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之后,消失了半个月的唐绝突然出现了。
问她之前跑到哪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说被老家的父亲飞鸽传书,办了件大事。我们好奇地问办了什么大事,她就天不着边地不着界地乱说。
她说大话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而且极有可能全部都是编造的。明白了这点之后就没了心情,我们便不再问了。
唐绝这丫头年龄不大,自大,爱说谎编故事,自恋,而且对医术似乎颇有研究,上次还把住我的脉叫奇怪——
“唐绝,有件事你走时没说清楚。”我一把抢过唐绝手中的书,“先别看了先听我说。”
唐绝斜坐在花园长廊的侧椅上,书被抢走,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抬头看着我,开始背:“起于脐下,行于腹腔正中,循腹里,至咽喉,再循下颌,环绕口唇,经过面部到目下……起于小腹,下出于会阴,循行于脊背正中,达项后风府,进入脑内,上行巅顶,沿前额正中,到鼻柱……”
这家伙怎么了,背什么任督二脉?
“唐绝!”我推了推她,“唐绝,唐绝?你没事吧……我,把书还给你……”我把书又塞回她的手中,这下她才有了反映,仿佛丢掉的魂儿回来了似的,一下子精神起来。
“哎呀是你啊,找我有事儿?”
“……”
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唐绝,你还记得你给我把过脉,说我的脉相很奇怪,还说跟某个人的一样,你还记得么?”
唐绝点点头,看来还记得。我一阵高兴,就怕她说忘记了。
“现在可以解释给我听么?……这没人,给你随便摸!”说着,我把手腕递了过去。
唐绝一把推开我的手腕,说“现在已经没啥必要了。”
“?”
“我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你和她的脉相惊人得相同,而你没事儿,她却重病不治。”
“是谁?”
唐绝合上书站起来,径自开始前行,我快步跟上去与她并肩。
“是江伯伯的孙女,江燕琪。江伯伯只有一个儿子,自小心疼如掌上明珠,谁知道儿媳难产而死,儿子也郁郁而终。如今就这么一个孙女了,江伯伯和江伯母不希望她有事,于是才把我找来。”
我愣着听不懂。唯一的孙女病了,然后请来了唐绝,那么唐绝是医生了,而且是名医?
在江苏的时候她就说我的脉相奇怪,表示那时她就为江小姐把过脉了,这么说……
我一直奇怪江兄(叫江兄还真不习惯)当初为何派我三人前去那连龙潭虎穴都不晓得的苏州。当时只是觉得有我跟青远就足够了,唐绝不过是累赘,附带品。现在想来,江兄根本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却安心地派我们前去,我只能解释为他根本就没有指望我跟青远能干什么,而是把我们当成了唐绝的跟班,也就是说他相信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唐绝?!
唐绝到底是什么人?
“到了,这就是燕琪的房间。”唐绝推开门。
里边一个丫鬟迎了出来,叫了一声“唐小姐。”然后就退了出去。
我们进了房间,发现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样子不过十四五六,面色苍白没有血色,样貌虽然憔悴,却看得出是个美人。
唐绝坐在床边,一手把着她的脉门,一手按住我的,然后轻轻闭上眼睛,片刻再次张开。
“果然一模一样儿。”
我微愣一下,伸手去把江小姐的脉门,碰触到她手臂的时候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的身体冷得像是死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表情,唐绝冷笑出声,“怎么样,是不是一样儿的。我先前一直奇怪你们到底是啥关系,现在终于明白了。看来这是白家的内功心法,你练习得正确所以没事,而她……”
我抽回手臂,明知故问,“她还有救么。”
“这不是有没有救的问题,我想你也知道自己被苏七所伤那次。你的剑至阴至寒,他的墨玉至阳至刚,墨玉从你胸口刺进,带着主人毫不留余地的剑气……两股相克的气息在体内桎留相斗,伤口不肯愈合,导致发炎,昏迷,溃烂……这都是小事。若不是你底子强劲功力深厚……”
“可是江小姐好象未曾练习过武功……”我补充着。
十五年雾岛生活,让我养成即使在睡梦中也要提防师傅偷袭的习惯,不时运行全身内力予以抵抗,以至于这么多年习惯成自然。受了苏七一剑后,即便人已昏迷,身体却时刻消耗着他的剑气,所以即使昏迷多日,醒来后却不像一般大病初愈之人手脚无力,反而像闭关修炼结束之人,功力大增……当然上次的力气都用来抵消剑气了,能恢复平常已经不错,实在谈不上功力大增。
但我跟江小姐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吧?
