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皇历,写着“忌出行,宜嫁娶”。
郑宜的花车缓缓驶过街道,听见周围围观的人发出或羡慕或嫉妒的声音。郑宜心里是骄傲而满足的。任是一个多么超然物外的女人,能够嫁到陆家,也多少会有虚荣心的满足吧?!
这可是陆家的婚礼阿,二十五年来,就没有任何人的婚礼能和这场婚礼媲美。上一次轰动安顺城的婚礼,是陆宣德的父亲,陆国栋的婚礼,那一场婚礼,让人记忆犹新了二十五年。
如今,是陆家唯一的接班人,陆宣德,要娶亲了,新娘,是素未谋面的郑宜。
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还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更别说娶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只有两种人,会作出这样的事。
一个,是完全的懦夫,凡事只听父母安排;一个,是对生活绝望了的人,对什么都无所谓。
陆宣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郑宜不是没有机会选择,只是,陆家给她的父母开出了在他们家看来是天价的聘礼,郑家父母,为了这一笔可观的聘礼,将郑宜推上了陆家的花车。
郑宜心里暗自痛恨父母的无情,但对于能嫁入陆家,还是有些期待的。且不说陆家在安顺城的势力、财力、权力,那陆家少爷,据说本身就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子。
无论如何,郑宜已经向往着陆家的生活了。
新婚的喜悦,没有能够隐盖住陆家奇怪的氛围。
陆家的少爷,一直到婚礼结束,郑宜都没有看到过他的人出现。郑宜的心迅速的冰凉了下去,虽然已经有准备遇到冷遇,但却没有料到,居然会这么直接和突然。
陆家其他的人,包括管家、厨师都好像隐藏了许多的秘密,陆家老夫人,甚至让郑宜有恐惧的感觉。
在陆家的生活,郑宜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踏入雷池。
陆家的人,都不喜欢说话,每一个人都没有笑容。第一天的晚上,郑宜独守新婚空房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吵杂的吵闹声,像是有人在打斗。
郑宜披上衣服,想出门查看。
刚一推开门,管家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少奶奶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郑宜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心虚得说话都结巴:“楼上,为什么这么吵?”
管家冷淡的回答:“我没有听到楼上有什么声音,一定是少奶奶听错了。最近因为婚礼累着了吧?少奶奶还是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来带你去见老夫人。”
郑宜张嘴,想问陆宣德在哪里,却没有问出来,这样的婚礼,让郑宜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陆家的地位,她很知趣的退回房间,关上门,任由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响,都再也没有出门。
中午吃饭的时候,郑宜总算见到了自己的丈夫,或者说,名义上的丈夫。陆宣德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郑宜。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午饭,离席的时候,老夫人说:“既然已经是我陆家的人了,有些规矩还是要告诉你,三楼是不可以随便上去的,你最好乖乖的呆在你的房间里。”
这几日来,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乖乖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郑宜还是从管家处了解到陆家的一些近况。宣德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婆婆,早就不在了,二十四年前难产,留下宣德后,就撒手人寰。
宣德的父亲,给子孙留下富足的财富,也跟着妻子去了,偌大的陆家,只有宣德的奶奶和宣德加上几个佣人而已。
至于宣德,郑宜的心里,有些不安,已经五天了,除了每天吃饭的时候可以见到他以外,郑宜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是已经结了婚的人。
他,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自从嫁到陆家来,郑宜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总是被楼上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以至于白天的时候食欲也不甚好。
郑宜甚至有些害怕。孤独、寂寞像是□□,慢慢侵蚀着郑宜的灵魂,花车上的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已经早就烟消云散了。
礼节上,差不多该是回门的时候了,郑宜提前一天提醒陆老夫人和宣德,希望宣德可以陪她一起回去。可是,这点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老夫人甚至不大愿意让郑宜回去。不过最后,还是松口,但郑宜必须当天晚上回陆家。
一天,哪怕是一天也好。在陆家的生活,真的要让她窒息了。
可是,即便是回娘家,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妈妈当时那么狠心绝情的将自己推上花车,就为了陆家的聘礼,自己回不回去,又怎么样?
事实证明,郑宜想的,的确是对的,郑爸爸和郑妈妈甚至只关心女儿带了什么礼物回家而没有问起为什么郑宜是一个人回家。
从娘家出来,郑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实在不原意这么早就回到囚笼里面去。宣德很奇怪,在外人面前待自己却是非同一般的好,比如昨晚,带郑宜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郑宜很难以想象,平日里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只是眼里暗藏着的冷漠提醒郑宜,这只是一场戏而已,一场宣德做给其他人看的戏。让旁人认为陆家是多么和善而温馨的画面。
郑宜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一个老头,已经注视自己很久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走了很远。
“这位小姐,最近好像有些麻烦。”老头好心的提醒。
“什么麻烦?”郑宜有些不耐烦,自从确定了婚事,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搭讪她,希望在她婚后可以分一杯羹。
“这位小姐,你最近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尽早处理啊。”老头没有介意郑宜的不礼貌,依然好心的建议。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郑宜开始发火了。
“好吧,我走了,如果你遇到什么奇怪和难以解决的事情,拿着这个名片,按照上面的地址来找我。”老头摇摇头,离开了,现在的人,都讳疾忌医,还好心当驴肝肺!
