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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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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薨了。”

隔着一扇门,容靖明静静地看着凌碧薇,无比冷定得说。他的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攥成拳,关节绷紧,指尖冰冷。

凌碧薇从廊下穿过的身形,忽然定在了原地。她慢慢的转过了脸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门里那个淡定的人。

“你说什么?”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质疑,薄薄的嘴唇翕动。

“我说,父皇归天了。”容靖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甚至在唇边掠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什么时候?”凌碧薇绝对没有办法相信才不久还在她面前微笑的老人,竟然在这样短促的时间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逝去了。

“半个时辰之前。”容靖明依旧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容而冷静。

凌碧薇愣住了,那是她才离开昭华宫不久的时间。难道,她才刚刚离开,那坐拥天下的王者就无声无息的死去了?这怎么可能?就算是病入膏肓也不会如此巧合吧?

她蓦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明若星子的眼睛里射出剑峰一般冷峭的光芒。她的心里就在那一瞬间突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解释,甚至连她自己都禁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虽然她既不愿承认这是真的,可是却无法找到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是你干的?”她咬着牙问,双手的指甲深深的抠进掌心,血丝蔓延。

容靖明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自嘲的微微一笑:“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凌碧薇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向后跌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她真的不敢相信,他真的会这样做。那个病弱的老者是他的父亲啊,难道他连这一点时间都等不及了吗?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难道还容她有别的选择吗?

“不要问我,你自己会相信吗?”凌碧薇冷笑,抬起头看着他依然波澜不惊的脸。

容靖明似乎想了想,低头苦笑,然后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不会再相信他了,他早就知道。他骗了她六年,为她编造了过去,自私的让她只属于自己,当这一场大梦已经猝然惊醒的时候,她怎么还会相信他?

“你太过分了!”凌碧薇的脸因为愤怒浮上了一层潮红,袖子里的白绫簌簌而动,在她的指尖回应着她的怒意。面前的人没有说话,甚至连最细微的神色的波动都没有,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而是抱着冷酷的欣赏的态度,嘲笑着她的暴怒。

蓦然间,凌碧薇感到了最彻骨的寒冷,那些缠绵入骨的寒意似乎要化为恶毒的仇恨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可是那只是一瞬间,在下一秒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皇帝的忽然薨逝,使得另一个人陷入了空前的危险境地。

慌乱和恐惧在她的眉宇之间一掠而过,却被容靖明看在眼里,刻在心底。那一袭白衣决然转身,弃他而去,而奔向另一个人的时候,年轻的靖王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痛苦和绝望完全的封闭自己的心里,薄薄的嘴唇轻轻翕动,落下寥寥三个字来。

“拦住她。”

周围所有的卫兵蜂拥而上,铁灰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至下,反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芒。那些光芒交织成为一张大网,向着那一袭飞舞的红氅扑过去。

容靖明面无表情的转身,不紧不慢的离开。在他的身后,那一抹红色终于渐渐湮没在那一张无形的光网之中,而他也在没有回头看一眼。

凛冽的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曾经繁华热闹的帝都在萧瑟的初冬变得一片萧条。沿街的店铺都门可罗雀,喧闹的西市如今变得一片死寂,只留下一条破败的街道。

就在不久之前,天陵皇朝第七位君主翊皇帝突然薨逝宫中。皇帝毫无预兆的死去使得低度上下人心惶惶。在消息发布的第二天,靖王悍然发动兵变,东海驻防军在一夜之间围困京城,禁宫内外都被靖王亲兵控制。

金殿之上,一身重孝的靖王一言不发,冷笑着执起朱笔,诛杀了所有反对的大臣,并下令所有家眷全部诛灭,上至老者,下至孩童,一个不留。翊帝的梓宫静静的停放在恢宏的宫殿中,玉阶之下便是一场堪称惨绝人寰的屠杀,在无数的人的惨叫嚎哭之中,帝都血流成河。

这样的高压之下,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靖王。然而,也是因为这样的残酷的所作所为,无数人开始猜测翊帝突然的死亡。民间相传,昭华宫中传入了一碗进贡的参汤,翊帝服下之后,不多时便驾崩。而那碗参汤就是靖王送入宫中的。他,不过是一个轼君屠父、篡位谋逆的小人!

