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风花了好一阵子才能重新站起来,那时院中又变得空寂了,似乎从未有人听见过他们一般。少年从每一间屋的门缝望进去,都找不到苏皓。月已西倾,天将亮了,他却也还是没有寻见苏皓,且又找不到自己出来的地方了,不由着急。他还未哭出来,身后已有只手将他拎了起来,“今天的事情也有你一份,别想溜走。”
柳慕风还待抱怨自己不会溜走,已被人拖着走了起来。他不满地扭头想要骂人,胸口的痛却让他作罢了,只好闭着眼睛任自己被人拖拽。没过多久那人放下了他,少年抬头看时,他已在一间厅堂里了。那里并没有太多的人,少年坐在地上,看见坐在远端的紫延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笑意,便又扭过头。他看见苏皓,脚步有些虚浮,面色也异样的红,铁色的眼冷而锋利。苏皓看见柳慕风,笑了笑问,“小猫儿,昨晚睡得好么?”
柳慕风听苏皓声音有些不对劲,问,“他们打你了么?”
苏皓笑了笑,“没什么,小猫儿,你肋骨还痛么?”
“我还好,伤不痛了。”柳慕风回答,“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不会杀了你吧。”
苏皓笑笑,“谁知道,看吧,紫延那家伙……”他这时方看见紫延,目中光线闪了闪,“紫将军的意愿现在是最大的。”
“看来揍你一顿还是有用的,”白涟的声音自后而来,“至少你不敢在将军面前再说什么了。”
柳慕风惊道,“他们打你?你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依旧坐在地上,抬起头看苏皓,这一长段时间他说话的时候都能闻到自己肺里的血腥气,看来这次不能像上次那般好得那么快了罢。
苏皓笑笑,弯下腰道,“小猫儿,放心,我可不是个呆瓜。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用不着你再来掺和——这是我自己国度的事情,你只要在一边看着就可以。”他又笑,直立起来,“紫延!”白衣少年厉声道,“在下一直敬佩阁下武艺,今次想要与将军比试一下!”
柳慕风傻了眼,因他本不知苏皓会托大如此,直说出许多不当说话来。少年坐在地上,结结巴巴,“你,你要和那个人打?”
“也好。”紫延冷定的声音,“十五年来,也无人有勇气踏出这一步。”他站了起来,柳慕风发现这时将军看起来比夜里更加高大,凛然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苏皓却只是抬起了头,“反正无论如何,白涟那女人都想杀了我。不如让将军动手,也好为这国度除个后患。”他挥手止住想要说话的柳慕风,“把我的剑还给我。”他冷静而认真地开口。
“我已预料到如此。”门外传来低沉叹息,“所以我来到这里,邺的少年,我为了给你这柄剑。”
苏皓回首,黑袍的女子站在门口,怀中抱一柄乌鞘长剑。她将剑抛向苏皓,苏皓接住长剑,身子略微抖了抖。柳慕风皱了皱眉,问白涟道,“我的刀在哪里?”
“人拿不起它。你在哪里丢下你的刀,就去同样的地方拾起。”
柳慕风目瞪口呆,难道他的力气已然那么大了?黑袍的女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插口道,“冷月刀是你的,在你找到她的下一个主人之前,她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你这小诗人。”
那一刻苏皓恰巧拔出了剑。那是一柄青青的剑,略细而修长,似乎是女子使用的。苏皓微皱眉,举剑前指,“紫将军,我再次向你挑战。”
将军面色依然是冷的,“步战,马战,骑射,剑术,用兵,你要比什么?”
苏皓笑了笑,“我是个平民,不懂那么多,只有手中三尺剑而已。将军若能与苏某较量剑术,是在下荣幸。”
“我不想杀你。”将军道。
“你也杀不了我,我剑术不在任何人之下!”苏皓傲然道,“还是将军怕了,想要掩饰?”
紫延笑了,那一种安静幽暗,雕刻出来的笑,在他俊美的面上铭下一丝的阴郁,“你并不是个傻子,虽然看上去很像,那猫娃子正把你当呆瓜看呢。”
苏皓冷笑,“为什么不拔你的剑?”
将军终于自袖中取出了他的剑。那是长不盈尺的袖剑,纤细秀气。将军的手相较他高挑身材也不大,手中袖剑更是小巧。紫延的眼在他握住剑的时候亮得刺人,“白涟,”他直呼城主名姓,“你带那猫娃子外面去,莫叫卷入了,我开门时你再进来。”
柳慕风当即大叫,“不可以!我绝不会抛下苏皓一个人在这里!还有,我不是什么猫娃子!”
“那你是想再断几根肋骨,身上穿个透明窟窿,还是把脑袋丢掉?”紫延恢复了他平素的冷淡,“我不在乎杀一个诗人而带来的什么后果,我已经杀了足够多的诗人了。”
“我不出去!”柳慕风跳起来,大声叫道,他胸口的伤处痛着,让他的火气愈发大了起来,“苏皓是我朋友!”
苏皓这时才望向柳慕风,“小猫儿,你何必。”
“清化,琅轩,那些时候既然我都在,就不能在这一刻离开。”柳慕风道,“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我应该逃走,反正我们不会死的,死这东西,在十七岁的你和十五岁的我看来,还非常遥远。”
“那么你就向前来并且握着你的武器罢,若你能在此生还,你的名字就将被记住。”紫延道,他走近了苏皓,“白涟,你出去,带着你的手下,都远离这里。”
他们又等了许久,没有人出声。柳慕风看苏皓,苏皓的眼中光线闪烁不定。久久,石屋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将军又开口了,“苏皓你这好小子,故意拆我的台不是?”
柳慕风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你,你不是和苏皓过不去吗?”
将军大笑,“那是做给城主看的,你这猫娃子绝对看不出来!”
苏皓长出了一口气,站不太稳,几乎摔倒下去,“将军,城主是忠诚的,没有和靖的遗民勾结。外间盛传与她无关。”
“苏皓,”将军道,“让那猫娃子知道这些好么?”
“他是个诗人,应当知道发生的一切。”苏皓淡淡道,“而且本来也没什么好讲的,王上相信将军,父亲也未从将军的坚持之中留下性命。将军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只是为此而感谢将军。”
“为我未作之事而感激,何必。”将军轻叹,“苏将军若还活着,顶不致教那些人如此猖狂。”
“只是我还是有私心,想要真的领教将军的细雪剑法。”
将军失笑,“你是个剑痴不是?真不在乎自己啊,屁股都被打肿了,身法展不开还想比剑?不如让那位一直在偷听的想杀我的孟夫人来,我想她绝对不会离去的。何况十五年前还有那一夜良宵……”
柳慕风惊讶地大叫,“十五年?你今年到底多大?”
“他三十二岁,漂亮的人又兼老得不快,还真是貌美世无双的少年将军。”女子冷静的声音道,“我如今只铸剑,不轻易动兵刃,十五年前还真是一夜良宵,你若希望,我也可让这两孩子见到你血染营帐的模样。”
“你尽管来,萧逝鸿,我放了你,也就是为了这一刻。”将军淡淡道。
女子冷笑,“别以为我会感谢你,屠城将军,如果当时不是你从背后射我三箭,我早已取了你项上人头。——不过过去之事,多说何益。”她缓缓抽出了她的剑,那柄剑是月色的,之上却有几点铅色泪迹,“既然如此,我就为阿麟报杀父之仇。”长剑随她手指轻弹,便有长吟传出,清越辽远,在剑脊上漾起波光,“若杀不了你,我自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