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从窗望出去,可以捕捉到一片秋夜的剪影。一轮明月高挂,洒下清冷的余晖,光秃秃的树枝垂下一角,生生添了一抹孤寂黯淡。
又是一个秋,五年后的秋,十年后的秋,一切为何总是在这样的季节发生……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吧……
那个绿衣的女子终于将眼神从窗外收回,按耐住眉心里的忧愁,凝视着眼前闭着双目安然沉睡的男子露出一抹眷恋的笑容。一双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扶上那张绝伦完美的脸庞,从额到鼻,最后落在了唇上,她微微地笑了,俯下身吻住了那张冰凉的唇。
碧绿的身姿和着那片雪白,宛若一株在冰天雪地里顽强生长的小草,只是它是株周身会泛磷光的神草。它正在轻吻着那片挚爱的雪,义无反顾……
“黎,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她握住了那只似乎没有知觉的手,微笑着道。
窗外的月不知在何时悄悄消失,漆黑的天露出了鱼白肚来,只是那角落寞的树影依然在,在秋风瑟瑟之中抖落了最后一片叶子,随风飘去,半晌便无影无踪。
那个碧绿的身影就在雪边一直等到天亮,她的眼从未合上过,她看着那个人,仿佛永远看不够,即使已经把他深深地刻在了脑中,她依然不舍,依然眷恋……
门外的青衫男子在经过窗外时望见了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推门进入。
“歆,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怎么又气力救他呢?”应朝也将饭菜放在一边,轻声道。
蒽歆抬起头,露出了一抹笑容,却是那般疲惫。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她立起身来时便是一阵眩晕。应朝也着急地扶住她,眼里是一阵心疼,却也不忍责备,只好端起一小碗粥,拿起杓轻轻地吹着:“我喂你吧。”
蒽歆摇头,却被男子的笑容温暖了。
“来,就像以前那样。张开嘴巴,乖。”应朝也笑着道。
她含住清香的粥,微微地低下头,泪水似乎又不能自己了。在黎消失以后,朝也哥哥就代替了他照顾她,那时的她固执地让应朝也喂她,那也是被黎宠下来的毛病吧。
作为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水流黎在她的面前却无计可施,只能连哄带骗地使劲浑身解数让她乖乖地喝药吃饭。蒽歆喜欢在他的面前耍些小把戏,喜欢在他的面前撒娇,但是一点也不过分,总在他微微蹙起眉头的时侯停止,然后乖乖地喝药吃饭。
其实水流黎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在担心身体虚弱地她,他明白她不喜苦药,所以为她心疼,气自己为什么会让她受这么多苦。经常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水流国的君王就像是水做的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泪。
那时蒽歆会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他,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的泪,然后会嘲笑他:“水流国的黎王,怎么这么多眼泪?”
但是他的眼泪那样美丽,流着泪的脸也没有一点软弱的气息,只觉得美得像副画,却又是无人能够作出的境界。
“歆要是再不喝药,我真的要生气了。”他抓住她的小手,佯怒道。
女孩嘟着嘴,眼里却是一片笑意:“那你喂我好么?也许那难喝又臭烘烘的药经过黎的手就会变的美味咯?”
他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依然怜爱:“小丫头说什么呢,你当我是香炉么?”
“嘿嘿,黎可比香炉美好多了!”她抱住他的颈,笑呵呵地说着。
“好,小丫头。以后我天天喂你。”他终于笑了,温柔的眼神让她安心无比,那时她以为她会一直在他的身边,喝着他递过来的药,药再苦,只要是他喂的,她也忍了。
应朝也刚刚知道十三岁的她还要让人喂着的癖好时也是惊讶了一阵的,但是他怜惜这个小小年纪就失去亲人还要统治一国的小女孩,只是不到半年她便不再要求他亲自喂药了。
她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坚强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她一再坚持说,水流黎没有死……也是那个坚定地信念一直支撑着她到现在……
“朝也哥哥。”她终于凝神问道,“到底等到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难道就这样让他一直沉睡下去么?”
