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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奇拉着萧剑平连转过几条小径,又奔回那片杏林。两人在石洞之中坐了,一时都默不作声。隔了良久,朱奇才强笑道:“今日你爹爹鬼使神差,放过了我们,着实是险得紧。你受伤了么?”萧剑平抱膝不语,呆呆出神。朱奇叹了口气,道:“你是累得很了,歇一会罢!我现下也信了你的话了,他们不肯信由他们去,反正我们自己得好好活着。”站起来走到石洞另一侧,离他远远的坐倒休息。

萧剑平身心交瘁,确是困乏已极,倚着石壁,不觉朦胧合目。睡眼间似见一个素衣少女站在面前,一双眸子含愁带怨,默默凝视自己。他脱口便叫:“朱师妹!难道连你也不信我?”但见朱兰言的影子渐渐隐去,急忙伸手抓住她衣袖,只叫:“你等一等,听我说!”那少女忽然回过脸来,却变作了竹蝶明眸皓齿的形相,只听她冷笑道:“你先认清了人再说话!我们有什么相干?”萧剑平求道:“蝶儿,你听我说……”竹蝶将袖子一摔,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们光明磊落,自己心地对得住天地便成,非得求人家相信作甚!”萧剑平一呆,只觉她说话句句如触肺腑,只道:“蝶儿,你说得真好!我要是时时能听你说话……”却见竹蝶拂开他手,头也不回的走远了。萧剑平正要跟去,陡然间冷风侵袭,一条细长的软鞭银蛇般疾奔面门,忙闪避时,眼前已多了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笑容中带三分捉摸不定的狠毒意味,却是一路劫持自己二人来云南的何红萸。他大叫一声,一跃而起,额头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重重一撞,好不疼痛,这才醒起来原来是在做梦。

只听朱奇的声音道:“你梦见谁了?挺喜欢听人家说话么?”萧剑平全身都是冷汗,心中兀自怦怦直跳,喃喃的道:“怎么……怎么是她?”朱奇问道:“哪个她?不是我家兰言?”萧剑平伸手拭汗,却不说话。

朱奇也不再问,过了一会道:“萧兄弟,你梦见的是兰言也罢,是别的姑娘也罢,你若想再见着她,常常听她说话,可得留着这条性命才是,又何苦象方才一般,一想不开就抹脖子?”

萧剑平低下头去,半晌不语,良久方道:“我这条性命反正已不是我的了……你教我又如何活得下去?”

朱奇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是死心眼,动不动往绝路上想。虽说令尊他们委实也太过胡涂,但假以时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难道非要闹个无可挽回?”萧剑平道:“死了最好,我也不要什么挽回!”朱奇道:“好赌气的话,你打算教他们痛悔一场才称心?那时你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处!”萧剑平咬牙道:“他哪里会后悔?反正他……他也不是我爹爹,就算杀了我,他也只有高兴的份儿,才不会为我难过!”朱奇道:“胡说,他怎么又不是你父亲了?那你说你父亲是谁?”萧剑平道:“我不知道,我没父亲,我没父亲!”

朱奇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当儿是恨你父亲得紧了……这也难怪,用你表妹那日的话来说,亏他还是作父亲的,却连自家儿子的心事都不曾明白——造谣污蔑的话,旁人信了也罢,他这个做爹的怎么能恁般容易便信?也难怪你如今不愿认他!”萧剑平咬紧了牙关不言。朱奇道:“但我劝你,不妨把心胸放宽,设身处地也为他想一想,什么事都不要太苛求了。就算他错了,他到底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想杀你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又何苦恨到如此田地?天底下什么事都能更改,惟独今生今世的父母血缘之亲,说什么也斩断不得,你不要等到日后后悔不来。”

萧剑平愤然道:“我不后悔!我一生一世都不要后悔,我也不曾有过后悔的事!”朱奇淡淡一笑,道:“是么?这种话我从前也说过的。”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一晌,朱奇缓缓的道:“萧兄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萧剑平闷闷的道:“我不要听什么故事。”