“雁声哀,马鸣悲,皇帝归天不得窥,天家儿郎尽英雄,只得天下弃爹娘!”

市井坊间,处处都流传开来这样的歌谣,妇孺皆知,并津津乐道。每个人念及这样的词句,眼睛里都充满了蔑视和愤怒。这样不顾礼仪廉耻之徒,不配拥有这天下!

这样的口耳相传的典故,终于传入了靖王的耳朵。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砸碎在地上。年轻的王者脸色如同死灰,紧紧地摇着牙关,浑身颤抖,紧扣在红木扶手上的指甲迸裂,鲜血横流,可是两行眼泪却依然抑制不住地簌簌流淌下来。

曾经那样冷酷,面对脚下蔓延的鲜血都丝毫不为所动的男人,却在那一天,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第二天,第二道绝杀令传出禁宫,屠杀从朝臣身上蔓延到了普通的百姓身上。凡是传、抄、阅、闻、论这个传言的者,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格杀当场!一场血雨腥风在帝都中再次席卷而来,一颗颗头颅带着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或愤怒,或惊恐,或蔑视,或嘲讽,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被挂在城门,在冷冽的北风中凄凉的摇晃。黄昏时分,寂静的城中甚至可以听到那些头颅在风中骨骼相碰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靖王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头,遥遥望着远方,眼底蒙上一层血色。庞煜在过去多年中为他在各地安插了心腹,皇帝薨逝的消息一公布,除了少数几个地方发生了叛乱,其他的都为靖王的人马控制。

这天下早已经握在他的手中,不愿遵守他制定的规则的人都必须死!

屠杀终于演变成为了一种相互报复的工具,每天都有人举报听见有人传唱歌谣或者私下议论,每天都新的冤魂在城中哀哀哭泣,每天都有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青石路面上。

帝都俨然成了地狱。

终于,沉默的太子出现了。他张开双手,挡在手持屠刀的士兵面前,泪流满面,一字一顿的说:“回去告诉靖王,我承认了,父皇是我害死的,与他无关,请他停手,放过这些无辜的人吧!”

原本四散奔逃的人群蓦然间沉寂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被泪水模糊了面容的年轻人的身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青白的脸色,一身重孝,神色憔悴。

后世的《天陵史•翊朝录》中记载着,宏世三十年,太子景涵毒杀帝,靖王缚其帝灵前请罪。而野史则记载,太子景涵仁,悯黎民陷屠戮之祸,当街自认杀父弑君之罪,独受此劫,护佑帝都百姓数千余。

昏暗的昭华宫里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暗淡的灯光映照着棺椁之中翊帝凝固的脸。太子景涵跪在一边,凝视着父亲,一滴滴眼泪从眼中落下,滴在父亲的枕边。

容靖明站在他的身后,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感情。沉默了一阵,他终于开口:“父皇不是我害死的。”

太子景涵没有回头,淡漠的回答:“我知道,不是你,而是我。我已经说了,是我。”

容靖明忽然暴怒起来,血丝满布的两眼瞪大,一把揪住太子景涵的衣领,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一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的脸逼近太子的脸,冷森的声音对着他咆哮:“我是说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太子扬着脸,冷静地看着他,无声的冷笑着,轻轻地推开了他。容靖明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被他轻轻地一推,竟然猛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我干的,与你无关。靖王爷,你也该疯够了吧?你看看,开国百年的帝都被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尽管把所有的罪责全都加在我的头上吧,也停止你的暴虐,我□□的子民不是你手下等待屠戮的牛羊!”太子景涵一脸肃穆,一扫往日的温和,连嘴角的线条都显得尖锐和冷峭。

