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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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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门外响起冷夫人和山老爹的声音,说是都准备好了。六丑听罢,点头言道:“咱们挪地儿吧。”众人起身出门,苍顿了下,对六丑说道:“你不加件衣服么,往日这种天气你还穿夹的。”六丑摇头道:“多谢了,我今年好了很多,也不用那样累赘了。”素续缘望向他,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让爹亲还有慕叔叔替六丑先生诊治一番。

后院的空地上,已经摆上软席案几,数十盏铜鹤灯被置放在席间,还有池角路边的石灯笼里也亮起了烛光。整间宅子都是灯火通明。案上已摆放了各色时兴果子,又有仆役井然有序的来来去去送上各式佳肴。

众人一一落座,边品尝菜肴,边谈天说地,他们都是阅历广博之人,思维敏捷,话题极为跳跃,往往上一刻还在评论最近风头正劲的词作哪阙为佳,下一刻便说到昆仑山上的月色何时最好,从江南水乡风景说到西北大漠戈壁还论及异域风情,或论琴筝琵琶箜篌笛箫各色音韵,又争论古今各家学说史料连市面上俗家话本戏文也拿来评论,甚至疏楼龙宿还会谈及本朝朝廷宫闱的一些争斗,虽然大部分他都会嗤之以鼻的用“愚不可及”来总结。他们或严肃的打着禅语,或插科打诨针锋相对,更是机智百出开尽玩笑,席上一片谈笑风生,妙语连连,素续缘用心听着,往往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不知何人提起了近些年流行的歌舞,自然而然说到了笑蓬莱及三大名姬。大家都笑着看公孙月,说道:“就在你隔壁,你还不清楚么?”公孙月饮了一杯酒,把玩着酒盏,笑道:“早知道你们有兴趣,我就请一回客,让你们见识见识罢了,只可惜现在她们三个就要散了,来不及了。”众人追问为何,她细答道:“倾君怜姑娘要嫁人了,嫁给鬼梁家的大公子,只余两个,多少有些失色了。”她摇了摇头,又说道:“底下的姑娘们想学台柱的舞,终究功夫不够,新意又太少,不过充充场面,震震一般人也够了,若是你们,不见得满意的,笑蓬莱这些年,也大不如以往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太出来罢了。”

众人一阵唏嘘,六丑先生说道:“我这儿的人吹吹弹弹还行,歌舞就不能助兴了。”又看向翠山行言道,“可惜你那个女弟子琴绝弦不在,她的反弹琵琶跳得极佳,深得你的真传。”翠山行微笑着回道:“你休想再诓我,我未带琵琶,你这里也没有,就算有,今日我也决计不干的。”

疏楼龙宿看着他俩,笑道:“那我就当回出头鸟,就当是为迟到受罚。”他对身边红衣女子吩咐了几句,那女子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那四名侍女前来,均换上了水红长袖舞衣,又有小厮抬来各色乐器,六丑摇头叹道:“仙凤,你可把我的家底都掏空了。”那红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答道:“我声音粗砺,还须先生府上妙器妙人来遮丑。”

她环顾众人,方轻启檀口,响起如黄莺初啼的清脆歌声,唱词是子夜四时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用吴语唱出,盘旋婉转,极是悦耳动人。那些舞姬们柳腰曼妙,长袖翩跹,舞姿活泼娇柔。一曲才终罢,乐声又起,奏出更为欢快旖旎的曲子,女子们复起踏歌之舞,极为妖娆,又带着丝丝憨态,媚意横生。

龙宿微微点头说道:“勉强跳成这样,也算过得去罢。”公孙月拍手叹道:“歌妙舞好,像这样的软舞,十分难得的。”六丑看着她笑道:“所谓贪心不足,既看了软舞,就想再观健舞,如何?就凭你的姓,也该让我们开开眼界的。”公孙月指着他,看向众人说道:“看看,诓翠公子不成,就朝着我来了。”大家一阵笑,却都是撺掇公孙月快快出招,苍笑着说:“你起来吧,我为你奏乐。”话一落,就命人取来自己的琴。

公孙月也不再推辞,站了起来,抽过仆从递上的剑,随着响起的琴音翩然而起,她风姿绰约,云肩转腰之间,剑影闪闪,寒光熠熠,时急时缓,刚柔并济,一边是苍抚琴,一边是六丑吟颂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最终公孙月定身收剑,众人抚掌称赞,六丑笑曰:“公孙氏善舞,古人诚不欺我。”他又看向龙宿道,“你迟了该罚,怎可教女孩子代过呢,须你亲自上阵才好。”龙宿见公孙月舞剑,心中也起了兴致,笑答:“恭敬不如从命罢。”起身除去外褂,从仙凤手中拿过剑来。他因为饮酒多了些,脸色淡淡的飞上一抹红晕来,双眼有些迷离,步子竟似乎有些踉跄。素续缘不免心中有些担心,公孙月看见他神色异动,笑着悄声说道:“他只是容易上脸罢了。”素续缘方才放下心来。