朱奇便似没听到他说话,仍是缓缓往下说道:“我给你说的这个故事,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再记得清楚。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对夫妇,虽然不见得十分恩爱,过起日子来倒还是和和睦睦,也跟天底下千千万万寻常夫妇没什么两样。美中不足的是夫妇俩只生了一个儿子,没离怀抱的时候就不慎丢失了,怎么也寻找不着,做爹娘的自是伤心愤恨,却也没有法子。家里总不能绝了香火,两人只好又收养了一个儿子,故事的开头便是这样的。”

萧剑平抱住了膝头不言不动,朱奇顿了一顿,接下去道:“故事的开头就是这样的……这对夫妇只是寻常人,收养了儿子虽然并不是想拿来作践,可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也不会呵护痛惜。偏生小孩子的心里又搀不得半分假,你不爱我,我当然也不跟你亲。这般过了十几年,一家三口之间仍是冷冷冰冰,夫妇俩固然是忘不掉自己丢失了的亲骨肉,惦念着他不知在哪里受苦,看着这个外来的儿子也始终有些不痛快,着恼之时也免不得拿他出出气;做儿子的心里却也满是怨恨,每每挨了养父母的打骂□□,就暗自里诅咒一回,发誓日后一定要去寻自己的亲父母。也不知是他的诅咒灵验,还是那夫妇俩伤感日久,郁结成疾,三年前养父母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日。临终时他们想起待养子的不好之处,不免懊悔,病榻上求他原谅,那孩子却一把挣脱了他们的手,说道:‘我要去找我的亲爹娘了!’那时候,他心里竟没有半分伤心,只是欢喜自己终于盼来了逃离樊笼的一日……”

他的语音渐渐低沉下去,萧剑平忽然一凛,脱口道:“朱大哥,你就是那孩子,是不是?我记得程姑娘说过,你的养父母……就是三年之前过世的。”

朱奇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良久良久都不再说话。萧剑平心下惴惴,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隔了半晌,才听朱奇道:“你猜到了么?其实猜到了也好,我不用跟你绕弯子来说。我确实就是那个孩子。我的养父母……其实我本来该唤他们一声亲爹娘才是!”

萧剑平愕然看他,一时不解其意。朱奇微微笑了一笑,笑容中不尽苦涩之意,说道:“你不觉得好笑么?他们一心挂念着亲生骨肉,却不知十几年来亲生的儿子就在他们身旁;而我满心盼望,谁料我要去找的亲爹娘就是平日里千遍万遍诅咒过的养父养母!为他们送终时我只掉了几滴眼泪,日后明白过来却已无泪可流。其实就算老早彼此互不知晓,可是倘若他们待我好一些,我对他们好一些,也不至于到无可挽回之时后悔莫及了,你说是不是?”

萧剑平不由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说话才是。朱奇静默了一晌,语气却平静下来,又接下去缓缓的道:“萧兄弟,你不用想什么话来安慰我,我这一件事从来不跟人说,今日说给你听,也并不是想要你安慰的。我只是提醒你,父母自生下了你就注定更改不得,不管他们有多少不是,不管你如今有多恨他怨他,这血肉关联的缘分是说什么也断绝不了的。‘不后悔’三个字,不要这般轻易便说出来。”

萧剑平喉头象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慢慢低头,好半晌才低声道:“朱大哥,这事情……你后来是怎么知……”

朱奇又沉默了一晌,萧剑平似乎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冷笑,慢慢的道:“你问我怎么得知么?其实容易,天底下什么事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这事的真相,便是此间寒玉谷的谷主,‘七弦无情剑’程绿汀,亲口同我说破了的。”萧剑平讶道:“程谷主?她不是程姑娘的……”

朱奇淡淡的道:“是啊,她是程姑娘的母亲。你也认识程姑娘,当然知道我们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结下的交情。我们两家的长辈素来不相往来,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们在一道玩儿就分外有趣,我家里管不住我,程谷主却也说什么都禁止不得。直到后来我的养父母……我称惯了他们养父母……后来他们去世了,我给他们守灵时无忧也溜出来陪我伴灵。我们那时都小,本来也不懂什么,程谷主却是越发恼火,又越想越怕,终于亲自出谷来跟我单独说话……说了我的身世。”

萧剑平问道:“程谷主又怎么知道你的身世?难道她跟这事有什么干系?”