傍晚的时候回到陆家,偌大的房子显得空旷得恐怖。
静寂得让人毛骨悚然,只有管家一个人在家。照例将郑宜送进房间里,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走,便离开了。
郑宜的心又开始陷入那无边的黑暗。双手环抱着腿蜷在椅子上面,黄昏的太阳像血一样将窗外的景色洗得让人触目惊心。
渐渐暗了下来,过了一阵的安静,楼上又开始传来争斗的声音,每天都有的声音,为什么管家一定要告诉自己是幻听?不行,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郑宜穿上软地的拖鞋。
穿上丝质睡衣。
偷偷了溜了出来,门口没有人,看来是管家看她一直都很听话,放松了监控。
郑宜沿着楼梯,蹑手蹑脚的爬上三楼,刚上楼梯,一股血腥味闯进鼻子里,熏得郑宜几乎吐了出来,暗红色的走廊,暗淡的灯光,似乎有幽魂在四周飘荡。
打斗声从拐角的房间传了出来,郑宜死死的盯着那个房间,但脚却像被固定了起来,一步都走不动。
像是有人发觉到她的存在,打斗声突然停了下来,脚步声响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人走了过来,郑宜生怕被发现,拔腿往楼下跑。
踉踉跄跄的跑回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房门,钻进被子里。不一会儿,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奶奶?”郑宜不敢作声。
“少奶奶?”管家开始敲门。
“什么事啊?”郑宜平息了一下心情,假装睡着后被吵醒的声音。
“没事,天亮了,过来给少奶奶送床被子,可别冻着了。”管家若无其事。
郑宜掠了下凌乱的发丝,打开门。管家抱了床被子,走了进来,探寻的目光审视着郑宜:“这么晚了少奶奶还没有睡?”
“睡了呢,被你吵醒了。”郑宜假装有些恼怒。
管家收回目光,眼神里的怀疑似乎有些退却:“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少奶奶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郑宜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凄凉的笑笑:“你也知道啊,最近凉了些,可能着凉了吧。”
管家连忙道歉:“往后少奶奶有什么需要,请一定要告诉我,可别委屈了自己,咱陆家,可是什么都不缺。”
郑宜送走管家,背靠着房门,无力的倒在地上:“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眼光忽然落在自己的软底拖鞋上,一点猩红的颜色,像是血迹,连忙脱了下来,仔细察看。
真的是血!
郑宜突然有种想晕倒的冲动。
这陆家,到底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晚上,郑宜不敢入睡,也不敢睁开眼睛,这屋子里头,像有什么东西在游荡。
终于抵不过睡意,浅浅睡去,却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低低的述说着,絮絮叨叨的,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管家照例一早来叫醒郑宜去吃早餐。陆家的生活规律非常严谨,很准时,从老夫人、宣德到佣人都有很强的时间观念,绝对不会迟到。
在观察了家里人的生活规律后,郑宜发现每周四家里都不会有什么人。老夫人跟宣德会去公司跟董事们开会,管家会出去购物,也会叫上郑宜一起去。
只要那天,生病。
只要有时间在家。。。。。。
周三晚上,郑宜把被子扔到一边,只穿着夏天的睡裙,强忍着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便开始头疼发热。
私人医生来看了,说着凉而已,打一针,休息休息就好了。
管家狐疑的眼光在郑宜脸上瞟过,郑宜若无其事的说:“坏习惯了,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踢被子,我妈都会帮我盖好几次的。”
老夫人淡淡的说:“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吧。”宣德并不说话,放佛家里并没有这么号人物。
管家安顿好郑宜,叮嘱说好好休息,也离开了。
家里又是一片寂静。
郑宜侧耳听着老夫人带着宣德出门、听着管家乘上车离开,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打开门,轻轻地走了出来。
楼道里没有光亮,连阳光都照射不到这里,没有路灯。
郑宜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眼睛渐渐可以看得见东西,仔细地打量楼道里的情况。
那天夜里,正好是走到这里,四周传来血腥味,一片猩红,拐角的房间传来打斗声……郑宜回忆着当天的情况,却猛然发现,此刻的楼道,虽然阴暗,却很干净,没有血腥味,四周也是干净的白色墙布。
郑宜压抑着心里的恐怖,轻轻地走到那一个房间的门口,附耳在门上仔细地听。
也是一片寂静。
郑宜轻轻地推门,没有用,门紧紧地锁着,没有钥匙。
郑宜从锁眼里望进去,铺天盖地的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郑宜飞快的跑回自己的房间,刚把门关好,就听见管家回来的声音。
“少奶奶?”管家在门口喊。
郑宜揉乱头发,将被子翻乱,光着脚打开门,边揉着眼睛边恼火的问:“什么事啊?我才吃了药睡下。”
管家恭敬的答:“夫人吩咐了,今天少奶奶不舒服,我还是在家陪着你好了,等你好了我再去采购。”
郑宜不好说什么,点头:“那也好,没什么事我想休息了。”
管家转身走开,身后的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晚上方才浅浅的睡去,又是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仔细去听,却是什么“还给我,离开他”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早晨醒来,郑宜呆呆的坐在床上,细细回想梦里听到的这些话。正想着,管家来敲门请她去吃早餐。郑宜打开门,劈头便问:“宣德以前有女朋友吗?”
管家脸色一变,有些责备:“少奶奶,你不应该打听这些的,你自己知道。”郑宜眼圈一红:“梅姨,你知道的,我在陆家这些日子,真的很孤单,每天只有你跟我说的话最多。”
说着,想到伤心处,眼泪真的掉了下来,管家也不是铁石心肠,对郑宜,她还是有些同情的:“既来之,则安之。你要是总去想着,一定是不开心的。”
想了想,又说:“衣食住行,陆家都不会亏待你的,你好好的做你的少奶奶就好了,别的,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管了。”
郑宜哀求:“梅姨,那宣德呢?”