“我已经问过了,江小姐的内力是白老夫人教的,哦,就是她的祖奶奶,你师傅的姐姐白兰。但如今白老夫人出门在外,江小姐才会一不小心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
“那她……”我回过头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师傅曾经说过,我手里的剑名叫冰魄,是千年至寒之铁所铸寒气逼人,伤人于无形。若不想被它寒气所伤,就必须练习抵抗寒气之法,但阴阳相克,必定会减少剑之灵气;若想发挥它本来的魄力,就只有配合它的寒气练习内功,如能将剑之气加注于你身,便能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所以师傅那套心法其实搀杂了不少后天自创的招数,是专门为了配合冰破而习,但御剑的法门应该还是传承白家,如今祖奶奶不在,若想救她,我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唐绝的表情有点紧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考虑了一会,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和江小姐的内力毕竟不一样,如果像你和苏七那样两股剑气互相抵触,那江小姐她……她可是没练过功夫的人,即使学了些心法有些内力,身体却是一般人的血肉之躯,不像你们内外兼修得铜皮铁骨……”
“罗嗦。”我白了唐绝一眼,“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唐绝别过头,“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知老夫人赶快回府,可是最快也要七天,而江小姐已经昏迷一个月了,我怕她挺不到老夫人回来……”
“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闪开。”我一把将唐绝从床上拉开,扶起江小姐连点几个大穴。如果我们的气真的不合,希望这几个穴道能阻挡一下,至少别要了她的命。
三个时辰后,唐绝扶着我离开了江小姐的房间。我已经尽力归导了她身体里纷乱的气息,接下来能不能活命,就要靠本人了。
“唐绝,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微喘着气息,喝着唐绝调配给我的补药,说实话,很难喝。
“我?”唐绝熟练地将各个颜色的小瓶从药箱里拿出来检查,然后再把它们熟练地码回去。
我将那些东西一饮而尽,然后痛苦着皱眉,再用袖子抹抹嘴巴,点头。
“只是个普通的江湖郎中而已。”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哀伤。
我没有继续追问,对于别人的秘密,我一向都没什么兴趣的。
唐绝曾经说过,她的老家在四川重庆府,可她从小是在北方长大的,所以不论四川话还是东北话都说得不标准。唐绝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或者说……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能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你了,只是你以为她又在说谎,于是没有在意,到了第二天,当你已经忘记她昨天说了什么的时候,她的身世,将永远是个秘密。
“唐绝。”
“干啥!”
她的东北味又回来了……
“……我刚从岛上下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了解,谁的帮助也不接受,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其实自己很孤独,一直都是一个人。可是后来我遇见了青远和许多朋友,直到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才明白,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是很可怜的。”我抬起头望着她,“当你需要找人聊天的时候,别忘了我。”
唐绝愣着,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药箱出去了。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她的眼角有些闪闪发光的东西……难道是刚才那药刺激太大辣了她的眼睛?
三天后,江小姐醒了过来,唐绝又开始忙着照顾她。
我探望她的时候,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绯红,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叫了我一声师爷爷,青远当即爆笑过去。
两天之后,我们接到苏七的飞鸽传书,说素怜已经发现了线索让我们立刻赶去,于是我跟青远二人便立刻拜别了江家。
五天以后,我们接到江兄的信,说祖奶奶已经回来了,对没有见到我一事表示非常不满,并且说等事件解决之后一定要回到江家。
有祖奶奶照顾,江小姐身体日渐好转。虽然江兄极尽挽留,但唐绝还是离开了江家。
看完信后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这好象就是师傅说的生活,生活中必定有波澜,有好有坏,有朋友,也有敌人。而我原来从来不知道生活这个词的解释,竟然这么……这么复杂。跟我在岛上的十五年相比,这几个月的生活显然更丰富多彩得多,于是我感激上苍,让我遇见这么多人。
但同时我并没有忘记,有人想抢我们的剑,杀了我父母,师傅,而且还要破坏我现在的处境,能阻止他的方法可以说没有……不,我们正在尝试,尝试着在他的毒牙没有咬到我以前,用我的剑斩了他的喉咙,毕竟,我要保护这么多人,而我也有这么多人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