“再等几天,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应朝也望向那个闭眼沉睡的人,“他太累了……需要一个过渡期……”
蒽歆微微地点了点头,握住了水流黎的手。
【这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地滑落……
“这是怎么回事?”蒽歆瞪大双眼,几乎崩溃。“他怎么还会流泪,现在不是没有意识么?为什么还会流泪呢?平时他一直拼命地克制着……”
应朝也来不及安慰慌神的蒽歆,道:“就是因为他现在无意识克制……”
“那怎么办呢?”她的心急促地收紧,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惊恐。
水流黎是不能流眼泪的。
所有人都知道水涧离殇是水流国的禁功,它是天下无敌的,但是只要彻底发挥了它的威力,这个人也就必死无疑了。即使不死,凡是用了水涧离殇,这修炼者只要留下三滴眼泪就会灰飞烟灭,烟消云散,什么也不留。
现在是第一滴泪。
“他还会不会在这种没有意识的情况一直把剩余的两滴眼泪也流光了呢?”她紧蹙的双眉,一片忧伤。
“大概是不会的。但既然遇到了这种情况,就得加快进程了。”应朝也道。】
正在往山上前进的樊霁天等人在途中遇上了刚下山的初日和介冥,看着他们都不是很正常的神色,一向什么话都敢说的樊霁晴也安静了,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声:“你怎么也在这啊?还有,怎么没有看见应朝也啊?”
初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介冥,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低声道:“他还在山上。”
“他为什么不会来啊?”樊霁晴提着裙摆,拉长了脖子,远远地望着,似乎是想望到山上去。
“他有事要做。”介冥突然道,脸色冰冷却带着疲惫之情。“我们打道回府,开始从长计议我们的大事。”
黑袍拂起,带着几丝寂缪和绝望。初日望着他的背影,也不再说话,连忙跟了上去。
樊霁天和听雷对望了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便也往原路走去。天知道那一笑彻底瓦解了掩藏许久的忧愁,在这之前,他们两人来了个彻夜长谈,一直担忧介冥会因为水流歆而放弃大业,看来那个抑水神草真的如应神医想象的那样,愿意自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要知道,如果她不放弃,介冥势必要守护她,那么旧戏便又要重演了,他只会成为第二个水流黎而已,那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悲哀,那也是全天下人的悲哀。
真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真是难以想象再次乱水流离的天下,还有那永无止境的灾难。
乔暖儿握住了樊霁天的手,似乎在传递自己的温暖,她看着这个坚毅的男子,这个自己心爱的男子,为了介冥为了这个天下几天辗转难眠,愁眉不展,却总是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担忧,也许他注定是为了这个天下而活吧,那她就为了他而活吧,永不放手。
樊霁天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庞,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开怀的笑容。
“樊姑娘,你在看什么呢?”当所有人都在往回走的时候,樊霁晴却还是停在原路,拼命地眺望着什么。
“我想上去看看咯。”她说着,却在心里暗骂着,这个应朝也干嘛还不会来,事情难道很棘手?要不我就去看看?反正昊映介冥看我也不顺眼,留在他的身边还招烦,都来到这里了,为何不再前进一步呢?
“可是我们都要回中原了啊,你还是跟着我们一块走吧。你如果去那里的话,可能没有人照顾你,毕竟应神医有要事在身。”听雷道。
这更坚定了她要往山上去的念头,她扬起一个炫目的笑容来:“我去帮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和我哥哥说声吧!”