管家脸色沉了下来:“少奶奶,今天你的问题太多了。”转身便走。
郑宜收拾停当,走到餐桌旁,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她,并不说话。宣德依然当她是空气一般,郑宜压抑得快要窒息。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郑宜鼓起勇气:“奶奶,我可以买一台电脑吗?”老夫人仔细思索了一下,吩咐管家:“打电话给商场,下午给少奶奶送一台过来,要最新的。”
郑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夫人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她。不过随即,老夫人又说:“不过我们家里是没有网络的,不可以上网。”郑宜连忙说:“我不要上网的,有就好了,可以打发下时间。”
老夫人接口:“如果闲得慌,就让阿梅陪你去逛街好了。”又对管家吩咐:“照顾好少奶奶。”特意的加重了“照顾”二字。管家会意地点头称是。
每一个白天都是那个百无聊赖,每一个夜晚又都是那么恐怖,郑宜在陆家的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
每天夜里的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郑宜突然醒来时,看到飘然远去的背影透过门消失。郑宜揉着眼睛,心里安慰自己,是幻觉,一定是自己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好,太过虚弱。可是,那句“离开他”却是如此清晰,郑宜很难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幻觉。
实在太压抑,必须得透口气了。
郑宜叫来管家阿梅:“梅姨,我可以出去走走么?”管家看着郑宜惨白的脸,点点头:“我陪你去吧”。
郑宜拒绝:“我只是想回家,去看看我妈,很久没回去了。”阿梅想了想:“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郑宜感激的笑笑:“谢谢梅姨。”不知怎么,郑宜总有种被软禁的感觉,尽管陆家并没有说不允许她出去,可是,管家的那一句“陆家的少奶奶,不应该抛头露面。”让她不敢随意出门。
收拾手提包,却无意中发现一张名片:“马医生诊所”。是那个怪老头的,郑宜突然回想起来老头当天说过的话,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莫非,他真的看到了些什么?
星夜。
马医生看着满屋子的坛子,叹了口气:“你们哪,为什么就是要那么执著?该放手就放手吧。”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回答。
娇娇从门外进来:“爷爷,今天又有一个。”
门外缓缓飘进来一个几近透明的魂魄。马医生摇摇头,拿出记事簿,记录下来这个游魂的信息,拿出一个空的坛子,写上它的名字,贴在坛子外面。
“还有什么事放不下?”马医生问。它茫然:“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舍得走。”
“去了结你的心愿吧,该上路了。”马医生叹气。它道了谢,又飘了出去。身后,马医生警告:“不许害人,否则我会收了你。”
“爷爷。”娇娇乖巧的站在爷爷身边,爷孙俩站在门口,看着满天的繁星,惆怅不已。
“娇娇,那天交代你去看的事情,怎么样了?”马医生问。“确实有一个不乐意离开的家伙,我还没有找到它,怨气很大。”娇娇有些抱歉。
郑家,郑爸爸和郑妈妈正给女儿煮汤:“陆家那么有钱,怎么把你养得这么瘦?”郑宜心里怨恨父母的绝情,也不理会他们,坐在沙发上玩着爸爸的手机。自从拿到陆家的那笔聘礼,郑家的生活改善了许多。
这个手机,也是很新的款式,蓝牙、红外线、无线上网,功能很齐全。郑宜心里一动,将手机偷偷藏在包里,早早的告辞父母离开了郑家。
回到陆家,郑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通过手机上网。
网络上关于陆家的报道显然很多,大多数都是陆家商业上的报道,也有关于宣德和她婚礼的消息。而再之前的,因为年代的关系,基本上没有描述,不过,也有好事的,贴了上来当年宣德父母婚礼的照片。
宣德的母亲当年是绝对的美人,即便是以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陆妈妈的扮相一点都不显过时,边上,是宣德的父亲,以溺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妻子,虽然时隔多年,郑宜如今看到这张照片,依然能感觉得到宣德父母间那浓浓的爱意,这感觉,竟然让郑宜有些害怕,这样深沉的爱,在宣德父亲失去他爱若至宝的妻子时,该是怎样一种的痛苦?
在郑宜将百度搜索出来的新闻条都快要看完的时候,她已经要放弃了,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兴许,是梦里那个影子的话,让她有种隐约的感觉。宣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之前的感情生活,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呢?
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报道,说宣德有任何的恋人,甚至,绯闻都没有,有人猜测宣德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甚至一度严重影响了陆家股票,这些传闻,到宣德和郑宜的婚礼后才烟消云散,继而转为报道宣德和郑宜的婚姻生活恩爱。
在成千上万的纪录中,有几条,发表在宣德结婚后不久,都是奉承陆家盛大婚礼的马屁话,不过,当中,有几家媒体不约而同的回顾了宣德父母亲同样轰动的婚礼,顺带的,提到了二十五年前那次事故。
“陆家少奶奶诞下一子,于当日难产去世,陆国栋悲伤过度,无力支撑陆家产业,老夫人再次出山相助……”
是了,宣德的母亲是那一次事故中去世的,想着宣德这么些年来没有母亲的疼爱,郑宜心里满是对他的同情,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好好照顾他。
这些资料让郑宜一头雾水,对陆家诡异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只是渐渐地,对宣德多了些同情。虽然出生在这样富足的家庭,但却比不上郑宜,至少有健全的家庭。
晚餐的时候,郑宜特意想要与宣德交谈,宣德却像是没听见也没有看见她,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饭菜,郑宜讪讪的,不再说话。轻微的响声从楼上传下来,郑宜侧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个房间。
郑宜看着管家身上的钥匙,一定要找机会,去查查看。
夜晚如约的倾泻了下来,浓重的凉意让郑宜心寒,强打着精神撑到半夜,郑宜又偷偷的上了三楼。
家里一片漆黑,郑宜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挪到三楼的走廊里,又是那浓重的血腥味,走廊的墙布,传来粘稠的手感,郑宜不由得回想起来那天软底拖鞋上沾染的血迹。
就像藏在门后面的恶魔,如果不打开这扇门,你永远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东西,也许你鼓起勇气推开它,你发现它不过只是一只玩具虎。
郑宜紧紧的将耳朵贴在那个房间的门上,里面传来轻微打斗争扎的声音,还有宣德低沉的嗓音:“宣琳,好了,不要闹了,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什么东西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像是在抗议。
三楼还有一个女人,郑宜在心里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竟然盖过了恐惧,难怪不让我上楼,难怪宣德要这么无视我的存在!这个叫宣琳的女生,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跟宣德是什么关系?
即使自己只是一个用来衬托门面的媳妇,即使在陆家自己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至少,应该告诉我真相吧?
如果宣德真的有一个女人,自己也心甘情愿的死心退出!