朱奇冷冷一笑,道:“当然!没干系怎么知道内中真相?程谷主虽然号称‘无情剑’,毕竟当年也有过七情六欲,她是天山门下,却远来南疆自立门户,也正因为这一个‘情’字而起。你算得半个天山弟子,应该知道天山派于婚配之事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了?”萧剑平奇道:“什么规矩?”朱奇道:“天山派地处西域,听说有许多礼仪规矩与中土大不相同,他们门下的弟子们于男女之间少有清规戒律,却在夫妻配偶之上严苛无比,无论男女都要忠诚互守,最容不得中原地方所谓齐人之福。程谷主身为天山弟子,却偏偏要同个有妇之夫相好,自是在派中容身不得。”

萧剑平却未知天山派是否确实有此规矩,心下觉得应该,却又有些恍惚,似乎明白了什么事,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听朱奇接着道:“当日程谷主明白相告,起初将我自父母身边盗走,隔了几年又设计让他们收养于我,全是她一人所为,为的就是报复。因为我养父……我父亲不肯停妻再娶,又不肯干干脆脆的撒手,程谷主虽然拼着与同门决裂私奔来此,但要当真为妾作小,却也咽不下这一口气,纠缠到这个份上,她也委实拖累得苦楚不堪了……我父母固然不算什么正人,她这报复法子倒也真有用,是不是?其实我想想连恨她也是不能,她也没叫我们这样,强半还是我们自作自受!程谷主……程谷主只要我远远离开,因为我跟无忧……到头来终究是冤孽一场的。”

萧剑平骇然道:“难道……难道程姑娘也是你爹爹生的……难道她才是你真正的妹子?”朱奇惨然一笑,道:“你明白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猜,我这故事也太平淡无奇了。”

萧剑平直惊得一颗心怦怦乱跳,站起身又复坐倒,只道:“你……那你还不跟程姑娘去讲明了?”朱奇道:“我不能让她知道。”萧剑平急道:“为什么?你不跟她讲明就是害她!你……你也明知道她对你……你明知道的!”

朱奇陡然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不知道!这种事也不用你多嘴,你管管自己成不成?”萧剑平急道:“你……”朱奇喝道:“住嘴!”

忽然间洞中沉寂了,银白色的月光自洞口斜射进来,照得满地如霜。两人都瞧得见对方死灰一般的面色。良久良久,洞外林间唧唧虫声不绝传来。

萧剑平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叫了一声:“朱大哥!”朱奇掉转了头,缓缓的道:“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其实我又哪里不懂得无忧……但是我当日已经答应了程谷主,永远不能将此事泄露出来,程谷主不愿意让女儿知道自己其实是私生……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只要我一直当她是亲妹子般看待,她那一点傻想头总会打消了的,你说是不是?”

萧剑平道:“可是……”朱奇道:“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你也不能去跟她说,是我求你的,你肯不肯?”萧剑平道:“我……我当然不会去说,可是……”朱奇已走到了洞口,回头道:“你现下该明白我为什么这般看承兰言妹子了?我自己有个嫡亲的妹子却不能正式爱护……我怎么会害她呢!”一转头便往洞外冲了出去。

萧剑平大叫:“朱大哥!”急跃而起,已见他背影在一排杏树后闪没。他颓然坐倒,冷月斜照,林风呼啸,心中百般念头起伏不定。

月光渐渐自他身上退去了,满林都是一片黑暗。再过许久,黑暗也慢慢消退,林间天空中透出一丝曙光来。

萧剑平忽然听到一阵脚步之声,迅速异常的向林中奔来。他微微一惊,跃身叫道:“朱……”才叫得一个字,已听有人急呼:“阿奇!”一个少女身形闪进林来,正是方才还提及的程无忧。

