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父不说,谢心妍也不愿冒险开口询问这是去哪。师父的性格她多少了解些,喜怒不定。就说刚才,明明如清风朗月,一个眼错,忽然乌云遮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今晚的月色实在不宜出门“夜访”,不过对于轻功了得的师徒二人,似乎不存在白天黑夜之分。尤其丰昔,一袭月白织锦袍子,在白日里都很惹人眼球,在夜间更是引人注意。不过以他出神入化的鹤影神功,功力再深厚的人也多难以发现他的形迹。谢心妍很有自知之明,虽然知道自己的轻功在当今武林也是榜上有名的,但在真正的高手眼底不免会露形迹,所以她一袭黑色夜行衣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如两只夜莺,无声地穿梭在古朴自然的建筑间,越过一碧千里的茫茫草原,然后登上一座崎岖陡峭的山峰。这一路丰昔没有开口说明今晚的行程和目的,不过,当他们登上这座妖魔山时,谢心妍心中有些明朗。
二人依着欧震派人打探后描画的建筑布局图,轻车熟路地在地藏教教坛内穿梭。在整个建筑的西北角,一座高楼拔地而起,高楼后面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呈大漠苍穹形,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
“看来这地藏教主挺会享受的。”谢心妍跟着丰昔身轻如燕地翻进高墙内。这里显然是教主的私人府第,外面是典型的西域建筑,里面却是琼楼玉宇,极尽中原建筑之精致,雅趣,还有偌大的花园。
“嘘!”丰昔一个手势,谢心妍立马噤声,一个鲤鱼跃龙门,飞身越过长廊,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躲进牡丹花丛中伏身片刻。而丰昔就地一个旋转,“腾”地平空消失了。
谢心妍透过牡丹花枝的缝隙望师父刚才待的地方细细搜索了遍,才发现原来师父就站在影壁那边。月光投射下来,照在影壁上,将影壁中间部分照得雪白雪白,而周边部分陷入阴影之中,白虽白,却隐隐约约。师父一袭月白衣衫,站在阴影处,竟与那影壁融为一体,粗粗一看,很难发现。谁都不会仔细察看这么显眼的地方,也没有夜行的不速之客会大胆到躲都不躲,直接站在光亮处。丰昔正是抓住人的这种心理,毫不费力地避过巡夜的护卫。谢心妍觉得自己比起师父的智慧与胆识,实在差远了。
待一队八个巡卫走过后,谢心妍见师父仍旧站在那里不动,便依样画葫芦,蹲在花丛中,心想,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我只是多待会儿。这时,只见高墙之后又转出四个人来,悄没声的巡了过去。这四人突如其来,教人万万料想不到,而且身手了得,步行间悄无声息。一般闯入者躲过了前面八个巡卫,便现身前往目的地,如此必然会被后面四个高手逮个正着。
“还是师父老谋深算。”谢心妍心底暗暗道。在她看来,师父跟那狐狸差不多,甚至已经修炼成精了。
二人这才起身,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绵延近十丈。假山尽头是一座更为精致的院落,门上匾额写着“迪丽夏黛”,当然,他们并没有看到这四字,而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古怪字符,但与欧震地图上标志的相对照,便知是“迪丽夏黛”,在西域,迪丽夏黛是指同心,心心相印。
“看来这里是教主的女儿阿依罕的住处了。”谢心妍心中嘀咕着,“难道我们今晚是来虏人,以此要挟崔斋?”