郑宜越想越愤怒,不行,一定要见一见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让陆宣德为了她放弃整个森林。
门没有锁,郑宜拧开门锁,闯了进去。
“陆宣德,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陆宣德诧异的看着冒失闯进来的郑宜,眼睛里开始冒出愤怒的烈火。
环视屋内,除了陆宣德,并没有其他人,整个屋子四周的墙壁上、桌上满满的都是照片,一个女人成长的历程。
宣德阴沉着脸:“谁允许你来的?出去!”
郑宜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宣德,刚才在跟谁说话?正想着,耳边呼啸起尖锐的声音:“还给我”,经久不息。郑宜捂住耳朵,尖叫出来,房间里的无数张照片,放佛都活过来一样,一张张面孔在郑宜眼前飞过,逼近她放佛要生吃掉她一般。
宣德见状,连忙拉过郑宜,抱在怀里,郑宜听到宣德无奈的声音:“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你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她,或者说“它”并没有听下来的意思,照片飞快地从两人身边穿梭,照片的棱角甚至将郑宜裸露的脚踝和划出血痕。
“放开她!”它尖叫,郑宜终于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明媚,秋日的凉爽让人心旷神怡,郑宜坐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么昨晚的事……
想起昨晚的事郑宜仍然觉得不寒而栗。可是,自己明明晕倒在楼上,怎么会……
一定是宣德,郑宜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飞快的穿好衣服,朝客厅奔去,只希望在那里能见到宣德,至少,谢谢总要说声吧?
只有管家在。
“梅姨。”郑宜招呼她。管家的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怎么没有看到宣德?”郑宜有些不好意思。“少爷前天就出国了。”管家锐利的目光盯着郑宜。前天?那么昨晚是谁?郑宜的头痛起来。
“那昨晚,有什么事发生吗?”郑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没有什么事啊,能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做梦了?”管家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不可能,昨天夜里,我明明晕倒在楼上的房间里,怎么可能是做梦?”郑宜有些歇斯底里。
“楼上?”管家疑惑的问。
“楼上,那个贴满了照片的房间。”郑宜肯定的说。
管家摇头,拿起随身的钥匙:“跟我来吧。”
郑宜见状,冲到前面,几大步跨上楼梯,来到那个房间前:“就是这里。”
管家拿出钥匙,打开门,郑宜冲进屋里,却呆住。
这明明是一个书房,满满一屋子的书,根本没有什么照片。郑宜喃喃的说:“怎么会这样?”管家同情的看着她:“少奶奶一定是做噩梦了吧?等下我让她们煲个汤给你滋补一下。”
郑宜走到书架中间,书本新旧不一,然而书架,都是一尘不染,很是整洁。“梅姨,这间屋子,一直都是书房?”管家点头,似乎觉得郑宜有些过于神经质。
郑宜默默的走出去,看着管家锁门,突然问:“宣琳是谁?”郑宜看到管家锁门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但随即就茫然的回答:“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阿。”郑宜没有说话,径自走下楼,回答自己的房间。
郑宜是美丽的,每一个细节都很迷人,否则陆家也不会选她。此刻郑宜轻轻的脱下她的鞋袜,露出洁白小巧的脚踝,浅浅的一道划痕显得触目惊心。如果像管家所说,一切只是自己的梦,那么,这个划痕,又该怎么解释?
陆家绝对有秘密,这些秘密,都是围绕着那个叫宣琳的女人的,细细回想那些照片,却感觉怎么那个女人眉宇间竟然跟宣德有几分相似。宣德,宣琳;宣琳,宣德。莫非……
马医生家里,娇娇正给爷爷说着什么,面色凝重。马医生不时的摇头:“这个孽畜,不知好歹!不能再纵容它了。”但陆家,也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总得想个办法,混进陆家去。
当晚,郑宜依旧难以成眠,陆家这些事,发生得过于离奇,而陆家的每一个人,都隐瞒着秘密,郑宜只觉得深陷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一时乌云蔽日,只有一丝光亮,隐隐的提醒着她方向。
不知不觉,已经深夜,黑暗中,郑宜一个人抱着被子,斜斜的靠在巨大得寒冷的床上。床正对面是一个宽大的梳妆台,从进陆家第一天开始,郑宜就不喜欢这张梳妆台,只是不好开口说换。
当外面的闪电划过天际的刹那,郑宜真真切切的看见有个人影出现在镜中,冷冷的注视着她,郑宜恐惧得说不出来话,只苍白着脸,连闭眼睛都不会了。幸而闪电只是瞬间,房间又迅速隐没如黑暗。
郑宜紧紧地抱着被子盖住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扯着被子的另一边,她紧紧地蜷缩起身体,依然还是感觉到从下到上,整个身体慢慢的陷入黑暗的冰凉中,有一双比夜晚更为冰冷手,沿着她的脚慢慢的滑了上来。
郑宜已经惊吓得没有办法动弹,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晕过去,随着那个“它”的逼近,郑宜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发梢隔着厚厚的睡衣刺入自己的皮肤里。又一道闪电般随着雷鸣,降落在这散发着秘密的人间,郑宜将它的脸看的个真真切切。
它并没有很刻意的变得很恐怖,而是那么的悲伤,郑宜知道,这绝对就是那天照片上的那张脸。
“宣琳,是么?”郑宜轻轻的颤抖着声音问。
“把他还给我……”它并不理会郑宜的示好,固执的认为郑宜是它的威胁。
“他从来就不是我的。”郑宜这么说的时候,分不清心里的滋味到底是庆幸,还是伤心。
“离开陆家,永远都不要回来。”它警告,四周的物事开始不安分的骚动起来,预示着它内心的不宁静。
“不是我说走就能走的,只怕陆家不会这么轻易的让我离开。”郑宜这句话是实话。
有一些指甲油、香水之类的东西已经裂开,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味道,它已然愤怒了起来:“你们都是这样,只有宣德待我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破坏?为什么?连你这么个外人,都要来跟我抢,我要你死,要你死!”