她一见萧剑平,斗然住足,喜道:“你在这里啊,朱奇呢?”萧剑平还未回答,程无忧已顿足道:“你倒是快说啊,发什么愣?我把寒玉丹拿来了。”

萧剑平确实是在发愣,眼见她双颊晕红,微微气喘,眼波中闪出明亮的光彩,这神情显然是既关切又兴奋,念及朱奇言语,却不由得心头一颤,半晌才领会她说话,问道:“寒玉丹?你当真拿来了?”

程无忧急道:“我不是说了替他去拿么?你这人就是不知轻重好歹,这当儿还呆愣不动,还不快说,他人呢?”萧剑平喉头一窒,说道:“他……他不在。”

程无忧怔了一怔,顿足道:“我也没工夫找他了,这药你替我送给他去罢。我跟你说,我妈辰时便要出关,离现下不过两个时辰。你赶快找到他叫他快走!许师姊受了伤不会来拦你们,我妈一出来,你们可全完了!”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塞在他手中,连催:“快去,快去!”

萧剑平提起手来,但见她塞来的却是一个水晶雕琢而成的菱形小瓶,玲珑剔透,隔着瓶身便可见着瓶中一粒绿色丹药,不禁一怔,问道:“这就是解药?只有一粒?”程无忧急道:“你还要几粒?这一粒解一个人的毒已经够啦!这寒玉丹其实也不是单为解毒的,是我妈特意炼制了,每年四月坐一回关,出关之后便要服食了来助长功力的,这回被我偷了出来,还不知她出关后要恼成怎样呢!你赶紧跟朱奇快走,这当口一刻也耽误不得!”伸手在他臂上一推,叫道:“快去啊!”自己记挂着母亲出关,转身便飞奔而去。

萧剑平呆了一呆,眼见她急如星火,自己全身也不由一悚,一下子跳了起来,发足向林外直冲。

这时天光甫亮,四下里都涌动着乳白的雾团,仿佛还是初入谷时的光景,但雾中辨路总比黑暗里容易,何况这条路夜里已来回过了一遭,此刻更不须迟疑踌躇,一口气便又冲到许云香那间精舍之前。

他悄悄走近,心下正自犹疑,不知父亲一干人是否还在,刚走到柳树之侧,便听钟素晴的声音道:“思平,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落单!这谷里凶险得很。”跟着呀的一声屋门推开,钟氏兄弟与萧思平持剑而出,钟素晴空手悬剑跟在后面。萧剑平早已跃上了柳树密叶之间隐身,寻思:“他们是去寻解药?爹是不是已经先去了?”但见同门中只少了封瑜之与萧和香,钟素晴身后又有一个素衫少女送出门来,他脑中一阵晕眩,这少女正是朱兰言。

朱兰言倚在门旁,怔怔的望着萧思平一边回头挥手,一边走远,终于一干人背影都被花丛遮住不见,良久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身欲待入屋。蓦地里风声响动,背后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了自己手臂。她失口“啊”了一声,已听那人低喝道:“别做声,跟我走!”朱兰言一惊之下,已然身不由己的被拖着直奔。耳畔依稀似闻得萧思平等人的惊呼怒叱之声,但片刻便即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也不知奔出了多远,那人陡然住足,朱兰言一个跄踉,身子前倾,一只手伸来在她肘下一托,这才站定了身形,抬起头来,但见面前那人嘴唇紧抿,目光炯炯,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正是萧剑平。

两人四目对视,呼吸相闻,似乎都听到对方心脏急速跳动之声。隔了良久,朱兰言才叫出声来,轻轻的道:“大……大师哥!”萧剑平嗯了一声,也叫道:“朱师妹!”

