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在玉门关东南处,万圣岩就在那里。这日一早,谈无欲便拿着备好的水囊干粮,骑着马出了玉门,他做好了去那里逗留几天的主意,一路不紧不慢,看尽戈壁绿洲风光,颇有意思,这样到了中午,在路边一棵沙枣树下拴好马,拿出囊饼子就着清水吃了起来,才吃了小半会,便看见远处沙尘滚滚,一人一骑扬起满道尘土,疾驰而过。
谈无欲不慌不忙地喝了两口水的功夫,便看见那马又折了回来,骑者翻下马身,执着缰绳朝他走来,满身尘土,灰头土脸,好不狼狈,正是素还真。
素还真看见正在悠闲进食的谈无欲,暗中松了口气,他将马鞭扔到地上,本欲发作一番,可叹了口气,弯腰捡了起来,跟谈无欲并排坐下,拿过水囊,灌了几口,说道:“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了。”
谈无欲拍拍手,扫落饼渣子,回道:“我哪里是不告而别,我分明给你留了条子的。”
素还真喝道:“你留张条子,也不商量下,先斩后奏就走人,比不告而别能好到哪里去,这里人生地不熟,蛮子又多,你遇上歹人怎么办。”
谈无欲眉一挑,回道:“难道我还怕盗匪不成?”
“就是你那不怕的性子,我才担心。”素还真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谈无欲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素还真皱了下眉头,头痛道:“你看你那行为举止,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谈无欲别过头去,懒得理他。原来他俩那人遇到叶小钗之后,经叶小钗介绍,素还真迅速结识了一批中高级军官,那些人大虽然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庶民出身,有的还曾是游侠儿,但都大多性子豪爽,对素还真这种身手不凡的人极为赞赏,没多久就打成了一片,饮宴不休,素还真自然是如鱼得水,可是谈无欲过了几天就吃不消了。于是他干脆撇下素还真,独自一人去敦煌游玩。
看素还真休息得差不多了,谈无欲开口言道:“我说你们那样日夜笙歌有什么意思啊,无聊又伤身,大口喝酒就是勇士了么。”
素还真好笑回道:“你真是的,怎么就不明白呢?”
谈无欲低着头说道:“唉,你又不想功名,我们身在江湖,只畅游山水,抛开那些应酬,不也是挺好的么。”
素还真笑道:“你又想歪了,我是真心喜欢那些朋友,跟他们结交,十分痛快,再者,我虽然不求功名,但认识他们,将来若有事情,也好办事些,我们虽然是江湖中人,可是江湖依然是王土上的江湖,谁说没有干系呢?”他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已经出来了,咱们一块去敦煌看看吧,说不定还能去看看那个大师到底是不是真人。”
谈无欲瞪了他一眼,两人骑着马又花了一个下午,傍晚过了,方才到敦煌城,在客栈歇了一晚上,次日清晨,又向千佛洞去了。
千佛洞在鸣沙山东麓断崖上,洞窟分布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那些洞窟除了部分是僧侣修行、居住的地方,其他都是饰着壁画和塑像,那些僧人中,有各地的游僧行者,也有本地的僧人,万圣岩也有大师会舍弃寺庙的生活,来此处独自一人修禅。
谈无欲和素还真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也不过游览了极少的洞窟,还有些洞窟里面,匠人们正在干活,谈无欲看得有趣,竟不肯走了。
只见那个洞窟中,主绘壁画的是一个中年秀士,另外些人应该是他的徒弟或手下,对他都极其恭敬,谈无欲得知他姓张,俗称神笔张,见他作画入迷,也不敢上去攀谈,怕惊扰了他,只在一旁看着。
神笔张在画一幅众神行乐图,那上面周围神仙姿态各异,极为传神,中间却留了好大一片空白,应该是预留给起舞之人的。别的画完之后,神笔张却停了下来,面露苦恼之色,拿着笔摆了好多姿势,口中喃喃自语:“胡旋?似乎不是,胡腾?也不好,拓枝?味道不对,绿腰?更不行……”他抓着脑袋,冥思苦想而不可得,眉头越皱越紧,谈无欲也看得替他心焦。