天花板上巨大的吊灯发出阵阵相撞的声音,有碎片开始坠下来,尖锐的棱角划破郑宜的睡衣,狠狠札進她的皮肤,她不觉惨叫了出来。墙的四壁挂了些画,此刻,也已经纷纷迸裂,黑暗中这些碎片围绕在郑宜的四周,飞快的旋转,很快,郑宜的睡衣被鲜血浸染。外面依然电闪雷鸣,电光之间,郑宜看见每一个碎片中,映着宣琳充血的双眼,怨恨的表情。
它越来越疯狂,象是要将郑宜活活凌迟,郑宜的叫声渐渐虚弱了,甚至开始绝望,这诺大的陆家,难道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吗?也罢,反正生亦无恋,死又何俱?一阵绝望满满从划破的皮肤沁入心肺,郑宜对这个世界竟然失去了半点眷恋,整顆心被悲怆的绝望所围绕,一寸一寸,蚕食得心如死灰,竟然闭上了眼睛,就等待临死的一击。
正当郑宜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钥匙串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开门声,有一个人,冲将进来,扑到郑宜身上,阻挡住了那些碎片的攻击,郑宜的血染湿了来人的衣襟。
“梅妈,你让开。”它喊道,有点投鼠忌器。原来是管家,郑宜已经说不上来话,只闭着眼睛,听他们一人一鬼的对话。
“小姐,算了,你不要一错再错了。”管家苦苦哀求。
“错?梅妈你也说我错?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要有这样的下场?你告诉我啊。”它叫声尖锐,凄厉却绝望,苍凉中又悲伤。
连郑宜听了这泣血的追问,也没来由的心头一痛,这女子生前,究竟遭受了怎样委屈的待遇?
果然,管家也是心里一软,只叹了气,却不说话。
“梅妈,你起来,我要杀了她。”它恨声道。
“小姐,这跟她没关系,她只不过是老夫人花钱买来的门面少奶奶罢了,你还是放过她吧。”管家求情。
“那也不行,这个少奶奶,只能是我,我死了,宣德哥哥也不能娶别人。”它并不同意。
“那既然小姐执意要这样,就连我一起杀了吧。”管家紧紧的伏在郑宜身上。
它竟然迟疑了:“梅妈,爸爸杀我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护我的,为什么,今天,你要去保护她?难道她对你,就那么珍贵?”
管家摇头:“小姐,梅妈不想看着你一错再错阿。”
一阵玻璃碎片落地的声音,一切已经平静下来,没有人看到,宣琳离开的时候,流着血色的泪。
管家起身,掌了蜡烛过来,细细察看郑宜的伤口,一边消毒,一边包扎。郑宜的心情渐渐缓了回来,将这一连串的事情联想,也猜出来几分了。
“嘶~~”消毒碘酒抹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郑宜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是一个那样开朗的人,都被宣琳那漫无边际的悲怆绝望感染了,这女子生前究竟是如何的凄苦?“梅姨,你告诉我宣琳的事吧。”
管家对将无辜的郑宜连累进来一直感到内疚,可是,这是她没办法改变的事,正如她也没办法放弃宣琳一样。
管家擦了擦眼睛:“宣琳是老爷和夫人的女儿。”
郑宜已经猜出来宣琳的身份,可听管家说出来,还是不免吃惊:“可是,不是说只有宣德一个么?”
“小姐是少爷的双胞胎妹妹,夫人生下少爷后还平平安安,谁知道生小姐时却难产了。”管家抬眼,窗外已经有些微亮了。“老爷是那么爱着夫人阿,听到夫人的声音,心疼的不得了,医生却出来了,问他,保大人还是小孩。”
“大人。”郑宜接口说。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签了字,医生开始手术了。”管家深深的看了郑宜一眼,好像陆家老爷当年那痛入骨髓的悲哀还深深的震撼着她,“可结果,夫人还是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没有一句话留下来,只有小姐。”
“可既然是夫人留下来的孩子,怎么都没有任何报道?”这是郑宜纳闷的地方。
“说起来,小姐也有奇怪的地方,那家的孩子生下来不哭?偏偏小姐一生下来见到夫人的遗体就笑,当时大家看得真切阿,那笑容,真的毛骨悚然。”管家下意识的加大了手里的力道,却苦了正在接受包扎的郑宜。
“老爷一见到她,就恨、就厌。当场从护士手中夺了过去就要活活摔死。”管家已经完全的陷入回忆了。
郑宜知道,因为她曾经在照片上见到陆家老爷是用一种多么刻骨铭心温柔的眼神凝视他的妻子,她甚至可以理解陆家老爷失去妻子后的那种痛不欲生,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还带着不合时宜的笑,任是谁,也会对她有芥蒂了。
“我们见了,吓得连忙上去抢。小姐却不知道危险,仍然在笑。老爷也不看她,只说,‘这不是我女儿,我没有女儿’。这件事,我用钱堵住了当晚的医生和护士的口,将少爷小姐抱回家。”
“说起来,小姐的命也不好,只因为夫人的死,让老爷恨她入骨,好几次,我发现他又想杀了小姐,从此不敢让小姐出现在他面前。”管家不知有什么感触,说到这里落下泪来。“我把小姐安置在三楼的那个房间,直到小姐离开,她都没能离开那里一步,她除了我,就只见过老夫人、少爷。”
郑宜看着管家悲哀苍老的面容,却浮想起在三楼的那个房间,一个女孩,孤独的在房间里,她时而趴在门上,细细听往来的动静,时而倚在窗边,从窗帘中探出头去看外面的世界。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世界这么孤独,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出去,她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奶奶,一个梅妈,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郑宜忽然同情起她来,这样的苦,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管家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宣琳成长中的事情,其中,有许多是跟宣德有关的。“宣德,一定很疼妹妹的吧?”郑宜问。
“少爷一直很内疚,认为如果是自己后出生,小姐就不会这么可怜了,所以,待小姐加倍的好,小姐也很依赖他,每天晚上一定会等少爷回来,见到少爷才能睡。”
“可是后来,宣琳却喜欢上了宣德,对吗?”郑宜曾经听见宣琳宣布说宣德的新娘只能是她,便知道宣琳早已经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
管家点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小姐对少爷的依赖,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
“老爷的身子渐差,我们一面担心老爷的身体,一面却想着老爷走了,小姐就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却又有些高兴。”管家的眉心拧在一起,郑宜知道她心里的矛盾,这个对陆家忠心耿耿的女人,这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陆家的女人!