两人交换了这六个字,忽然间都觉无话可说,一齐住口,怔怔的对望。自重新相见以来,前两面都是仓卒之间,不曾交得一字半句,此刻正面相对,原本已塞在喉头胸间的千言万语却陡成一片空白,霎时间都觉对方心思无从捉摸,相别虽只半年,相隔却不啻海天之遥。朱兰言的满脸红晕于顷刻间便即褪去,垂下了头,身子一颤,挣不开他握住的手臂,却向后退了一步。

萧剑平放开了手,掌心中一直握着那水晶小瓶,伸手便往她面前一送,说道:“快吃了这药!”朱兰言愕然抬眼,问道:“这……”萧剑平急道:“这是解药,快吃!不要耽搁时辰!”朱兰言反而又向后退了一步,嗫嚅道:“我……我……”

萧剑平恼道:“我难道还会给□□害你?赶紧吃啊,当心被这谷里的人追来,吃不成了!”手掌直递过去,只见她原本已无血色的脸上突然又漾起了一层红潮,目光中却掠过了一丝惊惶恐惧的神色,陡然间领悟了她心中所畏,一刹时怒意勃发,不可抑止,大声道:“好,原来你……你果真是怀疑我……害怕我……怕我对你……对你……”气怒之下,说话语无伦次,最后那一句言语更是说不出来,一口气噎在喉间,禁不住身子摇摇欲坠。

朱兰言更是害怕,不自禁向后退缩。萧剑平突然一把伸手抓住了她肩头,喝道:“不许走!你……你当真是一丝半点也信我不过,你只当我……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最后,满腔忿气全涌了上来,话声已如叫号,手上却自越抓越紧。

朱兰言全身发战,恐惧不答,但见他胀成通红的脸色已变作铁青,目光中尽是怒火,这一副狂乱暴怒的模样却是从未见过,霎时间已自惊得面如死灰。萧剑平一松手,狠狠将她身子向后摔出,咬牙道:“既是这样,我也不求你信!这寒玉丹你到底服是不服?”

朱兰言被他用力一摔,立足不定,背后撞上了一株杏树才站稳,只听他气息粗重,逼近面前,心下恐怖已到极点,蓦然失声尖叫,转身便要逃跑。

哪知萧剑平出手快极,容不得她迈出半步,一反手又已擒住了她手臂,左手伸指疾点两点,便封住了她后心“神道”、“灵台”二穴。这一下点穴便与昨日点倒萧和香手法一般无二,朱兰言身子一软,坐倒在地,又惊又怕,早已蕴了满眼的泪水登时流了下来。

萧剑平看也不看她一眼,拔开瓶塞将那粒丹药倾倒手心,一只手捏住她下颌,反掌便纳药入口。朱兰言身不由己的吞了下去,萧剑平随即出指,连点她“颊车”、“廉泉”、“天突”诸穴,教她再也吐出不得,这才放手,冷笑道:“是□□反正你已经恨我,是解药我也不用你领情!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我是怎样的人也不求你信,算我们……算我们白识得一场便是!”

朱兰言怔怔望着他,口不能言,泪水却不绝流了下来。

忽然林外脚步疾响,远远萧思平的声音叫道:“妈,在那边!我听到兰言的声音了!”跟着大呼:“兰言,兰妹!”步声响动,四个人一前三后的窜入林来。

萧剑平微微冷笑,缓缓转身。那四人奔到近旁,陡然一齐住足,反而向后退了一步。萧思平与钟氏兄弟三柄长剑一齐指向了他,钟素晴抢步而上,颤声道:“剑平,你……你当真丧心病狂不成?”

萧剑平冷冷向他们都瞧了一眼,一言不发。萧思平忍耐不住,挺剑抢上,喝道:“把朱师妹放开!”长剑作势虚刺,但见他便站在朱兰言身侧,投鼠忌器,这一剑终究不敢刺了出去。钟素晴急叫:“思平,别莽撞!”