突然间,传来极清脆的声音:“爹爹,别画了,吃饭了。”谈无欲和素还真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提着饭篮子,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她看见谈素二人,行了个礼,看见爹爹不理他,撅了撅嘴,又看见墙上的画,似乎明白了什么。硬夺下爹爹手中的笔,拉着他坐到桌旁,端出茶水和饭菜,自己却站在一旁,思索片刻,便在爹爹身边从踏歌跳到杨柳枝再舞到春莺啭,进退旋转,婆娑曼妙。
谈无欲和素还真都觉得十分美妙,可是神笔张仍不满意,小姑娘本有些丧气,忽然瞧见墙角有一柄长颈琵琶,眼珠一转,取了过来,对爹爹说道:“最近翠师兄教的新的,不过我还不熟,先跳给爹爹看。”她手持琵琶,翩翩起舞,姿态万千,流畅活泼,轻盈飘逸。突然神笔张大叫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不要动,不要动。”大家都怔住了,却看小姑娘摆着一个姿势,似乎正在反弹琵琶,神笔张喜笑颜开,拿过笔墨,继续作画起来,不多时,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跃然壁上,大伙都叫好不已。
神笔张这次注意道身边多了两个生人,看他们气度不凡,又极有礼貌,心下也十分喜欢,攀谈起来,那小姑娘并不惧生,时不时插上几句。素还真对那小姑娘的反弹琵琶颇有兴趣,不时问几个问题,小姑娘也回答得畅快。
原来这小女孩竟是祁连山上玄宗的弟子,她自幼被爹爹送去修行。道号赤云染,俗名叫作英娘。玄宗的人不少都精通音律,她口中的翠师兄,正是玄宗现任宗主的二弟子,道名翠山行,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擅长乐舞,这敦煌甘州周围不少贵族家的女子,都想找他学习乐器和舞蹈,但都是不得门路,极为不易的。英娘从小天姿聪颖,又是唯一的师妹,因此翠山行是倾囊相授。不过由于前阵子魔军压境,有觊觎祁连玄宗的苗头,师兄们便把英娘送了回来。
听完这些,素还真问道:“那你不回去了么?”英娘答道:“前些时候师兄来了信,说是受了战后损坏,正在修缮,让我迟些时候再回去,到时候他们派人来接我。”
素还真若有所思,谈无欲却在一旁和神笔张谈论作画雕塑,那神笔张叹道:“我曾经见过万圣岩的大师,年轻一辈里,最为出色的不过三人,善法天子,一步莲华,袭灭天来,尤其见了善法大师之后,我便觉得以往自己最得意的佛像都不过尔尔,若有一日,我能画出一幅有善法天子全部神韵的佛像,那就真是不枉此生了。”
谈无欲点头问道:“那其他两人呢?”
神笔张摇头说:“那两位是双胞胎,相貌一样,可气质却大相径庭,行为也不同,似乎莲华大师的地位要高许多,几年前,听说袭灭大师离开了万圣岩,或许是去取经修行了吧。”
那英娘插嘴道:“善法大师好看,可是我觉得苍师兄和翠师兄也不输给他,白师弟也很可爱呢。”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起来,素还真笑道:“你也很好看啊,再长大些,肯定是西北第一美人。”
英娘歪着头说道:“要是我能像练郡主那样就好了,去年她和蔺将军来拜访师傅师兄,好威风呢。”
蔺将军名叫蔺无双,和练峨嵋已经定了亲,正是未来的郡马,那是整个西北都闻名的郎才女貌最般配的一对。“任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也不过如此罢了。
谈无欲问他们这附近还有什么可看的,神笔张回道:“再往东南去,那戈壁滩上有不知哪朝哪国的古城,也就个空壳子,勉强能看,不过你们若去那里,尽全力赶回来也要深夜,这里的客店却是晚上不开的,更何况,若是起了风,或者刮起风暴,可就糟了。”
谈无欲不以为意的回道:“我们的马快,傍晚时候定了能赶回来,我们已经和一个僧人商量好,他搬去隔壁,我们在他的洞窟里暂住一晚,不碍事的。”
神笔张见劝说无用,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