丰昔手指院内,示意院中有人,不要马上进去。二人“嗖”一下上了围墙,趴在那里望向院中。
这里又是一个小花园,种满了奇花异卉,芳香怡人。只见院中一位与谢心妍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身着金黄色艳丽的民族服装,头上梳着许多光溜溜的小辫子,戴着叮当作响的头饰,痴痴地望着月亮,又看向花丛,嘴里念念有词。这是个极其美丽而又充满异族风情的女孩,微黄柔顺的卷发,大而明亮的眼睛,浓长而翘的睫毛,红润饱满的嘴唇,尤其是那鼻子挺而微翘,显示出与中原姑娘极大的不同。谢心妍不知不觉将这张脸印在脑海中。
“记清她的长相和举止,明天你就是她。”丰昔密语传音告诉谢心妍,谢心妍功力不够,只能接收,不会传音,便望着师父点点头,以示明白。
易容和模仿人是谢心妍最拿手的好戏,她定下神仔细琢磨那女子五官、身材,乃至各个细处的特点,并将一笑一颦都深深刻进脑子里,在脑海里不停演练她的举止神态。
此时的阿依罕是温柔的,美丽的,还带着淡淡的忧伤。每一个眼神都浸润着情迷的缠绵和失落的氤氲。
“尼那,你是苍穹下翱翔的鹰,是草原上奔跑的鹿,什么时候你将带我离开这个金色的牢笼,投向自由的怀抱?”阿依罕双手交叉按在胸口,虔诚地望着月亮,目光中闪过晶莹。
“当当”,巡夜的更夫敲着更钟,打断了祈祷中的少女。只见她忽然神情变得兴奋,一双眸子变得晶亮,举止也有些慌乱而急促。
一直在潜伏观察的丰昔当机立断飞下高墙,打阿依罕身后一晃而过。就在丰昔以闪电之势再次回到高墙上谢心妍身侧时,院中的阿依罕不知何时身子酥软,已瘫倒在花丛中的小径上。
“她中了师父的‘沉醉千年’?”谢心妍压低声音问道。
丰昔眼睛动了动,“嗯。从今以后,就只有你这个阿依罕了。”
“我们要劫走她?”谢心妍疑惑,甚至担心待会师父会不会让她背着这少女和她身上大堆金银珠宝饰品下山,一路走回他们落脚的地方。
“不用你背她回去。”丰昔一眼看穿了谢心妍眼底的心思,脸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坏坏的笑容,“不用多时,她的英雄‘尼那’就要来了。”
对于师父的话,谢心妍如坠入云雾中,似乎有个轮廓,却怎么也看不透,摸不着,只能随着师父静观其变。
果然,未过多时,一个黑影从院子腰侧未落锁的小门偷偷溜进。
由于离得很远,又有斑驳的树影遮着,谢心妍没看清这人的长相。不过就身型而言,这是个体格强壮,但不粗蛮,四肢发达,但不笨拙的男子。
只见他就站在树下,学鹰一声厉啸,声音尖锐而清远,即使有人听见,也只是一位天上飞过的一只孤鹰,在寻找爱侣。
呼啸后,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不过,院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于是,那男子故技重施,又扮鹰厉啸,只是声音比高才略响了些,但院中除了偶尔飞掠而过的风,以及哗哗作响的树叶声,再无其它。
还是没等到他所等的,他似乎不甘心,又一次呼啸,结果与前两次一样。这下,他可站不住了,踟蹰了一下,毅然走进了院中。
墙头上的二人因此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很难想像,如此健壮的男子竟长了张英俊的娃娃脸。若不是长期练武,使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和坚毅,以及那双比女子还迷人的眼睛,当真要把他当作长相柔和、秀美的江南男子了。想到此,谢心妍不由自主瞥了一旁的师父一眼,不想此时丰昔也无意间望她这里瞅了一眼,四目相对,又迅速分开,专心于院中情形。
“阿依罕!阿依罕!”男子压低嗓门呼唤着,只是他所喊的女子此时早已不省人事,无法应答。
不过这里的花园不像中原富豪的花园那般偌大而错综复杂,所以,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躺在石径上沉睡的阿依罕。他轻轻摇着她的身体,却得不到反应。这时,他惊慌地用手指去探对方所鼻息,发现阿依罕并未死,这才吁了口气,又马上掐她人中。见她仍无苏醒迹象,便摇摇这,捏捏那,弄得一头大汗,连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浑然不知。
谢心妍扭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队十六个巡卫和一位随身护卫向这边快步赶来。
“那是地藏教教主多撒。”丰昔指着带头的男子解释道。
原来,之前那男子学鹰呼啸,刚开始没有惊动别人,但连着三次,怎么瞒得过精明狡诈的多撒。他循着声音,没想到竟找到女儿的住处这边来了,心中一惊,莫非女儿遭遇不测?所以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直接轻功一路飞奔而来,抛下后面十七个属下。
“这戏可是愈来愈有趣了。”谢心妍心底坏笑着,嘴角不由勾起,露出与丰昔平日一样的邪笑。
只见多撒一脚踢开院门,正瞧见那年轻男子在阿依罕身上摸索。“尼那,你在做什么!”他怒吼着,将宝贝女儿夺回,并将尼那一脚踢飞。
发现女人毫无知觉,多撒怒气冲冲地用脚尖拎起尼那,“你对阿依罕做了什么?她怎么会不省人事?”