萧剑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自迸出,猛地伸手拉起朱兰言,右手在她后心连拍三掌,解了她被封穴道,笑道:“你要朱师妹么?给你!”一掌将她推得向萧思平直撞了过去。萧思平猝出不意,急忙摔落长剑,朱兰言已一头直撞入他怀里。萧思平一个跄踉,双手抱住她身子,向后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急问:“兰妹,没受伤么?”连问几声,朱兰言才失声哭了出来。

钟素晴大怒,踏上一步,长剑直指,喝道:“剑平,你……”

萧剑平笑容忽敛,抬眼瞧着剑尖,竟不转瞬,淡淡的道:“我的事都已了结了,也是该去的时候。你要早些将我送去,真该多谢才是。”

钟素晴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惧之色,长剑一颤,剑尖垂下,脱口道:“剑平,你快走!你爹爹转眼便来,我饶得你,他可饶你不得!”钟景钟文齐叫:“师娘!”钟素晴急忙挥手止住二人,颤声道:“剑平,你还不走么?再不走怕要来不及了,你爹爹……他这次是真的要处决你了!”

萧剑平一愕之下,忽听又有脚步声急速奔来,一个声音大叫:“萧剑平!”人随声至,一条人影迅捷异常的扑进林来,来者却是朱奇。

他显然料不到这林中已聚了这么多人,但也只是微微一惊,随即向萧剑平直奔过去,急问:“你教无忧取了寒玉丹?”萧剑平冲口道:“是啊,已经……”朱奇抢过来一把拉住了他手臂,使力奇大,竟将他拉得跄踉了一步,急道:“既然取到药了,还不快走!程谷主……”陡然间脸色大变,目光直直瞪向林外,张大了口,下面的话却已说不出来。

只见萧鹤大踏步的自林外走了进来,怒喝:“小畜生在哪里?”声音奇响,一声呼喝之下,林间便似打了个焦雷,登时震得人人双脚都钉在了地下动弹不得。

萧氏父子互相瞪视,良久良久,萧鹤本自阴沉的脸上又加了一分铁青,向儿子缓缓踏上一步,一伸手便将钟素晴的长剑抓在了手中,沉声道:“畜生……”萧剑平掌心中兀自捏着那水晶小瓶,随手向旁掷出,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今日非受死不可了,用不着你再提醒。你动手罢!”

萧鹤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是痛楚,又似钟素晴方才那般隐然生惧,但这神情片刻间便即泯灭,脸色依旧是如铁板一般黑沉,咬紧了牙关又踏上一步,手中长剑已抵在萧剑平胸前,正待加劲,陡听一声尖叫,一个少女的声音失声叫了出来:“师父,不要!”

众人都吃一惊,已见朱兰言挣脱了萧思平的手冲上前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哭道:“师父,你不能……他……大师哥他……他是救我!”

萧思平惊叫:“兰言,你……你疯了么?”急抢去拉,朱兰言不肯起身,哭道:“师父,大师哥真是为了救我性命……你饶了他罢!他……他一片好意……”满脸泪水迸流,哽咽着说不下去。萧剑平怒道:“滚开!谁要你求情?我反正不是好人,对你也没什么好意!”两人同时叫嚷,众口齐发杂声,一时间林内混乱已极,竟听不清各人话语。

萧鹤手中长剑不由得颤了一颤,钟素晴急忙叫声:“师哥!”抢上去拦在他剑锋之前,劝道:“剑平这次倒真是好意,你……你不妨再饶他……”

便在这时,只听铮的一声轻响,似是琴弦拨动。这琴音也非高亢,但传入耳鼓却犹似小锤一击,众人心头不禁都各自一震。钟氏兄弟手指一松,两柄长剑同时坠地,忙弯腰去拾。朱奇拉着萧剑平退了一步,脸露苦笑,喃喃的道:“七弦无情剑……到底来了。”