“十多年来,每次思念起夫人,总是发了疯似的四处找小姐,一定要杀了才肯罢休,我只好将小姐藏起来,所以这十多年来,老爷没有见过小姐,那天他见到的时候,小姐已经十六岁了。”
“那天下午,我出去了。”管家懊恼的将手指插进发根,狠狠的扯散了她的发髻,“都怪我,如果我不出去,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管家流着泪,痛苦的回忆:“小姐长得那么像夫人,那么的像呵,连我,有时候都看着她,以为是夫人回来了,更何况是思念夫人成疾的老爷。”
郑宜默默的听着,并不问什么,这个故事太残忍、太压抑,郑宜只想逃。
“老爷自从夫人走了之后,一直有头疾,那天,他提前回来了,家里没有人。我一直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走到那个房间去。”管家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悔恨。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管家回来的时候,宣德晕在门口,陆老爷面朝下扑在地毯上,已经死去,宣琳蜷成一团,缩在墙角,也僵硬多时。
“从那以后,少爷就变了,话也不说,决口不提当天的事。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出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管家一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哭了出来。
“所以你们其实一直都知道宣琳还没有走,你们一直都知道?”郑宜有些不满,但也不忍心责怪管家。
“是的,但是少奶奶,你要相信,小姐很善良的,她不会伤害任何人,她只是舍不得少爷而已。”管家赌咒似的。
是吗?郑宜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像木乃伊的身体,一边哭笑不得,这个陆家,真是……
天已经亮了,郑宜不知道宣德和老夫人是不是在家里,但是,昨晚那么大的声音和动静,聋子也该有感觉了吧?直到郑宜离开,都没有见到宣德人影。
郑宜说要回家,管家派了车送她回去。
郑爸爸和郑妈妈一见女儿的面,挽起袖子就要去找陆家拼命。郑宜冷冷的嘲讽:“早知道这样,干嘛为了那点钱就把我给卖了?”爸爸妈妈无语,面露愧色。
郑宜只呆了两分钟,看到窗外的汽车绝尘而去,郑宜也不管父母的挽留,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郑宜站在一个古旧的民居前,她看见门旁边的牌子,阳刻了几个篆体字“马医生灵异诊所”。
郑宜看看手里的名片,又看看眼前的招牌,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扇散发着历史尘土味道的厚重大门,将时间关在门外,院子里静静的,淡淡的传来安心宁神的香味。循着香味,郑宜来到那个装满坛子的房间。
“医生,你说得对,真的有东西。”一见到那个怪老头,不,马医生,郑宜就迫不及待的说。
马医生倒是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谁见过木乃伊满街走的?
“原来是你。”马医生分辨了好一会才勉强从绷带中将郑宜的脸找出来。
“医生,你帮帮我吧,不然,我一定会死在陆家的。”郑宜一想到宣琳的那漫天怨气就头皮发麻,今天侥幸逃过一死,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虽然她也很不幸,可是,这不是她可以随意将不幸加诸于别人的理由。
“你慢慢告诉我吧,是怎么回事?”马医生缓缓地安慰。
郑宜平息了下心情,将自己从进入陆家到遭遇离奇的经历一一讲给马医生听。马医生捻着胡子:“你说的陆家,是那个陆家吗?”
郑宜苦笑:“这安顺城,还有哪个陆家?”
马医生点头,看来这个木乃伊说的,跟娇娇找到的,是同一只了。“是该帮它上路了,只是,这陆家,不好进啊。”马医生看着郑宜。
郑宜连忙点头:“医生,这就交给我了,你只要晚上到陆家来找我就好了,至于宣琳......”
马医生沉思着:“我会让它到它该去的地方去。”
郑宜却摇头:“还请医生您看在她过去受过的苦难,不要太过为难她。”郑宜顿了顿:“她,实在太可怜了。”
马医生摸着花白的胡子,默默的点头,看着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的郑宜,目光中流露出赞许。
郑宜回到郑家,打电话给管家:“梅姨,我要回来了,派车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郑宜跟父母对面坐着。
郑爸爸和郑妈妈的眼里,明明白白的带着关心、内疚。郑宜却不肯原谅父母,如果他们不是为了钱,自己也不至于这样。
“小宜,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妈妈么?”郑妈妈很艰难的开口。
“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自然有权力这么做,谈不上原谅不原谅。”郑宜显然还在生气。
郑家二老看着女儿倔强的神情,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有钱也买不到的、比钱更珍贵的东西,却追悔莫及。
傍晚,郑宜独自呆在自己的屋里,倚着窗户,看秋日的夕阳将窗外染得血一般惨红,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和绝望慢慢爬上心头。郑宜知道,它又来了,它还是不肯收手,一定要致郑宜于死地,不,它是想致任何一个入侵它的领地的人于死地。虽然,你何其无辜,可是别人又有什么十恶不赦之罪?
窗外枯黄的树叶已经颓废,不需要秋风的推波助澜,自己就迫不及待的要脱离枝头。翩翩的,像凋零的生命,刹那间,悲哀从四面八方汹涌如潮的挤来。郑宜只觉得这世界突然一下,就失去了颜色和味道,惨白得如同医院的太平间,觉得也许,死亡,是不错的选择,也许,真的应该尝试死亡。
房间里,已经被管家收拾妥当,丝毫看不出来昨晚的痕迹。郑宜拿起梳妆台上崭新的花瓶,朝墙上摔去,玻璃破碎的声音和纷纷瓣瓣落下的花,让郑宜有种毁灭的快感,捡起来一片棱角尖锐的碎片,便要朝脖子上的颈动脉刺去。
这时候,郑宜耳边却响起清脆的童音:“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郑宜一个激凌,回过神来,见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吓得脸苍白,连忙丢掉。
窗外,依然是残阳如血,只是更加黯淡了,不过那汹涌的潮水般的悲凉,像潮落一样,慢慢消散。郑宜四处搜寻那声音的来源,房间里,依旧静寂,哪里有什么孩子?
