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才点燃，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今晚之行可有收获？”对于月闲的神秘，她现如今是越来越好奇了。
月闲不紧不慢掏出手绢，一层层摊开，那颗惊天雷赫然其上只是已经有些缺损。
“从来没有一颗惊天雷打空，所以没人会想到惊天雷禁不起水泡。”月闲用刚才的银针棒拨动它。
“看来我们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还不及一盆水省事和有效。”谢心妍想起被曾天启珍藏着的那张纸片，嘲弄地撇撇嘴。而且师父也不是万能的，这一点让她更为欣喜。
“我想今晚收获不小。”月闲脸上露出轻适浅笑。
谢心妍眉梢一挑，凑身上前细细观察他掌上那枚已经被月闲弄碎的惊天雷，“蓝石棉，还有耐火粘土。”
“这两样主要产自河南境内。”月闲指着手中之物，“河南开封府有两家富商，周怀和崔健，他们都有自己的矿山。”
“也就是说，我又可以游山玩水了？”谢心妍讨好地问，声音比春风还要轻柔
月闲无奈地看她一眼，“我们路上不会多耽搁。”
谢心妍毫不理会，到时想玩，他还能阻止得了？
“只是你那宁顺的……”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彼此的眼光相撞，皆是心知肚明，心下雪亮。
“我会通知他到江宁和我们会合。”
“既然你一切都计划好了，我乐得自在。”谢心妍转动着腕上的镯子，“何时动身？”
“辰时。”
谢心妍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寅时，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可真是周扒皮啊！”说完转身回去抓紧时间睡觉了。
辰时不到，月闲已悠然自在地在大堂用早餐，而谢心妍不见人影。直至月闲漱口，品茗，她才姗姗下楼，吩咐小二准备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这才和月闲打招呼。
“月闲公子永远那么悠闲从容啊。”言语中不乏调侃。
“多谢，却之不恭。”月闲也不予以计较。
谢心妍接过小二递上的油纸包裹，放在自己包袱中。“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这就上路吧。”那语气好似她一直在等他。
月闲淡淡一笑，“有劳久等了。”
谢心妍皱了皱鼻，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月闲的“客气”照单全收，凌波微踏，飘然而出。月闲也不多计较，放下一锭银子，跟在心妍后面出门。
马僮早已将他们的座骑牵来。
晨曦的薄雾中，一黑一白两骑载着两个风华绝世的人物离开美如仙境的杭州城，一路向北行去。
一路上，谢心妍向月闲打听武林之事。师父这几年又迷上了种各式新蛊，常去异族居地寻找蛊虫培养，有些年没来中原武林了。
“听说中原有四大庄八大家，还有峨嵋武当少林三处出家人？”
月闲没有回头，“峨嵋武当实质出于一家，少林几百年屹立武林，是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你的意思是武林还有一个‘太极’？”谢心妍闻言寻思着，“一个凌驾于武林之上的机构？”
“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月闲看着前面路边茶寮内有人在争执，状似有所指而道。
“最大的是非莫过于‘楚汉之争’，其实质是将帅之争，权力之争。也就是说掌握权力的人在武林充当统治者，派遣他的兵将武林控制在他需要的状态。”谢心妍驱马上前与月闲并驾，“这当权者便是‘太极’？”
月闲微笑，无多言语。
“且不论这‘太极’，我问你，霹雳堂李家可是四大家之一？”
“是，其实力是四大家之首，只是较之从前已衰落了不少。相信李御风会令它重振雄风。”
“城府极深的毛孩子，怪哉，悲哉。”谢心妍跃下马，摇头晃脑地向茶寮走去。
月闲不置与否，在其位必得付出相应代价，这是江湖的规矩，也是人生的铁律。