话音刚落,她便如蝶一般跃起,似在轻盈优雅地舞着,美丽至极,带着令人窒息的诱惑。
听雷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她留下的一阵清香。
不知为何,他看着手中的空白,竟徒然发起呆来。也许,这个少女真的不是他所能抓住的,只是也许在若干年之后,在他鬓发苍白的时候,还是会记起她青春的容颜和美丽的笑容,曾经在一瞬间照亮过他阴暗的心间,但她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天夜里,几人依然是在山脚的那架客栈住下了。店小二看着几人的返回很是开心,毕竟这里已经好久没有客人了,其实他不仅是打杂的也是掌柜,常年的萧条他也请不起什么小二了。此刻的生意兴隆倒是和十年前有些相似,也是这样一行江湖人士。
但他为人谨慎,除了热情招待外,其他话是不多说的。
夜黑如墨,疲惫的众人也都早已在二楼的客房歇息了。当然,除了还在望着苍穹的初日,这两日来,她似乎变了个人,好多东西一下子装进了她的脑袋,让她停止不住地思考,但此时占据她心扉的是那个叫做昊映介冥的人,记着他对自己或冰冷或凶狠的表情,还有忧伤的侧脸和深邃的眼睛,最最难忘的是他流的泪水,仿佛是无声地落在她的心上。托着下巴,她似乎已经飞向了遥远的乐园,嘴边浮着浅浅的微笑,既然都决定好了,就勇敢地面对。
可是依然睡不着。
突然,一阵轻微的□□声隔着薄薄的墙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像是在极力抑制的。她一怔,隔壁住的不是介冥是谁,他怎么了?没有多想,打开房门,她便冲了进去。
借着浅浅的月光,她看清了眼前的这个男子。在多少个日子之前,她也是这样夜闯他的房间,看着他英挺逼人的脸庞入了神。
他微皱着眉头,星目紧闭,线条俊美的脸庞上涔着几粒豆大的汗来,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像在念着谁的名字。
她的神情一滞,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不料一滴泪轻轻地落在他的唇上,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听清楚了,他在喊——歆。
“歆……”
他在做梦,做着噩梦,也许是梦见了水流歆的死。
她依然坐在他的身边,乌黑浑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竟是惊人的滚烫,她一下子慌了神,从未照顾人也未被人照顾过的她怎么能不着急,从小她的身体就倍儿棒,大病小病都不生,这……这发烧该怎么着啊?大半夜的也不好叫醒别人,思忖着她便想抽出手来,不料却被紧紧地握住……
“歆……我不想离开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我恨死你了……恨死了……”
“我……”
“父王……母后……”
初日再次愣住,这个人的心想必是伤痕累累的吧,原来他的痛苦不仅只来自水流歆,可怜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真正地走近你的心,倾听你的一切烦恼。初日望着天空,虔诚地祈祷着:雅格达,我想让他快乐起来,他也可以有着温柔开心的笑容不是么?
他该有的。
无法抽开那双手,她就那样坐在他的床边,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地这样看着他……
中原人说:白头偕老,厮守江湖是一生;两心相知,刹那芳华,亦是一生。
天亮的时候,当第一束光芒射进眼中,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那阳光,注意到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时,他先是一惊,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是那样紧地握着,把那双小手都勒出红痕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想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少女突然伸了个懒腰,连打了几个难以抑制的哈欠,看着已然醒过来的介冥,一点作为女子的害羞之情都没有,很自然地开口道:“早啊!”
见介冥正拧着眉头瞪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立马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吓住了他,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可是在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戒备就放松了。只感觉到一个手覆在自己的额上,一阵清凉随之而来,她的眼睛好大好亮,扑闪着长长乌黑的睫毛看着他:“咦?烧就这样退了?”
“什么啊?”他一脸嫌弃地推开她,“离我远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跑到别人的房间里来的,你还是个女人么?”
初日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依然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道:“你昨天晚上发烧了啊,好神奇,立马就退了呢!”
介冥咬牙,强忍着怒气:“就算我是发烧,你可以走了吧!”
初日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没事,就太好了!”
介冥无奈地扶额,下了多少次逐客令,这个少女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依然无动于衷。
“喂,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练剑吧?”初日欢快地提议道,自动将介冥的话过滤到脑后。
“不。我累。”他蹙眉,冷淡地道。
“那我在这里陪你说会话吧?”初日凑了上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一汪清泉,看的很是舒服。
见她依然不依不饶不离开,介冥白了她一眼,翻身起床,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嘿嘿,被甩开的初日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充满生机的脸庞似乎也透着阳光的味道来。
只要他不生病,不忧伤地流泪,怎样都好。不过,我要追上去了哦,昊映介冥,可别忘记我是你的师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