嘴唇,淡然一笑。
旁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小伙子不可小觑。若兰却是心里紧张,恨不得叫他们停手。因为李浩然心高气傲,最后一掌必定是全力施为。可是翔翼硬接这两掌已经很勉强了,偏偏他一点也不肯示弱。最后一掌,真是有可能要了他的命的。
李思仪一直在注视若兰。她不敢看场中的情形,只是从若兰的神色中揣摩。见她刚才一片漠然,现在忽然眉头紧蹙,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向场中看去,只见李浩然这第三掌,已经击中了翔翼的胸口!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李浩然果然是动了怒气,心想这小子根本不还手自己若是还收拾不了他,怎么还有脸见人?第三掌运起十成功力全力出手,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考虑要留他一条性命以免梁子结得太深了。
翔翼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勉强接下第二掌,觉得胸中气血翻腾,难以抑制。忍不住看了若兰一眼,看到她关注的神色,心下转为平和。
若兰看到翔翼的眼神却是心都凉了,因为那个眼神诉说的,是告别,那一瞬间复杂的感情,她来不及一一体会,李浩然第三掌已经如雷霆般结结实实击在翔翼胸口,他已经根本无力招架。
翔翼觉得全身如受火烤。只觉得“轰”的一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仿佛一片枯叶被暴风卷上了天空。
众人眼见这一掌的威力无不心惊,只见翔翼在这一掌笼罩之下就算想逃也无处逃了。
当他的身子被震飞时,一抹白影掠出扶住了他。
翔翼淡淡一笑,低低地叫了声:“夫人”,显然是无力说话了。若兰扶他坐在椅子上,喂他服下一颗百珍丸,感觉他全身火热,脉息微弱,但生机不断,略觉放心。看来伤势虽重,性命应当无妨的。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若兰缓缓起身道:“李庄主,翔翼已经接了你三掌,现在该令郎出来了吧。”
李思修知道若兰杀机已动,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出来道:“请夫人赐教。”
若兰冷冷道:“你只要接我一招就可以了,而且,你可以还手,可以躲闪。”
李思修赔笑着道:“晚辈岂敢还手。”言下之意就是要躲闪了。他知道若兰最擅长的是剑法,但想自己习剑多年,不至于一招都躲不过。
忘情道长却是担忧道:“夫人,可否……”
若兰截道:“道长放心,我不会用‘一笑销魂’,”盯着李思修一字字地道道:“因为他还不配。”
薛厉心中一动,望向若兰。他年少好胜之时,曾经受人挑拨,想要强行揭开若兰的面纱,征服这个神秘而又美丽的女子。没想到却败在这“一笑销魂”之下。虽然身受重伤,但大难不死。从此,那张绝美的面容就深深印在他心里。只是这段往事,他从未向人提起,想必若兰也不记得了吧。
李思修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珠已经湿漉漉的了。若兰的目光让他不敢逼视。但此时此刻,他又怎能不望着对手的眼睛?但对方的气势却压得他只想掉头就跑。他心中暗想,快些出手吧,一招之后就没事了。
只见若兰右手一扬,五只飞镖齐齐出手。众人一愣,没想到若兰说的这一招,居然是暗器。这五只飞镖认准了李思修的头颅和四肢直冲过去。
李思修也是一愣,随即看准了飞镖中心的空间,飞身旋转穿过。衣袂带起的劲风把五只飞镖一一卷落。
李浩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在惴惴不安,不知道若兰会怎么对付他这个儿子,没想到如此简单。
正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听见李思修大叫一声,摔在地上。
李家父子连忙扶他看时,却发现他的额头上盯着一枚亮闪闪的铁指环!李思修痛得大叫起来,李思齐见他伤口发黑,知道是中了毒。
李浩然恶狠狠地瞪着若兰道道:“你居然用毒?”
若兰悠闲地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轻轻挽了挽垂落的发丝,道:“难道庄主的毒火掌不毒么?而且,我只出了一招啊。”
刘连也是个暗器高手,他看得明白,若兰在射出飞镖的同时,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铁指环也同时飞出。只是飞镖急速前冲,这枚指环却是慢慢前进,正好迎上处在飞镖包围中心的李思修。刘连暗叹道,不错,这的确是一招,只是若兰能一手射出六枚暗器,明的快暗的慢,败在这一手功夫之下,李思修应当也没话说吧。
李思齐连忙求道:“家兄一时出口不慎,得罪夫人。但罪不致死,请夫人赐药,饶我兄长一命。”
“死?他不会死。”若兰淡淡道,“这种毒的名字叫做‘奈何桥’,不会致人死命,但是每天午时发作起来,却是犹如万蚁钻心,让人求生生不得,求死不舍得。我用的量恰到好处,他中的这点毒,一个月后就没事了。”
李浩然怒道:“你居然如此狠毒!拿解药来!”
若兰的目光刀一般地射在他脸上,一字字地道道:“李庄主,你将我的弟子伤成这样,算不算狠毒?而且,你先出手,我后出手;你出手三掌,我出手一招。如若不是你出手如此之重,我又何必如此?”
自从萧天扬逝后,她就变得坚强,冷漠,再不是那个心慈手软的少女了。她必须好好保护自己,也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李浩然一时语塞,李思仪恳求道:“夫人,此事是我父兄做得不对,但还请夫人,解了我大哥的毒,日后必当赔罪。”
若兰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赔罪?我不需要人赔罪,我只会要人付出代价。翔翼受伤之重,最少要养一个月;所以我要你哥哥痛一个月,也不为过吧?”顿了一顿,接着道:“你放心,你哥哥不会死。这一个月之内,不近一切酒肉荤腥,不与人动手,在家安心静养,除了每日正午毒性发作痛苦一时之外,我保证他不会有事。但是,如果你们要是请些庸医来胡乱医治,或是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我可就不负责。”
转身扶起翔翼正准备走,李思齐叫道:“夫人,沈兄伤得甚重,不如就留在舍下养伤。”
若兰道:“多谢二公子好意,不必了。”李思齐还想追上一步说话,忽然若兰身后升起一团薄薄的粉红色烟雾,他心中大惊急忙后退,只觉得一股甜甜的香气袭来,提气运行一周觉得并无异常,方才放心。只是若兰和翔翼连影子也不见了。只得退回去看兄长。
众人对李思修的毒束手无策,只得听若兰的吩咐,让他安心静养。李思宿受了这番惩处,狂妄之气大减,日后为人处事倒是稳重了不少。
黑破天痴痴地望着若兰远去的方向,动也不动。刘连笑道:“不想兄台如此多情。”
铁飞鹰叹道:“如果你有幸见过夫人的真容,就不会如此说话了。”
刘连也摇头叹道:“不错,夫人风姿如此之美,已让人心旷神怡;若能有幸一见,唉……”
薛厉拈须一笑,道:“我倒是有些羡慕忘情道长,当年有幸得夫人相救,几天相处,也算有缘了。”
只见忘情道长一言不发,连他的徒弟也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