远远的,郑宜看到马医生的身影出现,不一会儿,管家过来,说:“少奶奶,您的叔叔来看您了。”郑宜假意惊喜:“是么?哎呀你不知道,叔叔最疼我了,一定是知道我受伤,特意来看我的。”
听到受伤二字,管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恭敬的说:“他已经在客厅了,少奶奶还是快去见见他吧。”郑宜连忙奔下楼,身後,发出轻微的震动,郑宜心里一惊,更是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马医生穿着旧时的中山装,坐在陆家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喝着茶。陆家的仆人表现出大户人家良好的素质,并没有任何的以衣取人。
“叔叔。”郑宜的高兴并不是装出来的,如果马医生不来,谁知道晚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小宜。”马医生很配合的叫。
“你过得不是很好啊,来,让叔叔看看你的伤口。”马医生语气并没有掩饰心疼。管家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她知道老人家的言外之意是指责陆家没有照顾好郑宜。
“郑先生,没有把少奶奶照顾好,是我的疏忽,我给您道歉了。”管家很解人意的赔礼。郑先生?马医生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是以郑宜叔叔的身份过来,连忙寒暄:“没有,你是梅姨吧,我听小宜说了,你对她很好,照顾得她很好,谢谢你了。”
管家并没有耽误郑宜太久,招呼好后去吩咐晚餐了,郑宜和马医生在客厅里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刚才它又来了。”想起刚刚的遭遇,郑宜依然觉得不寒而栗。马医生微微点头,环视了四周的情况,整个陆家,都笼罩在厚重的怨气中,难怪娇娇没有办法对付它。
“晚上吧,送它走。”马医生安慰郑宜。
晚餐的时候,老夫人跟宣德也出现了,不过老夫人依然只是冷淡的对马医生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宣德仍然当他们是透明人,并没有任何表示,郑宜很尴尬。用完餐,郑宜说:“奶奶,太晚了,叔叔家很远,就让他在这里住一晚上吧?”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要随意走动。”
郑宜跟马医生对视,微微点头。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这一个晚上,虽然还是觉得漫长难耐,但因为马医生的出现,这种等待已经有别于以往,甚至,今天的等待,带着一点……期盼。
在马医生的客房里,郑宜焦急的频频看表。“该不会,它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不来了?”郑宜有些不放心。
马医生摇头,他好像在等什么。
不一会儿,马医生开始说话:“这么说它快要灯枯油竭,要做最后一搏了?”郑宜很奇怪的问:“医生,你在跟我说话么?”马医生不理她,继续低头对着空气说:“你发现它了吗?”好像他的对面站了一个孩子。
那个童音,郑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声音。“马医生,我可以见见她么?”马医生转头,有些不解。
“那个孩子,跟你说话的那个孩子。”郑宜几乎可以肯定有这个一个孩子在房间里。
马医生对空气点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从空气中走了出来,对郑宜礼貌的点头:“我是娇娇,他是我爷爷。”
郑宜感激地感谢娇娇:“刚才,要不是你,我已经不在了。”
就等着宣琳出现了,郑宜发现,自从那天管家跟它对话后,它的攻击方式似乎有所改变,以前是直接伤害自己,而现在,变成靠控制自己的心情、想法,让自己做出伤害自己的事。郑宜觉得,后者比较卑鄙。
郑宜回到房间,躺在宽大的床上,心情平静不下来。它今晚到底会不会出现?
一直睁着眼睛等,到了半夜,它还是没有出现,郑宜却已经困得撑不下去,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睡着了才发觉,宣琳,一直在等她睡着。
“宣琳,你一而再的逼迫我,到底要怎么样?”郑宜质问。
“要你离开陆家,要你死。”宣琳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没有继承到善良与温柔,郑宜好心的将这归咎于它曾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如果我离开陆家,你会罢休么?你会放手么?”郑宜问。
“起先会,现在,你只好留下来陪我了,永远陪我。”宣琳咯咯的笑,美丽的面容显得很狰狞。
“我知道你有能力杀了我,只是,我想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死后变得这么疯狂?”郑宜选择拖延战术,马医生一定会发现的,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发生了什么事?”宣琳神经质的笑,渗入骨髓的绝望和疯狂。
“你可以想象我十多年都没有走出过那房门半步么?你可以想象我每天的希望和期待只是靠在窗边等哥哥回来么?你不能,你没办法想象,你都没有经历过。”宣琳哈哈的笑,鲜艳的血珠从她的眼眶中肆意流下。
郑宜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想去帮它擦干净眼泪:“可是,至少宣德和梅姨待你好啊,至少他们待你的心,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宣琳嘲弄而警觉的看着郑宜。“所以我不能原谅他们对别人好,我这辈子只有他们,他们也只能对我好。至于你,你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了。”
“可是,你已经去了,你应该放手让宣德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才对啊。”郑宜苦口婆心的劝告。
“关你什么事?如果不是你突然闯陆家,哥哥和梅妈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待我,都是因为你,让他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宣琳狠狠的说。
“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么?我就告诉你。”宣琳走到梳妆台边,坐了下来,拿起郑宜的梳子,缓缓的梳理它那一头黑得吓人的头发。
“那天,我也是站在窗边等哥哥回来,恰好有一个人回来了,我以为是哥哥,可是,不是,只是有些像哥哥而已,我听梅妈说过,这个人是‘爸爸’。‘爸爸’是什么东西?”宣琳对着镜子里的郑宜问。
却又不等郑宜回答,继续说:“我不知道‘爸爸’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梅妈交代,不要让他看见我,我连忙把窗帘拉下来,却突然来了一阵风,吹起了窗帘,‘爸爸’听到声音,抬头正好看见我,他的神情,很复杂,我不懂。”
宣琳长得很像它母亲,郑宜知道陆国栋一定是想起自己的妻子来。