一时乐声激昂,疏楼龙宿似醉非醉,身子如风中杨柳,似稳未稳,挂着一脸心不在焉的笑容,右手轻轻一抖,顿时剑气四溢,杀气凛然,时而如狂风骤雨,雷霆万钧,剑影似闪电一般激荡,时而缓钝雄浑,蓄守内敛,影姿若庙礼祭神之舞。他似蛟龙游走,到六丑席前,却突然向前直直刺去,素续缘见此变化,惊得连叫都叫不出,却又见六丑侧身轻轻一闪,避开剑锋。龙宿满脸促狭的笑意,穷追不舍,六丑无奈,回手接过苍掷来的剑,下场和龙宿缠斗起来,他步履轻盈,飘逸灵动,似流风回雪,剑姿优雅空灵,却实则狠辣凌厉,咄咄逼人。这两人一个清矍,一个华丽,一个幽若秋菊,一个贵若牡丹,一个翩然似惊鸿,一个矫捷若蛟龙,二人剑势腾超如激电,迴旋如流光,真是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优雅灵动至极,却又教人惊心动魄,似乎天地为之色变。

最终两人同时收手,龙宿叹道:“果然痛快。”六丑摇摇头,回道:“你真是不肯吃亏,本来自己想做,却拉我下水。”他转过身去,将剑还给苍,却又对翠山行说:“除了小朋友,就剩下你了,你也要当小朋友么。”翠山行笑道:“我便跟小朋友一起吧。”他看向素续缘,问道:“能唱《南有嘉鱼》么?”素续缘点头,心中却有些紧张。翠山行温和说道:“那就好,刚好这曲子我唱得不好,我便跟着你唱吧。”他要人拿过一架筝来,扬手一挑,如鸣环佩,正是《南有嘉鱼》的调子,素续缘信口唱了起来:“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少年的歌声清朗干静,这歌他是向自己的父亲学的,模仿得十分相似,因此隐约带着些楚音。在一小段之后,翠山行也和声唱了起来,声音如吹面不寒之杨柳风,柔和温润若珠玉,两种声音夹在一起,配着行云流水似的琴声,真是绕梁岂三日,醉悦天上仙。

一直闹到深夜,众人方才散了,龙宿等人均打算回客房休息,公孙月却坚持要连夜回去,说是秉烛夜游,何乐不为。大家心知她记挂家中,也不强留。素续缘终究怕屈世途担心,也决定和公孙月一同离去。六丑说有东西给他,让他在房间里稍歇一会儿。不多时取出一个盒子来递与他,苍、龙宿也各自准备的匣子送给他,素续缘有些不好意思,公孙月对他说道:“这些都算是你的长辈,这是应该的。”他这才收下。

公孙月又坚持让其余人去休息,只让六丑送他们至门口,她让素续缘先上车去,方才看着六丑,言道:“从在昆仑山遇到你开始,便一直知道你心中有郁结,看你如此开怀,今天也是第一次了。”她见六丑不语,又继续悄声说道:“你这次下了决心回来,重新踏进这修罗场,我也阻不了你,只望你好好保重,你见了这个孩子,不过多时,他父亲自然能猜出你的身份……。”她忧心忡忡,一时竟说不下去。六丑轻声安慰她,又歉然说道:“我这次出来,少不得要牵扯到你,我实在是惭愧万分,我的事,你莫要太担心,我自然有分寸,你和蝴蝶,一定好好过活才是。”公孙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素续缘在车上沉沉睡过去,等他被叫醒时,车子已经停到琉璃山庄门外,公孙月让人唤门,看着屈管家提灯出来,也不亲自露面,只是和素续缘道了别,看着他被屈管家他们拥迎了进去,方才唤人驾车离开。

第二日,素续缘一觉起来,想起昨日种种,恍然间觉得真是如梦一般。他打开那些个盒子,苍与翠山行送的盒子里放的是一块古玉佩,龙宿的盒子里却是一枚紫金珍珠簪。最后六丑给的盒子里,却是一本书,古旧泛黄,还有些破损,封皮上写着五个字——一莲托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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