尼那被眼前这个两眼冒火,浑身裹着火焰的教主吓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为自己辩护,并解释是怎么回事。但是人往往越急越说不清,或者说,越描越黑。
“桑七,把他拿下,再细细审问。”多撒抱着女儿进了内屋。此时,他最担心女儿的安危和清白,要知道与土司家结亲可不是件小事,所以他也不想让尼那在大庭广众说出他不愿听到的解释。
“尼那,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个与尼那身材、服饰相当的男子走近尼那,眼中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什么都没干……”尼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桑七点了穴,让属下绑了带下去。院中留下几个看守的,其他人都散去。
“好戏就这么落幕了?”谢心妍扫兴地嘀咕着。
丰昔一个手势,两人默契地撤退,丝毫没惊动几尺之外的巡卫。
“为了与土司家的亲事顺利进行,多撒一定会张榜招医。到时,我们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地藏教了。”丰昔顿了顿,轻笑道,“所以好戏才开始。”
“果然是狡猾的狐狸。”谢心妍暗下嘀咕道,对于师父的智谋,或者说可怕,她越来越认识深刻了,也许他每根头发都是中空的,不,是充斥着心眼,计谋。
“紫晶……”丰昔突然站停,回头望着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谢心妍。今晚的月色将谢心妍的脸衬托得如玉琢般完美无暇,让人忍不住伸手抚摸凝脂肌肤的滑腻。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谢心妍见丰昔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似乎还有什么事在斟酌着要不要交待,便立马躬身静候。
丰昔想了想,试图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笑了,无声地笑了,有如一朵午夜绽放的罂粟花,妖冶鬼魅,又似无奈的自嘲。“想不到我丰昔竟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他望了望谢心妍晶亮的眸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也罢,今日时机不对,改日再说。”想毕,又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准备进地藏教。”话音未落,人已经在谢心妍眼前消失了。
谢心妍咂咂嘴,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原本以为今晚将是惊心动魄的一夜,毕竟劳驾圣教教主亲自出马,非同小可,却没想到只是下个小毒,看场小戏就这么了事往回测,这实在是不合教主的作风,又太合丰昔的作风。一教之主不会事事亲历而为,况且此等小事,实不劳大驾,但丰昔不同,他往往不按常理做事,如此出人意料确实符合他的性格。只是总觉得今晚的师父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谢心妍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只好作罢。想不明白的事暂时放一边由它去,是她谢心妍的风格。
“教主,地藏教今早贴出告示,教中有兄弟偶染怪疾,赏金延请名医。”一大早,金使者欧震便来到丰昔师徒的居所汇报最新情况。
“哦。”丰昔随意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这地藏教在玩什么花招。不过似乎和叵罗教有关。”欧震见丰昔面色如常,知道自己这条消息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便尝试大胆说出自己个人看法,希望能让教主注意到他的才干。
“怎么说?”丰昔一眼看穿了欧震的心思,倒也并不在意,说实话,他喜欢有主见,有野心的人。
“叵罗教擅长用毒,之前与地藏教的冲突中,借助风势,用‘万年骨蚀香’重创地藏教,当时,地藏教大祭五神,祈祷挽救伤者,结果还是死伤惨重。如今也许地藏教的某个头目,甚至有可能是他们教主中了叵罗教的毒,这次学乖了,不再求神而是贴出告示广揽名医……”
丰昔抬手示意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让潜伏在地藏教、叵罗教的探子将这两教的动静探听清楚,我们再做决定。”
“是,属下遵命。”见丰昔挥手,欧震一个激灵,马上退下去办事了。
“果然不出师父所料,”谢心妍真心崇拜道,“师父,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去准备一套郎中的行头和药童的衣服、工具?”