这些天赶路，月闲尽量避着繁华城镇，专拣偏辟的山林。谢心妍知道他想快些到开封，这一路没有片刻耽搁，更别说看热闹了。
“这位小哥，来壶你这里最好的茶。”谢心妍进凉棚坐下，小二却没有马上过来招呼客人。谢心妍也不急，稳稳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戏’。
月闲后脚跟着进了路边这座简陋的茅草棚搭建的茶寮。里面有六张八仙方桌，几把木工粗糙的长条凳。
屋子正中央七八个人围着两张桌子呈对峙之势，细听之下竟是在争论云海山庄走水，《吞云心经》被盗之事。左边一桌是清一色的玄色衣衫，额间系了条黑色丝带，不用说，是山东一笑堂的人。右边那桌服色不齐，有长衫，有短打，听口音似是陕北人。
但听右首桌上有人嗤笑道：“咱弟兄四个行走江湖也有些年头的，怎就没听说有人能轻轻松松从四大庄之一的云海山庄盗走《吞云心经》，更莫说是个女娃子。”
“对，老二说的极是。妖女一说定是那些偷盗之人编造的谎言，将罪名嫁祸他人。”说话的是位虎背熊腰的壮汉，“这般‘恶人先告状’的伎俩我姜老三可没少见过。”
坐在左桌下首的乃是一笑堂堂主的关门弟子也是他的儿子盛明，此番是和师叔“笑鬼”秋一品一齐去云海山庄观礼，一来长长见识，历练历练，二来和各门各派的掌门认个脸，打好关系，为将来继任堂主博个人缘。只是这少堂主平日里仗着身份金贵，在师兄弟中骄横惯了，向来指鹿为马也无人辩驳。不想近日与师叔和几个同门在此议论云海山庄之事，竟让几个乡野打扮的粗俗人给一番抢白，心中的怒火岂能轻易压下。
只听他无视身边小师妹拉扯袖子，冷冷地道：“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连贩夫走卒都知晓，某些孤陋寡闻的人却还在恬不知耻地胡诌。”
话音刚落，右桌姜老三身边一个短打装扮的清瘦小个子勃然大怒，拍案打骂：“鬼儿子，指桑骂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旦旦君子的面孔，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鸡鸣狗盗的龌龊事，还尽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
盛明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按上剑柄，便要拔剑，一旁的秋一品按住他，缓缓站起，“四位是陕北四雄吧，秋某久仰四位大名，小侄无意冒犯四位，还望见谅。”
“师叔，跟他们这四煞好客气什么？别长他人志气。”盛明年轻气盛，不耐地打断秋一品的话。
“名门中人果然规矩不同我们这些粗人，师叔讲话师侄竟可以随意打断，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也长了见识。”陕北四煞中唯一没开口的老大“铁扇子”济华清此时也开口发话了。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盛明的脸涨成紫酱色，一把推开师叔，挥剑便向济华清刺去。秋一品和其他同门见拦之不及，也都拔出剑蓄势以待。
济华清，江湖人称他铁扇子，是因为他一把铁扇挥得出神入化，既可当武器攻击，伤人筋骨，又能防守，挥得密不透风，像张铁盾。盛明虽是“一指剑”嫡传，一则缺乏实站经验，二则，他此时心浮气躁，乃至一剑重在力量上，技术却没使出“一指剑”十分之二，所以济华清轻松闪过，并反手一推，精钢铁扇打在盛明的剑上，顿时火光四散飞迸，一把上好的剑便这么断成两截。
盛明深深感觉到此人的内力远胜于自己，那铁扇打在自己剑上，看似轻轻巧巧，却震得他虎口破裂，鲜血渗出。断剑之耻固然刻骨，但握着那把断剑，迟迟没有再出手。
“我等不过是私下言论，阁下也可有己见，犯得上和小辈动上手吗？”秋一品也怒然，玄名剑出鞘。
陕北四煞亦齐刷刷站起，亮出各自兵器。眼见一场争论演变成兵戎相见，形势一触即发。
“各位大爷、英雄，小人这片草棚经不起砸啊！求求各位了，今天的茶水就当是小人孝敬几位的。”干瘪的店主老头隔着一张桌苦苦哀求着。
