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拴好马匹,在院外徘徊了几步,轻轻一跃,翻过墙去。此刻夜深人静,想必宅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下。在前院中穿梭来去,怎奈房间太多,不能确定。转眼间他心思一动,纵身飘跃上一座楼阁的屋顶,俯视下去,眼界开阔许多,就这样在屋顶间行走,他终于发现一间屋子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来,便立刻向此处奔去。
从屋顶轻轻跃下,素还真正对着那个房间,窗纸上摇曳着晕黄的烛光,成为这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看着那闪烁的灯光,素还真不禁一阵失神:那人,还是老习惯么,那么,房门也是没有拴上的吧,可是这么多年了,真的会有不变的东西么?他此刻只觉得那扇门如有千斤沉重,他能推开它么?或许他用尽后半生的力量,答案也是不能乐观的吧。那扇门已经紧闭了不止十八年了。
素还真眼眸一沉,终于迈开步去,伸向雕花木门,果然没有锁上,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点儿,他侧身跨进门槛,转身把门掩上,回过身时,喉头却正对着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剑尖。剑的主人有着苍白的脸和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正是宅主六丑废人。
素还真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睛,过了许久,他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笑道:“你睡觉还是不肯熄灯,却又不愿关门,这习惯也不改改。”
过了会,剑尖缓缓移开,六丑放下剑,转身向屏风走去,这间屋子很是宽敞,只有书架和简单的书案,右侧架着一扇漆木屏风,将房间隔出一小间,置放着矮矮的床榻和条几。六丑随手将剑扔在床上,回过身淡淡说道:“没想到是贵客登门,刚才实在怠慢了。”
素还真听到这明显疏离的话,也不答,只是看着眼前人,片刻之后方才轻轻问道:“这些年来,你可好?”六丑听闻此话,嘴角微翘,也不知是讥是笑,答道:“托福,还不错。”
两人一时竟无话可说,默默相对伫立着。素还真仔细甚至有些贪婪的瞧着对方,只见他因为从床上被惊醒,此刻只穿着宽大的里袍,胡乱系着带子,越发显得人单薄,虽说还未到形枯的地步,却也让人忧心,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白,那种近似乎病态的白,上面泛着浓浓的倦色,那双细眉依旧骄纵的飞扬入鬓,可下面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却满是沧桑和疏远,这样的他,像,却又不像。素还真出神的瞧着,前尘往事,宛如画卷般一一在心头展开……
二十多年前
楚地名江南中道,因地形原因,又分为两个州,以洞庭湖,壶瓶山为界,北边的是鄂州,又名湖北路,南边的是湘州,又称湖南路。
湘州酉水的支流猛洞河,名气虽小,可是风光并不逊色,两岸绝壁万仞,树木森森,浓荫蔽日,阳光洒在粼粼水波上,宛如一条金带蜿蜒而行,时宽时窄,时急时缓,这条河上,有险滩上百处,却又大多是有惊而无险,这百里绝壁犹如百里画卷,人行走在其中,只能惊叹天公造物之神奇。
这日湍急的水上,漂着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一个白衣青年,衣袂飘飘,气定神闲得观览着两岸的风景,那船上的老艄公看着他,心想这人真跟画上的一样,也不知道是他家里积了多少德,生出这么好看的后生,要是将来自己的孙女能嫁这么个人,那真是天大的运气了。
他向年轻人说到:“小哥,咱们出了猛洞河,就到了酉水,你若不嫌弃船小,我还能把你送到沅江,到了沅江,你需换条大船才好。”
青年点头道:“也好,我就到沅江再换船。”
艄公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问道:“小哥你这是回家么?”
青年答道:“差不多,我先到武陵,然后再从澧水到渫水去,我老家在那里。”
艄公听了,摇头道:“你这行程太麻烦,何必走水路,从武陵去渫水走陆路更快些。”
青年笑答:“我以前陆路走得多,这次就想换一换。”
艄公听了,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湘江之水平又平,沅水大来资水清,若问哪个流得猛,澧水发洪愁鬼神。”
青年听了,叹道:“这歌说得实在,澧水这些年来,年年有小洪,隔几年还有大洪,一个猛字,再贴切不过了。”
艄公回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天爷造的河,凡人也只能顺着来。”
青年摇头回到:“人定胜天,信老天作什。”
这时,从后方远远的飘来一阵船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若是到得猛洞来,乐不思蜀忘还乡。”青年听了,笑骂道:“谁胡诌的后两句,郦道元听了,想必气得在棺材里打个滚。”
后面的小船划得飞快,紧紧的跟了上来,忽然那船上掠起一道黑色人影,如鸿鹄一般,稳稳的落到这条小船船头上,艄公唬了一大跳,手抖得竹篙都差点落到水里。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看向这个不速之客,这也是个年轻人,看上去稳重老成,相貌也生得很好,可是眼光像能杀死人似的,艄公心里一阵颤,忙垂下头,心想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黑衣人双目凌厉的逼视向白衣青年,冷声道:“谈无欲,你这是去哪里?”谈无欲别过头,倨傲的回道:“素还真,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