但听铮铮琮琮,琴音不绝传来,有如流水一般自弦间泻注而出。这声音似乎隔着极远极远,又似近在耳畔,每一声响都清晰入微,而乐音渐促,听着不由教人心跳加速,全身沸热。蓦然间又是铮的一声响过,琴声陡然转跌,细微得几难听闻。众人脑中陡地一阵晕眩,当当两响,钟氏兄弟刚拾入手的长剑重又掉落。朱兰言身子一晃,向后便倒,萧思平急忙伸手拉住,自己身体却也摇晃不定。

萧鹤提气大喝:“寒玉谷主,既已前来,何不现身相见?”他这一句话运起丹田之气,虽然并不响亮,却自远远传了出去,直震得林梢树叶簌簌乱响,跟着群岭峰壑间也是处处鸣应。那琴音斗然一震,崩的一声,似是断了一根琴弦。

一时间四处静寂无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唯闻林中风拂叶梢,沙沙作响。

隔了半晌,又听到瑶琴之声远远传来,这一次极轻极细,有如游丝一般袅袅不绝,又如一个人在低低叹息。忽然音调拔尖,凄厉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萧剑平心中陡地一阵悲酸,泪水禁不住涔涔而下,身子一下摇晃,急忙摄定心神。那边朱兰言已哭倒在地。但听琴声渐渐移近,蓦地里划然急响,声如裂帛。只这一声响过,顷刻间音绝响沉。

萧鹤哼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还了钟素晴,踏上一步,抱拳道:“程谷主,有礼!”

众人一齐抬头,才见到林间竟已多了一个女子,长袖飘风,手持瑶琴,冷冷的站在当地,脸上竟无半分喜怒之色。这一下来得浑如鬼魅,余人一惊之下,不禁都退了一步。

萧剑平久闻寒玉谷之名,入谷也已有数日,终究还未曾见得这位寒玉谷主之面。这时虽自心下惶然,却也不由着意看去,果见她容色清雅,与程无忧依稀有相似之处,但冷然如冰,全无人间气象,却又教人不期而然的心生惧意。萧剑平只看得一眼,便不由转开了头,侧目瞧朱奇时,却见他微微冷笑,头颈略昂,已没有了先前那般惊惶之意,反而显出了几分高傲之色,不觉心下又是一凛。

过了良久,程绿汀缓缓的道:“萧掌门驾临苍山,寒玉谷有失迎迓,失礼莫罪。”她语音甚是清朗,一句话缓缓说来,有如水激寒冰,话声中竟也了无暖意,萧思平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寒噤。萧鹤道:“敝派不请自来,本是失礼,谷主何罪之有?”程绿汀略一举手,道声:“不敢!”

她只说得这两个字,霎时间又是一片沉寂,只见她将怀中瑶琴自右手交到左手,先前所断的一根琴弦垂在琴尾,却也不加理会,手臂慢慢平举,冷然凝视,一言不发。

萧鹤知道这位寒玉谷主立时便要向自己索战,只见她衣袂翩跹,连身子都似被林风吹得摇晃不定,但两只衣袖鼓足了风,竟无一丝颤袅,自知这一击来势必定非凡。寒玉谷虽系天山支派,但近年来在武林中威名颇盛,实已有同天山派分庭抗礼之势,许云香是其门下首徒,已自名震云岭之南,更何况这程绿汀身为一谷之主,武功更当非凡?但她适才在那一喝之下震断琴弦,于内力较量上已自输了萧鹤一筹,此刻相持,萧鹤尽自不敢轻忽,却也凛然不惧。只是久闻“七弦无情剑”之名,知道她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在琴音间灌注无形内劲,荡人心魄,只怕小辈们难以承受,当下向钟素晴看了一眼。

钟素晴便即会意,回头道:“思平,你们回去照看和香,你爹随后便来。”自己却留在林中不动。萧鹤淡淡的道:“师妹,你也先去,让我一睹‘七弦无情剑’的丝桐绝技。”钟素晴不敢违拗丈夫,低低答应了一声,领着众人踏出林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在此时,已听林间铮然颤响,琴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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