月闲见状，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店家，快给‘月闲公子’沏壶好茶。”谢心妍瞧出他不想沾惹是非，故意亮着嗓门大声吆喝。
果然，“月闲公子”四个字一出口，四下一片安静，不光一笑堂和陕北四煞转过头看向门口，连店主老头儿也停止哀求，转头回望。
月闲无奈，只得抱拳道：“秋兄、济兄、代兄、姜兄、陶兄，以及盛堂主的几位高足，月闲见过各位。”
“月闲公子！”“见过月闲公子！”众人纷纷与月闲打招呼。
原本弩拔弓张的局势竟然让宁月闲轻轻一句问候给缓和了，说不定其中的某些人还因为月闲的一个“兄”字沾沾自喜呢。
看来这场架打不起来了。谢心妍这个好事者好不甘心，“月闲，他们好像在争论《吞云心经》失窃一事，你不也去云海山庄观礼了吗，不如替他们评评。”
众人见这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亲昵地直呼“月闲”，这惊讶差点让他们忘记了刚才争吵的主题。那盛明的师妹更是拿双杏眼直打量谢心妍。
月闲心知谢心妍故意惹是生非，报复他不让她游山玩水。对于谢心妍的称呼，他倒没说什么，“宁某确实去云海山庄观礼了，只是走时尚未听说《吞云心经》被窃。途中听闻是一姑娘盗走的，不过只是耳闻，并未亲眼所见，倒也不确定。而且这是别人家事，外人不便置喙。不过假以时日，此事定会水落石出的。”
啧啧，这话说得可真绝，句句在理，却又句句不着自己观点，实在是滴水不漏啊。谢心妍暗叹月闲说了等于没说，又两边不得罪，这好人也忒好当了。
“月闲公子说得极是，道人长短非君子所为。”秋一品一旁谦声附和。
陕北四煞的老大济华清也抱拳道：“月闲公子乃当今武林的真君子，今年四月在冀中相助鬼王夫妇一事早已传遍武林，你的大仁大义令我们四兄体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能与月闲公子相识，我老姜死而无憾。”姜老三粗着嗓门嚷道。
其他几位也纷纷和月闲寒暄，唯有盛明在一旁神情冷淡，偶尔望向谢心妍时才目光炯炯有神。谢心妍心生厌恶，掉转目光，打量她的师妹。相对于他的冷淡，他师妹梅烟的表情丰富多了，一会儿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谢心妍，一会儿又用深情款款的眼神望向月闲。月闲偶尔与她目光相撞，便点头微微一笑，她就满脸红晕地低头。
最闲的莫过于谢心妍了，连店主老头儿都凑上前一睹众多客家口中的真君子“月闲公子”的风采，只有谢心妍像没事人般置之度外，津津有味地看这场“化干戈为玉帛”的戏。
“公子此番去哪？不知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陕北四雄效劳的？”铁扇子济华清说得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月闲此去开封，无甚要事，多谢济兄美意。”
“原来公子归家啊。”济华清笑着别有意味地望了望谢心妍，“那我们不打扰公子了。”
其他人闻言心知肚明，也随济华清将目光调向谢心妍。谢心妍是何等聪明之人，当然明白济华清的言外之意，当即摆出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任他们打量评估。而月闲公子已有红颜知己，不久便要大婚的消息也由这个小茶寮不胫而走。
月闲也望向谢心妍，心知隐瞒自己家住开封这事，她一定记在心上，她决不是心胸宽广之人。果然，谢心妍与他目光对上是温柔妩媚一笑。与她相处多日，当然知道这妩媚背后是什么。但在外人看来，确实一对相爱男女的神情对望，男的雍容，女的华美，男的俊逸，女的娇柔，男的情意绵绵，女的含情脉脉。
盛明鼻子里轻哼，梅烟却黯然失神，喃喃着“他要带她回家了？然后成婚吗？”
陕北四兄弟首先抱拳向月闲道别，“我等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秋一品又与月闲在茶寮坐下聊了会，无非是感谢他化解这场纠纷，邀请月闲二人去一笑堂作客之类，不久便也道唠，率一笑堂弟子离去。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在江湖上颇具盛名嘛。”谢心妍调侃身边骑马的月闲，“当初喜儿痴迷与你，我还以为她只是看上了你这张上好皮囊。”