丰昔闻言,嘴角勾起,露出满意的笑容,充满阳光的气息。谢心妍竟一时看呆了,没想到师父也有这么一面。
“还不去!”丰昔见谢心妍有些心不在焉,故意声音一沉,谢心妍一怔,反应过来,迅速落荒而逃。
“这才是正常的师父,让我紧张得心跳加快的师父。”谢心妍自言自语着回去做准备,准备当一个小药童。
三日后,一位头戴儒生帽,身着白色布衣的年轻男子在街边给一个邋遢的小乞丐诊脉,这小乞丐面色蜡黄中带青灰,奄奄一息。在他人看来,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向阎王报到只是时间问题了。路人见这白衣大夫居然有模有样地给他把脉医治,不免有些好奇。再看他衣衫俭朴,倒是文质彬彬,而眉宇间却露着凛然的贵气,不容人小觑。于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伙猜测他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本领。
白衣大夫把完左手有把右手,并翻看小乞丐的眼睛,嘴巴。一番详细检查后,他嘴里说出一串名字,只见他身旁背着采药箩的小个子药童按他先生的吩咐从背箩里掏出几个小瓶子,倒出各式药丸若干,扶着小乞丐服下。
半晌,小乞丐的脸色由青灰转为苍白,隐约中还呈现出淡淡的红润。
“瞧,这乞丐又活过来了!”
“果然医术了得!”
“听说是中原来的神医!”
“对啊,对啊,人家祖上代代行医,个个赛似华佗!”
……
溢美之声不绝于耳,一炷香的功夫,白衣大夫的盛名已传遍整条大街
树的影,人的名。才这么会儿,便有不少人竞相前来邀请白衣大夫回去给自己亲人治病;有的甚至扶着病人找来。好似一条街的人都汇在这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师父,哪天我们离开江湖了,还可以悬壶济世,不愁活不下去。”看着如长龙般的队伍,扮成药童的谢心妍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张口即来,忘了顾忌。
丰昔闻言,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魅惑至极,排最前面的病人见状,竟忘了伸出手臂让他把脉。
看到师父笑得如此诡异,谢心妍这才反应过来,不由面上一红,撇撇嘴,转过头去。
少时,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人排开队伍,挤到前面,傲然站在丰昔面前,一声不吭地看他给一个小姑娘医治溃烂发青的手臂。只见他翻看伤口,又查看患者的舌苔,低首沉思了会儿,从身上取出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瓶,在伤口上倒些许药粉。未久,伤口周围的铁青逐渐褪去,众人一片哗然。大夫低声吩咐一旁的药童几句,那药童迅速从背后的药箩里找出几味药,按比分包成五个小包,细细叮嘱了小姑娘的母亲。
当下一个病人准备跟着上前就医时,来人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汗伸臂挡住了他,并瞪目喝道:“没看到我们是地藏教的吗!”病人一愣,忙缩回去。
大汉转而对丰昔道:“我们教中有人得了种怪病,你若能治好,教主大大有赏,治不好,你也别留在世上行医了。”
丰昔面色镇定,“救死扶伤是我们大夫行医的宗旨,我尽力一试便是。”
看到神医如此凛然,围观的民众和排队求医的病人无不动容,也着实为神医捏把汗。
那药童谢心妍却是沾沾自喜,鱼儿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