说完,太子景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两个穿戴战甲的兵士等在门外。

靖王呆呆的站在原地,忽然猛然向前扑倒在父亲的灵前,痛哭流涕。

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了,连死去的父亲也认为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杀了他,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父亲喝下那夺命的□□的时候,眸子里深沉的绝望。

“父皇,父皇,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想要害死你。”他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棺椁边上,涕泪交加,声声唤着父亲。

可是,沉睡的父亲,却再也无法回答他的呼唤,僵死的脸上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那日小太监从宫里送出圣上赦免太子的消息到达靖王府,容靖明并不在府中。庞煜接到消息,大惊失色,他认为太子一旦脱出,控制了京城内外驻军,到时候,翊帝驾崩,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即位,那么靖王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冷静的谋士皱着眉头,狠狠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将那碗加入了剧毒的参汤以靖王府的名义送入了宫中。待到容靖明得到的消息,已是翊帝驾崩的时候。庞煜叩首谢罪,他却犹豫了,这样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先平定天下,而不是拿自己人开刀。

所以,尽管他的心里也在为死去的父亲滴血,可是表面上却赦免了庞煜,加紧了自己登上帝位的脚步。

这一次,真的不是他,可是却再也没有人相信。

一阵冷风卷进空旷的宫殿,豆子大小的长明灯在风中挣扎着,终于呼的一声熄灭了,空留下一缕白色的青烟,飘渺散去。黑暗里隐隐传出痛楚的抽泣声,绕梁久久不去。

一场大雪在翊帝大葬之时纷纷扬扬的落下,一夕之间覆盖了京城的角角落落。被软禁在府中的凌碧薇第一次踏出那座小小的院落,坐上了马车赶往禁宫。虽然被囚禁,可是哲学多日子以来,帝都里所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所耳闻。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苍茫的大雪覆盖了浸满鲜血的街道。凌碧薇坐在车子里,双手合十,目光过处,为那些在浩劫中死去的人们默诵往生的经文。

那些纯白的雪花不能掩盖那样的暴行,请允许我为那高高在上的王者赎去他所犯下的罪行。请用我的一生,来救赎他不安的灵魂。

凌碧薇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看着满目疮痍的帝都在她的面前掠过,听着那些冤魂哀哀的哭泣。

深宫之中,看守的兵士打开了一扇用铁链锁死的的破旧的小门。太子景涵弯腰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无法适应突然强烈起来的光线,用手遮住了眼睛。被囚禁在冷宫之中,他的脸色更加的憔悴,身上的一身重孝与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一般苍白。

“王爷恩喻,准你戴罪之身,送葬先帝。”面无表情的兵士对他说,声音在高墙之中回荡。

太子景涵微微一笑,跟着那个兵士沿着长长的甬道向着前朝的方向走去,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的声响。

谢谢你,还允许我送父皇一程。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容靖明神色凝重,独自长身而立,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层层叠叠的红墙金瓦都被一层纯净的大雪覆盖。那是上天恩赐的洗礼,在融化之后,在诞生一个新的世界。

父皇,请您安息,儿子必定会做一个好皇帝,让您的江山千秋万世、国祚绵长!

东边,凌碧薇一袭银狐大氅裹着素裙,风帽下,鬓边漆黑的头发随风扬起,一朵雪白的绢花在风中瑟瑟发抖。她提裙,拾阶而上。

西边,太子景涵一身重孝,满头长发只用黑色的布绳挽在头上,在风中飞舞,手腕和脚踝上都扣着沉重的铁镣。他抬头看了一眼未曾改变的玉阶,在铁镣的撞击声中一步步地登了上去。

玉阶之上,容靖明定定地看着前方,蒙着孝服的黑色锦袍在风中猎猎翻飞,玉冠束起长发,仍旧气宇轩昂。漆黑的瞳孔里翻卷着太多的情愫,星海沉浮。而平静的脸上只有伤痛之后的空茫和落寞。

紫台星垣,三人司命的星辰在此时交汇,命运的□□无情的转动,将那纠缠的丝线越搅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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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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