“上好皮囊？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我。”月闲哑然失笑，“我不过仗着先师的威名和江湖朋友的抬爱罢了。”
“不可否认，我越来越觉得你确实长得很好看。”谢心妍的直言让月闲面上已红，不过谢心妍没注意到。
“以你在武林的威名，做‘太极’也不难。”谢心妍顺手摘了片树叶，对着夕阳细辨其脉络，“不过这样又与你月闲公子的名声相悖。最好是你辅佐某人……”
月闲脸色变了变，心绪复杂，“‘一笑堂’便是八大家之一，素来有‘南霹雳北一笑’之称。”
“一笑堂与霹雳堂齐名？不过这少堂主可比霹雳堂的李御风差远了。”只见她翻动手腕，运劲将树叶向一颗枫树掷出，树叶犹如薄刃，入木三分。“盛无忌若不想十年后被霹雳堂挤兑下马，就得换他师弟当继任人。”
“何处此言？”盛明不如李御风，这点两人已共睹，但她怎么知道秋一品有异心？这点也许盛无忌都未能确定。
“那秋一品身为师叔，当然得管好手下，包括师侄。你难道没看到，他明着似乎在劝阻盛明，暗地却拿话激他出手。明明知道这个师侄浮躁，又心性高，还故意对陕北四煞示弱，激得盛明动了手。若盛明被陕北四煞毙命，正中下怀；若挫败陕北四煞，必然树敌不少。视四煞为友的必是重义气，又不择手段那之辈，盛明以及一笑堂从此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月闲不禁为她敏锐的观察力和聪慧的头脑叫好，“尔非池鱼。”
“你却是大智若愚，其司马昭之心你不会看不出来。”谢心妍侧过头，笑道，“月闲，我以后就叫你月闲。这回去开封，我们住哪？”
月闲一听，心中暗暗叫苦，“心妍不嫌弃的话，就住寒舍吧。”
谢心妍一时没留意到他对他的称呼，穷追不舍道：“怎么，不对我隐瞒了？”
“不了。”月闲苦笑，“顺便提一下，我还有位兄长，月央。”
谢心妍回味过来，很是满意他对她的称呼，也满意他对她的坦白。如此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她心中偷笑，面上也桃花朵朵。
不过，她没乐多久，又拉下了脸。
“公子！”“公子！”
宁顺由江宁城迎来，后面还跟着隔尾巴。
“宁顺见过公子，一切可好？”宁顺下马拉住月闲的缰绳。
“恩。七寒怎么也来了。”月闲看着宁顺身后的青年问道。
那青年眉清目秀，满脸透着笑意，谢心妍忽然想到“喜儿”这名字更适合他，不由“噗哧”笑出声。
七寒也不急于回月闲的话，却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问：“你可是让顺木头咬牙切齿的谢姑娘？”见谢心妍含笑点头，又问，“你笑什么？告诉我，让我也笑笑。”
谢心妍见他如此有趣，便把刚才想的一五一十说了，没想到这么个大男人竟然像小孩般皱着张俊脸埋怨，“喜儿不如七寒威风！七寒像大侠的名字。那你以后私下叫我喜儿，明着还叫我七寒。”
此语一出，连宁顺都无奈地笑了。
“公子，”他似乎刚想起回话，“大公子说我太吵，还是跟着你，帮忙把宁顺少说的那部分话补上。”
月闲挑眉失笑，心妍更是闻言啼笑皆非，唯有宁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无辜地眨眨眼。
“宁顺。”心妍将解毒丸抛向他，后者手一伸，接到后就送进嘴。
“谢姑娘，你能研制一种吃了能说漂亮话的药丸吗？”
不等谢心妍回答，宁顺板着脸训道：“你还不够聒噪吗？”
“我不是帮你打听嘛！”七寒反唇相讥，宁顺气结。
“心妍，你有了拌嘴解闷的人了。”月闲转过全身笑对心妍。
“我还第一次见到眨眼睛却不显女儿态，还如此潇洒自然的男人。”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投靠你，当您的侍从，反正服侍您与服侍公子一样。”七寒忙不迭跑到谢心妍跟前讨好地望着她。
“七寒，别杵在这里耍嘴皮子了。”月闲见他越说越上兴，忙沉声喝止。宁顺却因他们之间的称呼目瞪口呆。
七寒吐吐舌头，瓮声瓮气道：“结交人缘也是和公子你学的啊！”见月闲当真拉下脸，这才赶紧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