“我拉上窗帘,心跳得厉害,梅妈说要是被‘爸爸’看到,他会罚我的。”宣琳转过身来,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郑宜:“我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罚我呢?”郑宜无言。
宣琳茫然的思索的一阵,终究没有结果,轻声说:“我藏在墙角,拉过窗帘盖住自己,可是,我真的很想见‘爸爸’,真的想呢。”
“‘爸爸’果然上来找我,他开门进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拿到的钥匙,不过他没有看见我,我藏得很好,‘爸爸’叹了口气,摇摇头要走,我听见他说:‘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呢?’。”
“我偷偷的拉开窗帘,悄悄的看‘爸爸’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叫他一声爸爸,我真的很想他能像摸哥哥的头那样摸摸我的头。”宣琳有一丝的恍惚,不过随即,它又变得狰狞起来。“‘爸爸’听到身后的动静,又走了回来,这次他看到我了,他拉开窗帘,呆住了。”
“他口中喃喃的叫着‘宝儿,宝儿,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是吗?’他把我拉起来,紧紧的抱着。”宣琳似乎在怀念被父亲拥抱着的感觉。“我心里想啊,梅妈骗我,爸爸不是很好的么,你看,他见到我多高兴。”
郑宜有些同情的看着宣琳。
“我也很高兴,就叫了声‘爸爸’。结果,他听到这声‘爸爸’,整个人僵住,我当时很害怕,真的啊,很害怕,我又怯怯的叫了声‘爸爸?’。”宣琳突然抓住郑宜的手,郑宜感到,宣琳浑身都在发抖。
“那个叫做‘爸爸’的人,突然抓起我狠狠的朝墙上砸去,一边说‘你不是宝儿,你害死了她,你这个害人精,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叫他,我躲在墙角,他厌恶的看着我,眼里都是恨。”宣琳声音里透着无助,事隔这么些年,它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烈。
“他走过来,抓起我的双肩,狠狠的朝墙上撞过去,穿过他的肩膀,我看见哥哥进来,他顺手拿起一个东西,也朝‘爸爸’的头上砸去。”宣琳停下来,看着郑宜。
郑宜接口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变成这样了阿,‘爸爸’本来也是这样啊,可是他急急的就走了,看起来他早就想这样了。可怜了哥哥,一直内疚。”宣琳开始笑。
“故事讲完了,你也该走了。”宣琳双手掐住郑宜的脖子,十指尖尖的指甲狠狠的扎进郑宜的脖子,渗出鲜艳的血珠,郑宜用力的去拉宣琳的双手,可是,却没有办法移动一丝一毫。
宣琳微笑着,美丽的脸因为兴奋扭曲着:“不怕,很快的,很快你就跟我一样了,你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怪自己贪心,非要到陆家来做少奶奶。”
郑宜四肢渐渐停止了挣扎,眼见就没有气息了。
却有人拉住了宣琳的手,一只小手,轻轻地握着宣琳的手,轻易的就将它的手从郑宜的脖子上移开。宣琳冷冷的问:“你是谁,要干什么?”郑宜晕过去之前,看到娇娇小小的身影。
“我来带你走的,你再不走会魂飞魄散。”娇娇友好的劝告。宣琳嘲弄的看着她:“就你,你这个小东西要带走我?”
娇娇并不生气:“你自己心里很清楚的,如果不跟我走,你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这么执着,又是何苦呢?既然喜欢他们,就要让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好,我跟你走,不过走之前,我一定要杀了她。”宣琳仍旧是不肯放过郑宜。
娇娇自然不会同意:“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她跟你有仇么?她伤害过你么?”宣琳脱口而出:“她当然伤害我了,她跟我抢哥哥,抢梅妈。”
娇娇微笑:“可是,你已经不能再跟他们一起生活了,为什么不让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呢?郑宜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你为什么就不能容她呢?”
娇娇沉思:“你知道吗?她还求我们好好的待你,不要伤害你。”
宣琳呆住,似乎有一丝的感动,自己三番五次的伤害她,她竟然还为自己求情。宣琳看看晕倒在一旁的郑宜,看看娇娇,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郑宜的房间里,马医生布好了阵法,符咒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它们从郑宜的梦境中出来。他看到郑宜抓住自己的脖子,狠狠的,不一会儿,郑宜没有了动静,看看时间,娇娇该带它出来了。
房门轻响,陆家三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郑宜的房间。马医生回头,平静的看着他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陆家做什么?”管家厉声质问。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们陆家小姐很快会灰飞烟灭,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界上。”马医生轻声说。
陆家人沉默。
“你们不应该这么纵容她的,你们看床上的郑宜。”马医生指着气息渐弱的郑宜,她的双手还放在脖子上。“她也是无辜的,你们怎么可以一直这么纵容她?”马医生的语气中透露着责备。
一直没有说话的宣德却开了口:“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宣琳。”
马医生定定的看着他:“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冥顽不灵的,郑宜还跟我说,你曾经救过她。”
“不过,你们应该很清楚,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多呆一天,便损一分,直到最后,完完全全的消失,除非她像现在这样,去伤害别人,吸取别人的怨气。不过我不相信你们会赞成她这么做。”
马医生看着宣德的眼:“我会送它去轮回,也许下一世,你们会有缘再聚。”
宣德低下头,始终,心里还是存有正义。
郑宜的呼吸慢慢正常起来,娇娇带着宣琳出现在众人面前。
“宣琳。”宣德叫着,担心她受到伤害。
“哥哥。”宣琳脸上的血泪已经不见,容颜又恢复了最初的纯净无暇。“哥哥,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梅妈,奶奶,这段时间,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真的对不起。”
马医生暗暗点头,这孩子,原本是善良的,只是遭受了太多。不过,也亏得有郑宜,更加的善良和以德报怨,这才将宣琳感化。
郑宜醒过来的时候,宣德正坐在旁边,看着她。马医生已经走了,带着宣琳。
陆家恢复了平静,宣德牵起郑宜的手:“谢谢你。”窗外,朝阳正好。