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将来他们领到一间房前,便行礼离开,从房内走出一位穿着殷红外褂的夫人,她年纪已不年轻,头发上点点斑白,发髻和衣着都整整齐齐,干净利落,神色庄严,向两人躬身行礼后,言道:“先生在竹房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公孙月点点头,回道:“冷夫人,劳驾了。”和素续缘除下丝履,跟着她木廊上行走,先进到一间厅堂内,又拐进其中的一个套间,冷夫人轻声道:“到了。”鞠了一礼,转身离去,素续缘看着她迈着小小的但走得极快步子匆匆离去,心想这个冷夫人果然人如其姓,和山老爹完全不同。
公孙月亲自拉开纸门,便听到里面传出清朗的话语:“这次你可迟了。”公孙月笑答:“我宁愿迟些,难道又要早早的来给你使唤么。”素续缘随她走进去,只见屋子里已有三个人,正是六丑先生,还有那日在船上见到的另外两人。他们都站起身来行礼,一阵寒暄介绍过后,大家又都席坐在垫子上品茶清谈。
六丑仍然带着那块半张面具,他白色的里袍外,穿着秋色的外裳,上面织着松枝纹路,或许这些天休息得不错,唇上多了几分血色,嘴角微微翘着,那双清寒的眸子里也带着笑意,身子微微斜着,手支着头,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苍白消瘦的手腕,看着大家,不时辩上几句。他坐的是主席,身后放着一架纸屏风,素色底纸上,除去几杆墨竹,便是大片的留白,那墨竹的风姿和江船灯笼上的颇为相似,素续缘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似乎要融进那竹子中去似的。
一阵笑声打断了素续缘的思绪,原来是那日所见的名字叫苍的紫衣人说了今日的一则趣闻,不过他今日却没有穿紫衣,穿的是玄色袍子,上面绘着腾云的仙鹤。那日另一位抱琵琶名唤翠山行的却仍然身着靛蓝衣裳,温柔着看着正在说笑的同伴,他发觉素续缘正在看他,别过脸来,微微一笑,最是亲切和顺。
“这次去,本想给他们一个意外,并未事先说好,结果不想到那两个人居然不在家,真是奇了,你也知道秋君那性子,轻易不肯出门的。”翠山行缓缓说道他们这次的行程,“于是便在双桥镇周围游玩了几天,那里的风景也是极好的,他们倒挑得好地方。”“这也算另一种乘兴而去,兴尽而返吧。”苍在一旁附和到。六丑一笑,说道:“若真的说乘兴兴尽这种事,倒是龙宿做得多些,只愿这回他不要兴尽而返,见门不入,这天都已经黑了。”他话音才落,冷夫人推开门来通报道:“疏楼先生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六丑笑道,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说道:“这个是不论什么时候都非得去门口亲自迎接不可的。”其余人也都站了起来,素续缘跟着起身,心中想到,不知是何等人物,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六丑看着他们说道:“我去便可以。”公孙月却已经先走了出去,边走边答道:“这等热闹,我们自然要凑的,这回我们几个人一块儿,也能把他的排场压一压罢。”苍跟上去,看着她笑道:“你不用不甘心,真要论浑身的金银珠宝味,你家蝴蝶决计不会比人家弱的。”六丑示意素续缘跟着他,也走了出去。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仆役们都提着灯笼,众人走到门口,只见停着两架马车,精致富丽,极尽奢华,车顶四角都挂着琉璃宫灯,后一辆马车上走下四个侍女,每人都捧着盒匣包裹。前面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先是走下一个红衣女子,单手提着一盏宫灯,她冲着大家远远的躬身行礼,方用手拨着帘子,从那车里走出另外一个人来。
这一行人走近了,在灯光映射下,素续缘顿时觉得一片流光溢彩,且不说那穿着同样宫装的四名女子个个姿色出众,那提灯的红衣女子也是温婉可人,而那打头的男子,更是宛若天人,他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略深些的紫纹,那衣服上,不知缀着多少珍珠,那些珍珠圆润洁莹,更是难得的一般大小,挽上去的头发也是用一顶珠冠束好,而这千万颗珍珠的矜贵加起来,尚不及男子本身的万分之一,他一双眸子微微含笑,嘴角毫不在乎的翘起,点着两个酒窝,似乎一切皆漫不经心,但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贵气,却是掩盖不住地。那是何等的气魄,就算他布衣粗服,去除一切奢靡,在荒野田间轻笑道:“天下尽在我手。”也定是无人敢不信他所言的。
素续缘心头一颤,心中惊叹道这都是些什么人物,出尘脱俗如六丑先生,沉稳高华如苍先生,持静凝敛如翠先生,飒爽洒脱如月姨,英俊放诞如蝴蝶君,还有这位变天地之色的疏楼龙宿。他只觉得这段日子是目不暇接,似乎这天地间的种种好处都被这些人占去了。其实他在别人眼中,也是占尽好处的,只是他自己从不觉得罢了。
六丑迎了上去,笑道:“你来迟了,到时候要受罚的。”疏楼龙宿和众人互相拱手行礼罢,微笑答道:“那你须要想个难些的才好。”
众人沿路走了回去,回到竹房,龙宿坐下,向六丑问道:“你带这劳什子做什么。”这时素续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龙宿似有所悟,也不等六丑答话,岔开打趣道:“你这里也太寒酸了,哎呀呀,庭院如偶屋,房里也跟雪洞似的。”
“那你们凑点分子,给我用珍珠堆一个宫殿出来吧。”六丑笑吟吟的回道。
公孙月在一旁插道:“过阵日子,他搬回旧居,那里才真是寒酸雪洞呢。到时候最好请苍公子写个‘广寒’的牌匾挂上去。”
翠山行轻笑道:“那再好不过,我们一定欢喜还来不及呢,这广寒二字再合适不过了。”
“那这处宅子就卖给我好了,我念着旧情,也不要你让利给我折扣了。”龙宿轻叩着桌子说道。
六丑瞟了他一眼,说道:“耶,你不是说这里是雪洞么,怎么让华丽无双的龙宿屈居在此呢。”
苍在一旁悠悠说道:“他不住雪洞,到时可以送给另外的人住的,那个人住雪洞再好不过,就算是寒窑,也是配的。”
听见这话,其余人哄笑起来,素续缘听他们口中里来我往,都不肯认输,觉得十分有趣,脸上笑意甚浓。
龙宿看着他,回过头去对六丑说道:“好出色的孩子,比我当年差不了多少呢。”众人又是一阵笑,六丑回道:“你这话,怎么跟蝴蝶君一个口气。”他声音中似乎极为得意,“这是我的一位小朋友,怎么样?不错吧。”龙宿看着素续缘,正色道:“再经一番磨砺,定会青出于蓝。”
素续缘忙在席上拱手行礼,心中竟有几分激动起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以往别人称赞他,不过都是‘不愧是素还真之子’‘不愧是一页书之徒’之类的话,就算有些人不这么说,眼中也是这个意思,而这次无人问他的身份,或许是无人说穿他的身份,竟让他轻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